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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着头低声问道:“王爷是否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决明子痛苦地点了点头。涂清澈咬紧了牙,又问道:“是否自初见,王爷就存了要设计利用我的心思?你费尽心机处心积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骗我来这里为你挖出双仪城的宝藏?” 决明子无法否认,只得又点了点头。
“我爹娘知晓我的身份,我师父知晓,慕容霜与端木兄也知晓,连叶之洋都知道,却没有一个来告诉我。”他低头看了看腕间的玲珑玉镯,抬起头来清凌凌望向决明子,字字句句如刀剜心:“我只当这镯子是王爷可怜我才给的,没成想这几日的温情与欢情也都是施舍。难怪你见我劫后重生不喜反忧,原来这一切皆有原由。我一向自负头脑,却没想到自己竟是个十足的蠢货。王爷每每见我在你□□承欢时,是否也在心里嘲笑我的愚蠢?”
决明子紧盯着自己的脚尖,无法再去看他。
涂清澈冷笑道:“你与你那皇帝弟弟当真是一丘之貉。他是否还为你下了命令,擒龙道破解之日,便是我身亡之时?”
决明子面唇一色,汗如雨下湿透了全身,然而他只是立在那里,紧紧皱着眉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无法辩解,无从辩解,亦不想辩解。人心皆由血肉做,伤了便再也补不回来。自一开始,他便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早就明白会有真相大白的这一天。他狠下心做了那刽子手,即便情非得已即便心有愧疚即便用情至深,又有何面目面对这字字血泪的质问为自己辩白。
涂清澈心中一痛,苦笑道:“神医,我仿佛是疯魔了,我本该对他恨之入骨,可见他难过,竟如此心疼。”
决明子指甲掐着自己的皮肉,不吭一声。
涂清澈一步步走近他,将他攥紧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握住他的手噙泪问道:“王爷,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决明子的双手微微发抖,他静静地凝视着涂清澈,不言不语。为何人人都要来问他的真心?难道要将心连血带肉挖出来才能看得清楚吗?难道他竟丝毫不懂自己的心意?难道他竟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内心?
涂清澈双睫一颤,两行眼泪如泉涌出。他放开决明子的手,取出那枚玉玺,放入了石台上的凹槽上:“那么,就如王爷所愿……”
那枚小小的传国玉玺经涂清澈的双手一压,缓慢地没进石台中。不一会儿,四面墙壁上的石门松动轰隆作响,由下向上打开了。须臾间,门后人影一晃突然冒出四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来,那四个老翁齐刷刷跪倒在石台前的涂清澈面前,行大礼并高呼万岁。涂清澈泪珠子还挂在脸上,他退后一步,错愕地盯着跪倒在地的四人。那四位老翁跪在地上,又依次行礼道:“臣贺兰彧山、尉迟驹、穆仓、陆舟恭候多时,愿助陛下夺回锦绣河山。”
涂清澈拂去面上泪痕,撑住石台向他四人道:“我不是你们的‘陛下’,你们认错人了。”他神色憔悴,身影单薄,满面病容,双眸中死气沉沉意志消沉,竟像是具一碰就碎的瓷器。
然而四位老者神色肃穆言行恭谨,依旧跪在地下不肯起身。他们中一人道:“臣等不会认错。陛下是上天拣选的真龙天子,你腕间的图腾便是真金不换的证据,如今陛下手持玉玺,鲜卑一族任由调遣,臣等在此守候多年,便是为了等这一日辅助您夺回江山。”
涂清澈懵懂道:“你们在此守候多年?”
四人中一个老翁抬起头来,双眸中精光闪闪,气息沉着道:“新帝登基后,对鲜卑一族不断打压,我等暗中隐退,追随慕容尚来到双仪城,历尽千辛万苦进得这擒龙道内,为我大燕国守护财富,至今已有十年寒暑。”
涂清澈失神道:“你们如何进得来?又如何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那老翁神情间颇为自豪:“我等小有功夫,又习得了缩骨功,顺着金银流入的甬道来到了这里。”
涂清澈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衣衫,他们须发虽白但衣着整洁,看那样式更像是今年才做的,他强打着精神又问道:“你们可有外应?”
那老翁道:“陛下圣明,我族的三大长老灵耳灵目灵口皆在城内呼应,我们皆是陛下可靠的左膀右臂。苍天庇佑,我们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您!”
涂清澈笑了笑,有气无力道:“那你们要如何做?”
那老翁道:“老臣贺兰彧山,祖业铸造兵器,愿倾荡家产为大军添矛加戈,备足战车。”又有一个老翁道:“老臣尉迟驹,家中牧羊放马,愿为大军筹集战马!”又有一个老翁道:“老臣穆仓,家中粮田万顷屯粮无数,愿为大军聚齐粮草。”又有一个老翁道:“老臣陆舟,在水陆交通上略有船车,愿助大军一臂之力。”
涂清澈人心涣散,却被这话猛得惊醒,这四个人家业甚大威望颇深,便是如今皇帝也不得不忌惮三分,世人皆以为他们去世多年,不想却深藏在这擒龙道中,最近几年,他们家业虽然有所掩藏渐露颓势,但若真将他们动员起来,的确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涂清澈心中担忧,思维渐渐活络道:“你们可有计划?”贺兰彧山欣喜道:“万事俱备,只欠陛下一声命令。”
这时突然自远处不断传来叫喊声,四位老翁围在涂清澈的身边,面色凝重。涂清澈安慰道:“稍安勿躁。这条暗道是我师父潜心修建,它与别处不同,有一项不为人知的好处,便是外面的声音能透过风道传递到暗道里来,但暗道里的声音并不会跑出去被外面的人听见。”
外面的叫喊声喧哗一阵果然停了,只剩下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贺兰彧山握拳道:“看来密道的出口被人守住了,听脚步声来人不少。陛下莫怕,有老臣在,他们伤不到你。不如我们先将这王爷绑了,将他丢出去试试风声。”穆仓道:“万万不可,这个王爷留他一条命,日后或许有用。”尉迟驹道:“他有甚用处!你忘了方才陛下说的话了吗?如此薄情寡义刻薄狠毒之人,该拿他的血祭大军!”涂清澈脚底一虚,心道原来方才我与他说的话全被他们听去了。
“此祸不宜久留。”陆舟突然开口,眨眼间一招擒拿将决明子拿在手中。“还请陛下早作决断。”涂清澈心中一惊,看来这四人不但家业甚大,身手也都个个了得。四人就决明子的生死一言一句议论起来。决明子肩上吃力,忍痛不语,一张脸面冲着地面看不清颜色。涂清澈示意四人噤声,脚步沉重走到决明子的身边,居高临下道:“我给你一条活路,你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重塑盛世?”
