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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间的水面,忽然间剧烈地震动起来,先前那些微微的涟漪,瞬间连成一片,形成极高的波浪。
浪头涌上青草堆,打湿了她垂在膝前的裙摆。
她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平静地望向湖水深处,弯弓,然后搭箭,手指微松。
嗖的一声轻鸣。
梧箭破空而去,深深地刺进水中。
水里什么都没有,这一箭射的是什么?难道射的是水?
下一刻,水面上的波浪居然真的消失了,浪花不再涌动。
仿佛这水真的被她一箭射的安静了下来。
……
……
徐有容的梧箭,射的自然不是水,也不是波浪,而是水中试图搅起波浪的妖兽。
清澈的水,慢慢地被染红。
一只蛟蛇的尸体缓缓地浮了出来,横亘在草海之中,就像是一堵城墙般巨大。
一枝梧箭在它的双眼之间,深没入羽,与这只蛟蛇的巨大身躯相比,这枝箭看上去就像根细草。
然而就是这枝箭,轻而易举地杀死了这只蛟蛇。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下一刻,水面剧烈地震动起来,无数的水花到处生成,伴着令人心悸的怒啸,数十道巨大的阴影破水而出,向着青草堆落了下来!
每一道巨大的阴影,就是一条蛟蛇!
每一条蛟蛇的头颅,仿佛都比徐有容和陈长生所在的青草堆更大!
数十条蛟蛇,破水而出,遮天而落,声势何其惊人。
与之相较,青草堆上执弓的少女,显得何其渺小。
……
……
蛟蛇是大陆上很著名的妖兽,因为它的皮可以用来制作最上等的盔甲。由此也可以知道,蛟蛇的防御能力非常强大,看似光滑柔软的蛇皮非常坚韧,不要说普通的兵器,就算是一般的通幽境修行者,也很难刺破。
随着人类、魔族和妖族这样的智慧生命统治了东土大陆,蛟蛇现在大多数都藏在人迹罕至的野山僻潭里,但依然凶名赫赫,谁能想到,在周园这片草原里,居然会有这么多数量的蛟蛇,而这些蛟蛇,还只是草原里妖兽里的一部分!
难怪数百年来,那些进入草原的通幽境修行者,竟是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去。
传闻里,蛟蛇有龙族的血脉,但是它们受了龙族的禁制,神魂永远无法苏醒,只能生活在水里,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们对龙族以及凤凰的血脉最为痛恨敌视,这大概便是它们为什么最先向徐有容发起攻击。
数十条蛟蛇来袭,整个天空仿佛都被遮住,光线变得晦暗一片。
徐有容的箭匣里只有十余枝梧箭,如何能够对付这些强大的妖兽?
这是一个问题,她很快便解决了这个问题,既然箭的数量不够,那么便不用箭。
看着带着恐怖呼啸声袭来的巨大阴影,她神情平静再次挽弓,只不过这一次的弓弦上没有箭。
她的动作还是那样的稳定、简洁,没有任何多余,不会浪费一丝真元和气力。
她的每一次挽弓,仿佛都是第一次挽弓的复制,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桐弓指向的位置。
铮铮铮铮!弓弦如琴弦般被拨动,发出鸣响,奏出一首单调却强硬的乐曲。
无数道白色的细痕,离开弓弦,破空而去,落在那些巨大的蛟蛇身上。
蛟蛇无比坚韧、就连通幽境修行者都无法斩开的外皮,触着那些白色细痕,便纷纷裂开!
那些白色的细痕,竟似乎像空间裂缝一样,拥有近乎破开一切的能力!
只是瞬间,那数十条巨大蛟蛇的身上,便出现了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血口,蛇血如磅礴的大雨一般落下,那些裂口里可能看到虬劲扭曲的肉,还能看到那些森然的白骨,画面显得格外血腥恐怖。
数十条蛟蛇痛苦万分,上半身在天空里狂暴地扭动,下半身在水里搅起惊天的巨浪。
浊浪排空而至,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些蛟伤最疯狂的攻击。
徐有容坐在青草之间,神情宁静,不惧不畏,亦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拉弦的动作骤然间变得更加迅疾,右手化作了一道虚影,再也无法看清楚具体的动作。
铮铮铮铮!数百道甚至数千道白色的细痕,离弦而去,在青草堆四周的空间里散布开来。
那些蛟蛇根本没有办法靠近青草堆,便被切成了如巨石般的断截,擦擦声响里,断成了无数段,然后化作满天陨石落了下来。
轰鸣响声连绵不断地响起,无数蛟蛇的断身,溅起了无数巨浪,直到过去很长时间,水面才渐渐平静下来。
此时的水面,早已被蛇血染红,现在正在逐渐变黑,泛着难以忍受的臭味,仿佛是劣质廉价的墨水。
数十条巨大的蛟蛇遮天而至,重伤后的她看似根本无法抵挡,只能与沉睡中的陈长生一道变成食物,然而谁能想到,如此虚弱的她,只是看似随意地拉动弓弦,便将这些恐怖的妖兽,变作了一堆肉段?
当然,她的桐弓拉动看似随意,实际上消耗极剧。
而且,这依然不是结束。
如墨一般的水面再次震动起来,出现更多的涟漪,水波到处交错,形成繁复难言的图案。
隐匿在草原里的无数只妖兽,在那道琴声的催促下,像潮水一般继续涌了过来。
徐有容看了一眼陈长生,平静的脸上出现一抹不解与自嘲。
不解是对陈长生的,她明明通过命星盘推演出此人命数已尽,为何却偏偏到了此时还活着?以至于让她无法轻身离去。不解也是对她自己,她明明知道这个雪山宗的少年会死,为何却不能把他丢下?从昨天夜里到此时,她随时随地都可以不理会他,为何做不到?
