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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自然的,他们的视线投向了北方,遥远的雪老城方向。
当陈长生回到白帝城后,收到了一封请柬。
这封请柬来自与相族庄园极近的那座大院。
但事实上,谁都知道这封请柬也来自北方,来自雪老城。
魔君邀请陈长生见面。
陈长生想了想,答应了邀请,但把时间定在了四天后。
四天很快过去。
白帝城里落了一场大雪。
第1009章 千年之后
很久后的某天,魔君尼禄看着从天而降的暴雪被魔宫后面的深渊吞噬,忽然想起了白帝城里的那场雪。
雪老城终年风雪不断,他不知看过多少场暴风雪,但都不及当年那场雪给他留下的记忆深刻。
白帝城地处南方,气候温暖,又临近西海,所以很少下雪,但那天的雪却非常大。
只用了半夜时间,红河畔的那座城市便被积雪覆盖,那间院子里的满地黄沙也被尽数染白。
魔君收回望向深渊的视线,对陈长生说道:“我错了,那天我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你。”
南客神情漠然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陈长生浑身是血,神情却很平静,说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
……
在已经过去很长时间的那场风雪里,陈长生来到了离相族庄园不远的那座院落。
魔君确实没有动手杀他的意思,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
陈长生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靴底踩着松软的新雪,发出簌簌的声音,很是好听。
他依然穿着素色的道衣,只是在外面加了件大氅。
寒风拂动着地面上的积雪,很快便把他身后的足迹抹灭,也带起大氅一角。
大院深处有一棵树,树下搁着一只小泥炉,炉上有茶,隔炉有两座。
魔君坐在北面的座位上。
南面虚席以待。
陈长生走到树下。
壶里的茶水恰好滚了起来,发出悦耳的声音。
就像魔君的声音一样。
“一千年了。”
陈长生明白魔君这句话的意思。
相信知道今天这场谈话的人,这时候都会有相似的感慨。
整整一千年前,太宗皇帝与前代魔君曾经在洛阳城进行过一次谈话。
那场谈话非常著名,整个大陆没有谁不知道,即便到了千年之后的现在,依然是很多民众追忆感慨的话题。
即便到了无数万年之后,相信这场谈话依然会在史书上占据最重要的篇章。
这场谈话决定了整个大陆日后的局势。
人族称臣纳贡,魔族狼骑北归。
这场谈话对人族来说,本应该是最大的羞辱,但因为周独夫在灞柳间现了身,便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场谈话并不是只发生在太宗皇帝与前代魔君之间,而是三位伟人的对谈。
千年之后,人族的领袖与魔君的君王终于再一次见面,即将迎来一场谈话。
怎能不令人心生惘然。
陈长生说道:“今天我们这场谈话没有旁观者,所以可能很快便会消失在历史里。”
魔君说道:“我将来会让史官记下我们今天的这场谈话,并且要求每个孩子都要能够背诵。”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并不觉得这很重要。”
这两句话的姿态完全不同,但意思却非常相近。
无论魔君还是陈长生,都流露出了极其强大甚至可怕的自信。
——史书怎么记载,或者要不要记载,那都是胜利者的权力。
……
……
最初的对话结束之后,院子里的安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炉上的茶水不停沸滚,魔君却没有倒茶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也在静静地看着魔君。
这不是他第一次与对方见面,准确说来,已经是第三次了。
但这是他第一次把魔君的脸看清楚。
就像绝大部分的魔族皇室成员一样,魔君的脸色非常苍白,不像玉石,也不像风雪,有些诡异。
但那并不是一种病态,更像是一种与世不同的标记,有着非人的感觉。
魔君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有些奇特,露出比较多的牙龈,与苍白的脸色相衬,并不是特别难看,只是有些血腥。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魔君说道:“或者说你不是人,因为你的身上没有人类的气息,更像是……一个器物?”
陈长生想过魔君可能隐约知道自己的来历,甚至有可能比自己更清楚。
但无所谓。
不管是器物还是果子,他知道自己是谁,那就足够,自然不会被一番话便扰乱道心。
魔君看着他没有反应,笑容微敛,淡淡说道:“我这次来白帝城主要是为了三件事情。”
按照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说法,那必然是大事,陈长生想了想,怎么也只能想出一件。
魔君自然不会说他在天树荒火洗炼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说道:“到此刻为止,我完成了一件半,然后便是今天。”
陈长生问道:“与我有关?”
魔君说道:“当然,因为最重要的那件事情就是见你。”
陈长生说道:“你离开雪老城的时候就确定会在这里见到我?”
魔君说道:“我准备迎娶落落殿下,妖族准备与我结盟,你肯定会来,那我们就一定会见面。”
陈长生问道:“为何一定要与我见面?”
魔君说道:“我想过,如果没能杀死你,那就要问你一个问题。”
陈长生说道:“什么问题?”
