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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明子背对着皇帝:“若找到他的尸骨,你打算如何?”
皇帝微微笑着,轻轻吐字道:“挫,骨,扬,灰。”
他始终不能放过他,死也不能。决明子心一凉,沉郁道:“草民无能,辨认不出。”
“皇兄说笑了,你的本事朕是知道的。”皇帝绕到决明子身前,看着他一字字道,“其实除了这十三具,朕还找到了另外两具。”
决明子一怔,很快发现皇帝眼中皆是戏谑。“骗你的”皇帝摩挲着掌中碧玉,低声问道,“他果然没死,是吗?”
决明子无力道:“草民不知。”
他神情郁郁不似说谎,皇帝转身出门时脚步一顿,若有所思道:“战场捷报频频,吴将军又立下一门战功,皇兄,今夜陪朕喝一杯吧。”
星光璀璨,瘦月如钩。自从决明看了尸骨回来,便一直木木的,皇帝看了几个时辰的木头脸甚觉没趣,朝堂上大臣们的进言又一句句冒出耳际来。这一年来,决明子行事招摇,在各个宫中进出自如毫不避讳,流言一句句越传越凶,前几日早朝上,年近八十的老臣司马里居然直言不讳,指责他行为荒诞,非但养了一个与西南王一模一样的男宠,还放任男宠出入各个妃子的宫殿,说如此下去皇嗣堪忧,王朝危矣,恳求他将男宠处死。他以流言不实为由驳了司马里的面子,不想司马里忧心更甚竟撺掇了更多大臣就此事进言,逼得他不得不向大臣保证早做处理。
这些流言蜚语不知是谁放出风去,皇帝看了看决明子,反正与他脱不了干系。一年前,将他强留在宫里,他起初心思抑郁百般与自己过不去,缓了几个月后忽然性情突变,大大方方地在宫里吃喝玩乐享受起来,还与自己的妃子们搞得关系十分融洽,甚至言语轻佻十足破皮相。如今想来,他竟是早有预谋。皇帝心头微苦,他既不能恢复他旧日的王爷身份,亦不愿意给他安个御医的假名头,对他来说,他一直是他的二皇兄,他不愿意他变成任何人,于是他身份的问题便一拖再拖。想不到此事竟被他拿住了去做文章。想不到,他竟如此不愿意呆在宫中,呆在他身边,可是,从前他并不是这样的……皇帝看着枯坐无言,给自己甩脸色的决明子,思索了许多遍的话终于忍不住吐出口:“皇兄,今夜你陪朕喝个痛快,朕便放你出皇宫,此后天地广阔,任君游骋。”决明子眼神一亮,举杯便饮:“君无戏言。”皇帝停住他的手腕,直视他道:“朕要朕的皇兄陪朕喝。”
皇帝面上挂着甚少有的痴念,他握住决明子的手腕重重施力,双眸映着漫天星斗波澜壮阔。夜风习习,露台更深,昏黄的灯盏映得人心思柔软,决明子微微蹙眉:“瑾儿松手。”皇帝将他的杯盏夺过来一饮而尽,他笑道:“皇兄可还记得你我儿时出宫的事?父皇子嗣甚多,那时你我年幼皆不讨他喜欢,可以常常溜出宫去。城门外的馄饨摊的馄饨可真好喝。”
那是多久远的事啦?往事历历在目,决明子至今仍记得他第一次带他在外面吃馄饨的事,那时他年幼心急,刚出锅的馄饨端起便喝,结果烫了一嘴的泡,还把馄饨碗打在了地下,回皇宫时哭了一路。他心里惦记着那馄饨的味道,没几天又央求自己带着他偷跑出去喝,两人喝了满肚子的馄饨回来,却正好碰见太子。太子心重,添油加醋将此事说了出来,两人一起趴在大殿上挨了板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养了许久才养好。决明子见皇帝挪了挪屁股,知道他亦想到此事,于是嘲笑他道:“怎么,这么多年屁股还疼吗?”