自嘲,当然是对她自己的,她想起小时候在京都的时候,娘娘经常说她心太软,这样不好,后来去了南溪斋,圣女又常说她心太硬,这样不好,那么自己的心究竟是软还是硬呢?或者,这种不确定和摇摆,就是南客说自己的小家子气?
就在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草原阴暗的天空里响起锐利刺耳的怪声。她抬头望去,只见数百只妖鹫向这边飞了过来,这一次,天空是真的完全被遮住了,没有留下任何缝隙,阴暗到了阴森的程度,同时也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平静,以至于显得有些漠然。
……
……
第29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十)
妖鹫比蛟蛇更加可怕,更强大,快如闪电,攻击诡谲无比。想要在数百只妖鹫的围攻中活下来,最好的方法不是躲避,而是尽可能快地杀死它们,那么她的手段就要比闪电的生成更快、更突然,要比暴风雨更加狂暴。
看着满天鹫影,她淡漠不语,洁白的羽翼在身后缓缓摆动。
除了蛟蛇与妖鹫,这片日不落草原里,肯定还有更加强大的妖兽,但她没办法把自己最强的手段留到那时候了。
没有任何犹豫,她的眼眸最深处出现了一抹明亮的火焰,就连那些幽绿的毒芒都暂时被镇压了下去。
嗤嗤嗤嗤!无数道白色的羽毛,离开羽翼的本体,化作无数道利箭,向着天空里飞去!
凤凰万羽!
数百只妖鹫感受到了这些带着白色羽毛里的神圣气息,纷纷惊恐鸣啸着散开,天空重新恢复湛蓝。
但那些妖鹫再也无法看到这片天空,因为那些凤羽来得太快,比闪电更快。
湛蓝的天空里亮起无数带着圣洁意味的光点。
那些白色的羽毛像利箭一般刺进那些妖鹫的身体,像锋刀一般破开那些妖鹫的羽毛。
一时间,天空里到处都是喙断翼折画面,无数血花,就像烟花一般绽放开来。
徐有容却已经没有理会,再也没有向天空里看上一眼。
不知何时,青草上的那些晶石开始散发纯净而温暖的光线,那些光线不停地灌进她的身体。
她望向四周的草原,平静地再次拉开桐弓。
……
……
日不落草原里的太阳不会落下,所以没有落日时,但有暮时,那时的太阳会变成一个光团,天地间的光线会昏暗很多。
暮时,这片草海全部被染红了,无论那道远方的琴声如何凄厉强硬,妖兽终于退走,来时如潮,去时也如潮水,瞬间便消失无踪。
至少有数千只妖兽死在四周的草海里,大多数尸体都被别族的妖兽甚至是自己的同伴拖走以为食物,但因为数量太多,草海里还残留着很多妖兽的残躯,那些污浊的血渐渐下沉混进泥中,水波拍打青草堆边缘留下的血沫却无法消失。
昏沉的光线从草原远方的地平线上斜斜投射过来,让画面显得更加血腥。
徐有容的脸色很苍白,不知道是觉得先前发生的事情太过恶心,还是因为伤势的原因。
在她身旁的那些晶石,此时已经全部变成了灰白色的粉末,再也感受不到一丝能量的气息。
她慢慢放下手里的桐弓,伸出手指拈了些晶石的粉末,轻轻搓揉着,以此来消解指间的酸痛,治疗指腹间弓弦割出的伤口。
如果没有这些晶石,她肯定没有办法击退这一次兽潮。
事实上,除了在离宫和皇宫还有圣女峰和长生宗这四个地方,她从来没过这么多数量的晶石。
这些晶石的数量着实有些夸张。
她望向依然沉睡中的陈长生,默然想着,雪山宗果然不愧是有万年传承积蕴的宗派,而且就像他们传承的玄霜巨龙一样,真的是很在意收集晶石与珍宝,这名雪山宗隐门弟子,居然能够随身带着如此多的晶石。
洁白的凤羽已经收回体内,短时间内,甚至是在推演能够看到的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再次展开,她这时候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真元已然耗尽,血脉已然枯竭,真正到了所谓油尽灯枯的境地,如果再有敌人出现,必死无疑。
她甚至没有办法向青草堆中间的位置移动,没有来得及解下肩头的长弓,抱着双膝,坐在水边,任由那些泛着恶心味道的血沫打湿自己的裙摆。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联系,就在她最孤立无助,最需要帮助,最需要休息的时候,陈长生醒了过来。
她没有转身,便知道他睁开了眼睛,说道:“你醒了?”
虽然是在周园的草原里,不是在西宁镇旧庙,也不是国教学院,陈长生依然习惯性、或者说执拗了用了五息时间静心,然后才望了过去。
只是在草丛里看了她一眼,他便生出强烈的悔意与歉意,发现自己不应该浪费那五息的时间。
徐有容抱着双膝,坐在青草堆的边缘,任由血沫拍打,身影看着格外孤单可怜。
“是的,我醒了。”陈长生起身向她走了过去,他想尽可能走的快些,但因为玄霜寒意的影响,身体仿佛冻僵了一般。
徐有容依然没有回头,因为已经累的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轻声说道:“那就交班吧。”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侧身,抱着膝盖,把脸搁在膝头,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陈长生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紧闭的眼睛、雪白的脸色,沉默了会儿。
他轻轻解下她的长弓,右手伸进她的腿弯,左手扶住她的肩头,把她横抱起来,离开泛着血沫的青草堆边缘。
在这个过程里,她没有醒来,睫毛不眨,被放下时,依然保持着抱膝而睡的姿式。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没有说过多少话、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可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附。
只看对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