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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商行舟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没有出声。
当年在天书陵的神道上,他背着天海圣后的遗体向下走,商行舟向上走,错身而过,不发一言,不看一眼。
他当时没有说什么,此后也没有说起此事,但其实心情有些难以承受。
今天商行舟曾经看了他两眼,但他的心情依然如此。
商行舟看他的眼神与看陌生人并无区别。
有两只手先后落在了陈长生的肩上。
不是负担,而是安慰。
陈长生看着唐三十六笑了笑,然后转身望向徐有容,说道:“我没事。”
……
……
寒冬时节的雪原,冷的如同深渊,魔兽呵出来的气,很快便被冻成了冰晶。
风很烈,但没有一丝暖意。
黑袍静静看着西方,忽然说道:“败了。”
听到这句话,不远处那只极其高大的倒山獠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不是因为倒山獠听懂了他的话,知道魔族这几年来最重要的谋划就此破灭,而是因为坐在它头顶的魔帅很愤怒地拍断了它的一截硬角。
在黑袍与魔帅的身后还有十余名魔将,更远处还有数道被黑雾笼罩着、异常神秘的巨大身影。
魔族没有增援白帝城,基于几个原因。
黑袍相信圣光天使的强大战斗力,相信自己对京都局势的掌握,也是因为时间上来不及。
更重要的那个原因是一个人。
雪原里站着一位中年书生。
那个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最出名的书生。
王之策。
“没想到他居然连你都请动了,现在想来当年你能躲掉界姓小儿的杀心,还是计道人的他应该出了不少力。”
寒风拂动,露出黑袍有些隐隐发青的脸颊,他的声音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王之策叹道:“几百年的风雪,依然没有办法洗去你的恨意吗?”
……
……
第1041章 我见
界姓,是太宗皇帝当年在天凉郡时的旧名。
自天书碑降世,没有谁的历史地位能够超越这个男人。
因此在这片大陆上,无论生前还是身后,他始终享受着最高的荣耀,最多的尊重。
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的民众,甚至就连雪老城里的那些恨他入骨的魔族王公们也不会直呼他的姓名。
但今天黑袍就这样喊了,而且在后面加上了小儿两个字。
谁都能够听得出来,他对太宗皇帝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
“如果时间能够让我们遗忘所有的过往,那我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黑袍看着王之策嘲讽说道:“你曾经说过不问世事,还不是一样放不下。”
王之策说道:“既然你与异族人勾结,那么这就不是世间事,而是世外事。”
黑袍说道:“那又如何?”
王之策说道:“只要你愿意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黑袍微讽说道:“我见过你的无耻冷酷,难道还会被你骗一次?”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风雪深处的那座大城走去。
魔帅与那些魔将也随之而去,被黑雾笼罩的数个巨大身影渐渐消散。
王之策看着黑袍的背影,情绪很是复杂。
……
……
魔君悄无声息离开了白帝城,整个过程都很平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这座城市里,想要杀魔君的人族强者很多,但没有人能动他,因为白帝很明确地颁下了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与牧夫人的那道谕旨是一样的,每个字都完全相同。
远来是客。
谁都明白这是为什么。
世间万物,都需要相对平衡的状态。
要防止人族一家独大,便不能让魔族被削弱的太厉害。
长老会保持着沉默,妖廷官员保持着沉默,小德这样的妖族强者也保持着沉默,因为这是陛下的意志。只有金玉律像数百年前那样,与白帝发生了一场极其激烈的争执,然后被再次逐出皇城,只能去继续自己的躬耕生涯。
陈长生与唐三十六站在观景台,看着殿内。
天光极明,殿内极暗,看不清楚太具体的画面,只能看到那些大臣妖将还有长老们像潮水般黑压压地跪着。
唐三十六想着院落四周的那场血战,情绪有些糟糕,冷笑说道:“这就是你弱你有理?”
陈长生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没有过多长时间,朝会便结束了。
那些大臣妖将与长老们鱼贯而出,隔着远远的距离向陈长生恭敬行礼,然后散去,没有谁敢上前与他说话,即便是熊族族长与士族族长也是如此,与前些天夜里在道殿里的情形已经完全不同。
时隔数年,白帝终于回到了他的城市,根本不需要什么权谋与手段,整个妖族都会统一在他的意志之下。
更何况现在唯一可能威胁到白帝地位的相族族长已经暴亡,相族部落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陈长生与唐三十六走进殿内。
殿内没有为陈长生安排座位,唐三十六也无法说什么不敬,因为白帝也没有坐。
“你爷爷身体如何?”