皇帝道:“幼时你我受了不少委屈,当年惠菲得宠,她与我母亲多有嫌隙,屡次与我们母子过不去。我母亲身份低微,多亏你母亲仪妃娘娘不时接济。她们年华早逝,我们早早变成了没娘的孩子,你却待我如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如今想来那时你也不过是个十岁孩童,却屡次三番十分勇敢地把我护在身后。皇兄,虽然你比我年长不多,但我那时却觉得你比我们的父王更像我的父亲。”
决明子心思柔软,与此时不同,当年的那个瑾儿肌肤胜雪乌黑的眼珠艳红的唇,是个圆嘟嘟胖乎乎的小肉球,看面相似个软弱可欺的雪娃娃,其实内里勇敢倔强完全是头狡猾凶悍的狼。他小小的年纪,便熟识兵法权谋,许多次闯祸,也都因他而化险为夷。然而他那时并不似如今心硬如石,设计了人心中有愧还会偷偷躲起来哭,决明子感慨道:“你或许不信,我却觉得你比我更像个哥哥。与你比起来,我做的事情微不足道。”
两人接连对饮,皇帝笑道:“那是因为你心肠柔软,不肯伤害别人保全自己,没办法,这些肮脏龌龊的事情只好由我来做。在这个皇宫里,心软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在皇宫里,皇子越长大危险越大,决明子有些惭愧,的确,为了生存,有许多亏心事,是他帮他做的。皇宫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所以他拼命得要逃出去。于是他为他计谋了那次金蝉脱壳。
“皇兄,外面的山河景色好看吗?”皇帝渐渐沉默,良久,他开口道,“有一日,大臣们给我送来了一幅山水图,他们聚在一起为朕品评画上的山水如何壮美,我却五感麻木。我日日勤勉于政,每日在大殿上治理山河,却从没有真真正正感受过它们的美妙之处。即便偶尔出宫,亦是片刻不能得闲。就好似朕的后宫嫔妃,我虽与她们生儿育女,却不曾真正爱过她们。朕有时想看风景,往往忙完政事已至夜晚,从朕的宫殿望出去,外面黑漆一片,不见任何景色,只有一轮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天上。”
决明子心中凄凉,为王者的孤独更甚于此地位上所得到的欢愉。他哽咽道:“如今江山稳固,瑾儿可略微偷懒,出去瞧一瞧山河湖海。”
皇帝一笑:“瑾儿可偷懒,皇帝却不能。父王昏聩,但朕的江山容不得半点马虎。当年的瑾儿心慈手软治理不好国家,当年的皇兄软弱无力亦不能为朕披荆斩棘。等闲抛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朕时常恨你不再如从前,其实朕又何尝未曾变过。说到底,是朕贪心……”
决明子无语凝噎,只得一杯一杯喝着酒水。
皇帝握住碧玉的手微微颤抖:“这些年,你做朕的暗箭亦受了不少委屈,还受过朝廷追杀,如今朕还你自由。朕的锦绣山河,便由皇兄替朕去看一看吧。只是……神医与王爷这两重身份,不能再用了。”
决明子眼眶潮湿道:“草民谢皇上。”他转身欲走,皇帝却将他拦住:“将你的玄机匣留下,我饶慕容舍一条人命。”决明子深深望了皇帝一眼,皇帝目光冰冷并不回避,他将玄机匣拿在手里:“还望皇上放过惠妃流落在外的女儿我师妹禾儿与慕容舍的弟弟慕容予两条人命。”
皇帝惊讶道:“想不到这玄机匣如此值钱。”
决明子神色凝重道:“比皇上想得更值钱。”
皇帝略一思索:“朕准了。”
决明子心神俱松:“君无戏言。”
皇帝笑道:“君无戏言。”
更深露重,太监将袍子披在皇帝身上,皇帝却取下亲自为决明子披上。皇帝目光流连,望着决明子轻轻道:“皇兄珍重,后会无期。”决明子仔细看着他,微微笑道:“瑾儿保重,后会无期。”
皇帝将掌心碧玉放在一旁,仔细推敲着玄机匣。他试了许多种解法,都没有将它打开。他看了许久,只觉得匣子身上有些许痕迹似乎是后来添上的。心思一动,扭动匣身,拼出了两个汉字“玄瑾”,“嗒嗒”两声,匣子竟然开了。