魔君问道:“我们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陈长生沉默了。
前些天别样红离开人世之后,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夜空里的繁星,感受着那道如井口的黑色虚无,曾经想过个问题。
事实上,在天书陵之变后的很多个夜晚里,他都想过这个问题。
在很多世人看来,这种问题过于玄妙,有些微酸,书生意气,令人发笑。
但这真的是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像他和魔君这样的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处于不同的位置就要做不同的事,思考不同的问题。”
魔君神情漠然说道:“我们是天地间最高的存在,那便要看的最远。”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你的视线落在何处?”
魔君说道:“星海之上。”
陈长生明白了他的意思。
魔君接着说道:“还要千秋万代。”
换作别的普通人,一定听不懂这段对话,但魔君知道,陈长生一定能明白。
陈长生确实明白,因为这也是他的想法,因为他是人族的教宗。
魔君说道:“这是责任,也是压力,但同样也是最大的快感来源,最坚硬的存在意义。”
“星海之上究竟是什么?圣光大陆上的异族人?”
陈长生静静看着魔君的眼睛问道:“你们与他们究竟有什么关系?什么是盗火者?”
第1010章 我只是不想评价
魔君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容里露出的牙龈与苍白的脸,让陈长生想起了雪白血红这四个字。
最终魔君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说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在这片大陆出生,长大。”
陈长生想起了王之策在笔记上写的那句话。
——位置是相对的。
魔君的意思很清楚,他既然是这边的,那就不是那边的。
这听上去似乎是一句废话,事实上却是最重要的表态。
陈长生在魔君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野望与近乎神圣的冷酷,看到了平静与淡然,没有看到谎言。
他安静了会儿,说道:“关于圣光大陆的事情,我有些想法。”
魔君的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欣赏之意,然后迅速转化为寒意。
他明白陈长生的意思,因为关于这件事情,他也有所想法。
正因为这样,他才对陈长生更加警惕。
无论商行舟或者白帝夫妇、包括黑袍与魔帅再如何老谋深算,强大无敌,魔君都不是特别在意。
他还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而且正因为年轻,他拥有很多那些老人已经失去的某些特质。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同样年轻的陈长生,他在对方的身上同样看到了那些特质,这让他有些隐隐不安。
不过现在还没有到生死相见的时刻,因为这场谈话还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刚刚开始。
如果到最后,陈长生依然不能给出让他感到满意的答案,那么再议。
“你有没有考虑过,和我联手来做些事情?”
魔君用很随意的语气,提出了今天真正重要的那个问题。
陈长生没有想很长时间,便给出了答案:“双方之间的仇恨太深,谁都没有资格议和,便是这个想法也不能有。”
魔君摇头说道:“像唐二那样的人当然没有资格,因为他们是臣子,只要有这个想法,那便是生出异心,但我们不同,因为我们是君王,我们是引领子民前行的领路人,我们当然有资格选择道路。”
看着落在茶壶上瞬间便融化的雪片,陈长生想起不久前在汶水城唐家老宅里的那场谈话。
那天的雪也有些大,说的也是相同的话题,不是特别沉默,但寒冷刺骨。
未来的大陆究竟应该是怎样的画面?三族之间究竟应该以怎样的关系相处?这些问题,无数智者圣人都想过。
那个答案虽然有些难以说出口,但不需要明说,谁都知道,当然应该是和平。
但就是在汶水城唐家老宅里,唐老太爷说过一番话,表明了至少现在这是不可能的。
在能够看到的数百年里,都是不可能的。
陈长生想着当年的洛阳之围,说道:“魔族是吃人的。”
魔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吃。”
陈长生说道:“仇恨不会因为这样就消失,你的族人也不会因为我不曾屠过你们的部落就忘记当年北伐里发生的事。”
魔君说道:“妖族能够忘记当年的仇恨,为何人族不可以?终究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陈长生说道:“或者很多年后,人族真的可以忘记当年的仇恨,但现在很难,我也做不到。”
魔君微微挑眉说道:“你没有经历过我族南下,你生活的年代人族最是风光,我不理解你的仇恨从何而来。”
“我看过很多书,书里记载过很多当年的故事,我对其中一个故事记忆最为深刻。”
陈长生想着在国教学院藏书楼里看到的前朝史,沉默了会儿,然后继续说道:“当年魔族南侵,其势如火,人族又恰逢内乱,根本无力抵抗,前朝神将李巡守率三千精骑守拥雪关,孤立无援,却硬是坚守了一年时间,直至陈玄霸出现。”
魔君的眼睛微微眯起,寒芒一现即隐。
这场著名的守城战,整个大陆无人不晓,而且事后引发了极大争议,直至今天依然争执不休,甚至就连雪老城里的那些辩士也经常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议论,陈长生忽然提起此事,究竟有何用意?
“不是坚守,是死守……”
陈长生伸手把炉上的茶壶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然后他看着落入茶杯里便融化的雪花沉默了很长时间。
当年的拥雪关可能天天都落着这样的寒雪,那些将士与百姓们可能有杯热茶饮?
自然是没有的,因为粮食都没了,树皮都剥光了,比洛阳之围时还要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