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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霜望着迟疑的决明子,目光一飘,看见决明子背后的一块木板上有一块小小的缺口,那缺口的形状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心神一荡,忽然想起昔日与端木闻玖也曾赤身共浴,那只木桶也有一个这样形状的缺口。他不着痕迹地移回目光,双手抚上决明子的面颊,声音动听道:“决明,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你要怎样我都情愿。”他口上说着情愿,然而他的双手却在发抖。决明子茫然地看着他,脑中忽然浮起多年前的那个小霜儿,当年的小霜儿曾将自己逼在墙角,恨恨地问可曾动过真情,那时他并不像如今善解风情,然而……然而他满眼都是对自己的痴迷与热情。他念头一转,当年小霜儿的眼神忽然换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上,那张脸越来越清晰竟然变成涂清澈,决明子心中一惊!
决明子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慕容霜。黄昏暮色暧昧惹人,面前人儿美味可口,似乎一切都在成就这场鱼水之欢。然而……然而慕容霜的目光中已经再也找不回往日的痴迷和满心向往,他对自己一切的情感都结束在方才那一个悠长的亲吻之中了。或许远在当年,自己不告而别时,他对自己的情意就已经随风而逝了。若有深情,也是对当年的那个决明子,绝非如今的自己。当年他为自己不顾一切,仿佛一簇疯狂燃烧的火苗,而今火苗复燃却也只是星火之光,那样热切的火焰已经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原来这一切终究是错过了,如今再也回不去了。决明子心中无限哀伤,他双手扶住慕容霜的肩头,缓缓说道:“霜儿,你不必勉强,我可以等。”
事实上,决明子对大多数情人都大度包容,唯独对慕容霜挑剔得几乎苛刻,他不在乎其他人的心中是否还有其他人,不在乎其他人是否有不情愿,只在乎那一时刻彼此交付的鱼水之欢,唯独慕容霜不可以,他挑剔他的心并不完全属于自己,挑剔他的爱不够深不够强烈,挑剔他爱着的是往日幻影中的自己。这一切,只因慕容霜不是交欢的对象而是倾心所爱之人。他对慕容霜有太多的痴心深情,不肯存一丝一毫的将就和委屈。他不愿委屈他,更不愿委屈自己。他是他心中的明月,不肯教他沾染一丝一毫的凡尘,他亦怕自己心思混沌,羞于靠近那抹淡淡清辉。所以这一次,他又一次地选择了逃脱。慕容霜心思百转千回,最终瞪了决明子一眼,扑过来咬住了他的脖子。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日头快要没入山下。夕阳余晖下有一身影骑着骏马翩然而至,那人身上带着飒爽的清风凉意,面上疲惫却目光炯炯。涂清澈看清来人心中慌张不定,他一把拦住来人的臂膀,拖住他的脚步高声道:“端木兄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小兄弟,还不快快去屋里泡壶好茶?”青衣小童早已守得不耐烦,得了招呼一溜烟跑进屋里。涂清澈心中暗骂屋内二人,为何每次都要自己为他们收拾烂摊子,他强压心火,拦着去路继续问道:“端木兄来得这样急,可是有何变故?”端木闻玖一心想要去见慕容霜,他并未发觉他的怪异举动,绕过他边走边道:“我去巫蛊教中为晚霜拿回了些东西,今日恰好有些闲空便送了过来,晚霜这几日恢复得如何?”
涂清澈见那青衣小童已进了屋内,也不再拖延,放心笑道:“恢复神速,恐怕再有几日又能如从前一般欺负我们了。”端木闻玖点头笑而不语,一把推开了房门。
端木闻玖站在门边顿住了脚,涂清澈偷眼一看心中暗道大事不好。房中二人衣衫单薄,决明子只着中裤,慕容霜坐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的决明子若有所思,决明子神情暧昧贴着他的后背为他梳理长发,两人举止亲昵画面露骨,怎么看都像是共赴云雨后的旖旎春情。而且,决明子的锁骨上有一排分外显眼的鲜红齿痕,那位置那形状怎么看怎么引人遐思。
决明子佯作不知有来人,将慕容霜抱起放在床榻上,又自床内揪出衣衫披在身上,他衣衫不整慢腾腾地转过身,故意露出脖颈齿痕,系着衣带故作惊讶向门口道:“呀,盟主今日怎地来得这样早,快快快请进,霜儿,你劳动许久需卧床静养切记不可再起身,你们好好说说话吧,涂清澈,你愣着干什么,快快跟我出来。”
端木闻玖将门掩上,面上阴晴不定。他行至榻前,皱眉看着仍留在床内的决明子的外衣外衫,迟迟不肯坐下。他杵在床边许久,终忍不住问道:“你们做了什么?”