匣子中间有一枚小小的玉印,那竟然是他苦寻多年未果的燕国玉玺!这玉印的作用皇帝心里清楚得很,他心里想道,这匣子果然是价值连城,很是值钱。玉印下还有一张字条,皇帝好奇的拿起来,只见上面有两行字,上面一行写着:愿此印永无用武之地。下面一行写着:草民,涂清澈。
皇帝只觉得有一道闪电劈头盖脸地从天而降将他击穿。看来这刻痕是涂清澈是慕容舍亲自刻下的,他早就知道有一日,这匣子会落到他手里,他竟然觉得机关做得太绝担心他打不开,又用他的名字做了提示在上面。想不到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连自己也被他算计了进去,甚至决明子都在他的计算之内。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他的立场,他不做与他对立的慕容舍,而是要做他的臣民涂清澈。他用这枚小小的玉印轻巧地避免了一切争端发生的可能,将战争的祸根悄无声息地扼杀了。的确,这枚玉印在别人手里,是一柄屠杀的利刃,然而在他手里,不过就是个玉做的物件。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胸与智慧,他是个真真正正勇士,亦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皇帝看着玄机匣与玉印微笑道:“有意思。”他拿起碧玉握入掌心,面上笑容渐渐冷去,眼前又只剩下一弯月亮。月光如水,温柔清冷的照在皇帝脸上。皇帝便在这高阁露台上,看了一晚的月亮。那明月光皎洁如霜,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那样不可亲近。
☆、三七
十年寒暑匆匆去,而今又是凉爽秋。
青城山下,有一个郎中背着药篓拄杖前行。他转遍了镇上所有药铺,都没有买到止血消肿的三七,只好来山上碰碰运气。说也奇怪,这等寻常药材药铺里会短缺实乃罕事。听人说这山上住着一位药农,他种的药草药性浓烈大小均匀,镇上的药铺都来山上收药。青山苍郁,黄绿斑驳,不知这药农是在何处。郎中苦寻无果,坐在山间擦汗歇脚,这座山他并不陌生,许多许多年前,他曾经来过。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中堆叠,他猛得摇了摇头。
郎中又走了一会儿,果然看见山脚处有一片屋舍,檐上轻烟袅袅,屋前一大片的空地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鲜红的三七花开得正盛,郎中远远望见,欣喜得加快了脚步。他走着走着,越走越慢,突然在药田前停住了脚步。
那药地与寻常不同,前面有一个巨大的圆形转盘,转盘分成二十四份,分别种着不同颜色不同种类的草药,这些草药对应着二十四种节气,每当时间的指针徐徐划过,顺应节气的药草便次第生长开花结果。这倒也罢,更难得的是,这二十四种草药高矮相间颜色丰富,是经过了一番仔细挑选播种修剪的。能拥有如此闲情逸致又这般熟知医理,这药农定不是个寻常人物。郎中卷曲长密的睫毛下漆黑清澈的双眸微微湿润,拥有如此胸怀且热爱生活之人,他此前也曾认识一个,只可惜……
郎中脚步微顿,轻轻叹气,想不到自己从擒龙道里侥幸逃脱,他却没逃出那座皇城。大概十年前,皇帝因唐燮枉杀双仪城无辜百姓一事突发恶疾头痛不止,御医束手无策,老臣司马里将唐本草的大徒决明子请进皇宫里为皇帝治病,不想他以治病为由时时随在皇帝左右,日日吃香喝辣厮混在皇宫里,如此一年,非但没有医好皇帝的病,反倒与皇帝的妃子们关系不错混得熟悉,皇帝不堪忍受其作为一怒之下将其处死,几名与他亲近的妃子也都被打入了冷宫,说来也奇,决明子死后,皇帝的头疾竟自动痊愈了。
如此种种皆是传言,究竟事实真相如何不得而知,但郎中知道,传言不会全真亦不会全假,自那之后,江湖之上的确再没有决明子的消息,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