白帝对唐三十六问道。
不管有多少腹诽,唐三十六的应对很平静得体,无论礼仪还是风度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只是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话。
“我都想不明白,他都老成这样了,怎么还喜欢搅风搅雨。”
这句话明着说的是唐老太爷,嘲讽的对象却是白帝。
白帝没有理会他,望向陈长生说了几句话。
那几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也都在想象之中。
不过是回顾了一下双方之间曾经亲密无间的良好关系,然后希望能够继续保持下去。
最后白帝说道:“在圣女峰上你与折袖杀了那个家伙,很好。”
说完这句话,谈话便告结束。
有内侍引着陈长生与唐三十六去落落的寝宫。
陈长生想着最后那句话,有些不明白。
唐三十六解释道:“他说的是白虎神将。那个家伙也是胆大心野,居然敢以白虎为号,如果两族不是盟友的关系,只怕早就被白帝杀了,白帝不方便动手,你替他杀了那人,他应该真的很高兴。”
来到最高处的石殿外,看到了栏边的那道身影,陈长生有些意外,但还是先去了石殿里。
唐三十六自然不会跟着,向栏边的那道倩影走去。
石殿并不简陋,圆形的窗与乌木的隔断,把空间切割成极富美感的画面。
落落站在这幅画里,就像盆中一枝冷俏的小白花。
她脸色苍白,神情凄楚,看着很是可怜。
不仅仅因为亲生母亲的无情以及死亡,或者是稍后的离别,还因为很多别的事情。
陈长生站在她身前,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落落低头,没有说话。
滴滴答答,那是泪水落在地面的声音。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说道:“先生,不用了。”
如果陈长生说的不是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而是和我一起走,那么,她或者就随他走了。
前者是问句,是征求她的意见,后者是命令。
做学生的,怎么能违逆先生的意思呢?
可惜了。
她很自然地靠在了陈长生的怀里。
就像从前那样。
陈长生的手不知该落在何处。
看着那张小脸上的泪痕还有那抹灿烂的笑容还有最澄静的眼神,他想起了很多画面。
国教学院院墙上的斑驳雨痕、大榕树上能够看到的灿烂暮色,还有那片澄静的湖。
他的手落了下来。
只是与从前有了些不一样。
这一次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背上。
……
……
过了很长时间,陈长生都没有出来。
唐三十六忍不住再次望向身边。
徐有容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头望向殿里。
这里是皇城的最高处,比观景台还要高。
她在栏边能够把观景台看得清清楚。
她知道那里曾经有过一株梨树。
她也知道梨花带雨的画面是多么动人。
不久前她曾经亲眼看过。
那张清稚的小脸上满是泪珠,谁会不怜惜?
唐三十六忍不住了,说道:“你……”
徐有容面无表情说道:“闭嘴。”
唐三十六有些恼火,说道:“我……”
徐有容微微挑眉,说道:“我见犹怜,何况是他。”
第1042章 寒风烈,如美酒
……
……
三人向皇城外走去。
走过崩塌大半的鲸落台时,陈长生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听到这句话,联想着先前殿里的安静以及徐有容的反应,唐三十六很是震惊,下意识里准备逃走。
徐有容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想多了。”
陈长生也注意到了唐三十六的神情变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这场战争里有很多人死去,包括别样红与无穷碧还有那两位圣光天使。
陈长生无法忘怀的却是很多人根本想不起来的一个生命。
那就是牧夫人怀里的孩子。
在他看来,那个孩子是最无辜的牺牲者。
或者,是因为这很容易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徐有容明白他的疑问由何而来,解释道白帝一族需要怀胎五年才能生产。
陈长生怔住了,这才明白为何落落说与自己同龄,看着却是那般小。
原来她说的年龄是周岁。
皇城外,熊族族长、士族族长还有些妖族大人物们在等着他们。
在白帝的视线之外,他们很愿意向陈长生表达自己的善意,修复双方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终究还是有所顾忌,没过多长时间,人们便散了,皇城前一片清冷。
陈长生回头看了眼高处如小黑点般的观景台,没有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在落星山脉破阵的那些夜晚里,他想了很多,已经隐约明白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当他用南溪斋剑阵破开禁制,那座山峰垮塌,白帝重现于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看到白帝还活着,只是做确认,但他并不想看见对方,更不想与对方说话。
因为他有些恶心。
白帝没有死,也没有昏迷。
天选大典前那夜,相族族长来到落星山脉,自然感应到了他的真实意志。
牧夫人知道相族族长是假意投靠自己,也就是从那一夜开始,她开始怀疑白帝。但是她没有改变主意,依然进行着自己的计划,因为她太了解白帝,知道只要他能够置身事外,便会同意她的做法。
只不过没有谁能想到,陈长生会去了落星山脉,要把白帝救出来。
那些夜晚的破阵与救人,其实都是逼人。
逼人的不是富贵,而是坚定与执着。
最终,白帝被陈长生从那座山脉里逼了出来。
破阵的方法,商行舟通过徐有容、再通过小德告诉了他的。
见了众生,白帝便必须做出决断。
以此而论,他确实是败在了商行舟与陈长生师徒的手下。
唐三十六想着当时离宫大阵破灭的画面,想着从夜色里走出来的魔君以及天空里的圣光天使,心有余悸说道:“好在最后所有的阴谋都失败了,不然真不知道会迎来怎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