决明子浑身颤抖,他咬着牙缓缓抬起头来,吃力地朝涂清澈看去,只见他神情紧张,却含有一丝期待。他这样快便接纳了自己的身份?难道他真的想集结旧势力,推翻王朝吗?难道他真的想见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吗?不,并不,他并不是这样的人。那他为何有此一问?若仅是为了给自己留活路,为何他的目光如此认真坚定?
决明子的肌肤发着不同以往的红光,整个人被汗裹着看起来疲惫虚弱,然而他的目光异常笃定,用力盯着涂清澈。涂清澈眉间微蹙,他在发高烧!陆舟见决明子神情倨傲怒从心起,转手间一柄尖刀已抵上了他的喉头,刀口锋利,只轻轻一抵,便划出了一道血线。涂清澈眼神一飘心思一晃,又咬牙道:“这是你唯一的活路,我劝你莫再抵抗。”决明子高昂着头颅,沉着地看着涂清澈,口中话语如冰寒透人心:“动手吧!”这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真真令人钦佩,倘若他不是双眼泛红满脸热泪……既然视死如归,又为何眼含热泪?他这眼泪是为谁而流又是因何而出?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自己。涂清澈双眼模糊,心中城墙层层倒塌。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竟是这样的地位。他胸怀天下,心中有他的千万子民与他亲爱的皇帝弟弟,自己并没有重要到可以令他与之为敌,对于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仅仅是枚棋子……
涂清澈擦干眼泪,转头向四位老翁道:“你们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们说。”他将四人引到墙角,突然自腰后摸出碧玉萧,飞速向四人身上打去。玉箫莹莹碧绿,飞舞间吞吐清风,发出低沉的吟唱。涂清澈身体轻盈,回眸处翩若惊鸿,行动处婉若游龙,黑发如墨白衣胜雪在转旋间丝丝缕缕,如流风之回雪。这一招,正是昔日慕容霜所传授给他的出其不意一招制敌之法:流风回雪。
涂清澈脚步猛然停住,衣衫尚在风中飘飘然然,围在他身边的四位老翁重重栽倒在地,丧命当场。猩红的血溅在他的面上衣衫上,涂清澈在血泊中踏过尸体,拾起陆舟的那把锋利尖刀,一步步向决明子走去。决明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涂清澈。
密道外又有声音传进来,那声音阴森低沉,正是唐燮。唐燮吩咐道:“诸将听令,皇上有旨,此门只能有神医一人走出,若还有其他人一同出来,那神医的命便也不用留了。你们睁大眼睛看仔细,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涂清澈冷笑道:“瞧,这便是你为他拼死效命的皇帝弟弟。”
决明子心中一凉。若有那四位老翁在,他尚有生机,可他竟生生断了他们的性命,断了自己的活路。决明子声音低哑道:“你为何这样做?”
涂清澈微笑道:“不这样做,怎能救你?你不肯为了我背弃天下,我却可以为了你弃之不顾。”
决明子心痛道:“我对你无情无义阴谋设计没有丝毫真心,你为何要救我?”
涂清澈双眸晶亮泛着水光,在一片金光中莹润清泠,不答反问道:“你若对我无情没有真心,又何必在我的明月阁中写下‘浮生所欠,尘世无由’?你此生欠了谁?又为什么无可奈何?”
原来他早知他进过他的明月阁,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决明子疼痛之余竟有一丝温暖感动萦绕心头,他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虚弱道:“你不恨我?”
涂清澈将刀尖指向自己,把刀柄递到决明子的手里,淡淡道:“杀了我吧。”决明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双眸中空洞死寂再无波澜,昔日被自己点亮的星星火光,终究又被自己亲手浇熄。他心潮涌动经久不息,一颗心支离破碎没有一处地方是完整的,手一抖,尖刀掉落在了地上。涂清澈捡起来,又递到他的手中:“王爷,我已经没有活路可走了。我欺师灭祖,背叛师门,亡国,弑父,害死了兄弟,是旧王朝与鲜卑族的罪人,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十恶不赦的人了,我已经……活不下去了。”决明子手持尖刀,只觉得那尖刀一刀刀刺在了自己心上。
外面喊声又起,一声一声振奋人心,似乎此番攻破双仪城胜利在望。
涂清澈不再去看他,抬手去拉石台上的玉玺,玉玺上升,擒龙道内的最后一层关卡也徐徐开启,那是一扇一扇依次升起缓缓打开的生路。决明子忽然握住他的手,阻止道:“我不出去!我从没打算过要活着出去。”
涂清澈落泪道:“你觉得对我不住,想要以死偿命吗?”决明子深情望着他,用力点了点头。涂清澈流着泪笑道:“笑话,你害惨了我,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