慕容霜神情怔怔道:“我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对他旧情复燃想要以身相许,却被他一口回绝。”端木闻玖万没想到听见这样一句□□裸的回答,他脚步一虚跌坐在床上,心中突突突跳个不停,半晌才问道:“他竟没有趁虚而入?”慕容霜轻轻叹道:“他让我不要勉强自己。”端木闻玖似喜似悲,半晌才道:“那他真是爱极了你。你……你为何心有勉强?”慕容霜看了一眼端木闻玖,端木闻玖心虚地低下了头。
两人默了片刻,端木闻玖讷讷道:“我将你的琴带回来了。”慕容霜仍有些怔怔的,他点了点头道:“多谢。”端木闻玖又说道“我见你昔日的住处有几样东西放置得格外用心,想来是你珍爱之物,也一并带了回来。”慕容霜这时才恢复了精神,他欣喜道:“你将那碧玉萧和琴谱都带来啦?”端木闻玖点头笑道:“我将他们都交给涂兄弟了,你若想现在想要,我去取来。”慕容霜拉住他,没有再道谢,只是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慕容舒之死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若有朝一日涂清澈知道了真相,不知他会作何感想。他曾许多次提起过那管断裂的碧玉箫,显然也是对此事放不下。前几日我偶然得了一块玉料,那颜色质地极像涂清澈昔日那把碧玉萧的母玉,于是我便买了下来,照着样子重新做了一管,希望能够替代断裂的那一支,消减他的些许怀念,让他远离当日之事,再不要纠缠深思。碧玉萧做成后我再没见过他,如今总算能够有机会交到他手里了。”
端木闻玖道:“真希望涂兄弟永远不知道此事,这罪责太大,恐怕会压垮他。不过说到买玉……最近人人都爱买玉,连你都出了手,怪不得我母亲的玉石生意这样红火。”
☆、琴瑟和鸣
决明子趴在慕容霜的房门上听了许久,听到买玉一节,觉得甚是没趣儿,便走开了,天色渐晚,夏日的黄昏煞是可爱,只可惜没有人携手相看,他出门转了一圈,青衣小童不知跑去了哪里,连涂清澈也不知所踪。他在屋内翻了半天,才找到了方才两人对话中所说的碧玉箫。那碧玉箫通体碧玉临风而歌,透亮的碧绿在黄昏的天色中仿佛一泓清泉波光流动,说不出的灵动清隽,决明子眯着眼睛看着它,心中想到这碧玉箫可真像一个人。
火红,绯红,绛红,青黛,苍绿,玄墨,天地之间许许多多的颜色默默装点着苍穹和远山,偶尔的风声翻动树叶,掀起一阵起伏的叶浪。决明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哀伤。那哀伤萦绕在心间许久不散,突然化成了袅袅琴音。那琴音似轻叹似低吟,仿佛心意相通般将自己的心事化为音律娓娓道来,它音色清婉,轻轻柔柔地穿越临海松涛流入心际,与内心的哀伤丝丝入扣百般契合。
这是一首相思琴曲,说的是一位姑娘对心上之人的爱慕之情,原曲欢快活泼俏皮可爱,而此刻弹奏之人似乎心有愁绪,曲调中充满了诉不尽的忧伤哀怨。决明子听了一会儿,琴声往来反复,似乎弹琴之人正渐渐迷失在无尽的哀愁之中,仿如耄耋鳏夫走不出丧偶的悲痛,陷入悲伤的泥沼拔足不能。
决明子将碧玉箫抵在唇下,合着琴音将方才反复之调重新奏起,箫声低沉和缓,似在安慰,似在回应,它仿佛在说,我知晓你的曲中之意,我心中亦有一个爱慕之人,我亦为他颠倒心神。琴音稍有停顿,箫声沉郁起伏,渐渐取代琴声成为主调,似乎在诉说吹箫人自己的故事,琴声渐渐转成附和,如问询如倾听。
箫声吹奏的依旧是爱慕之情,曲调有甜蜜的温柔,有失落的心伤,亦有解不开的惆怅,然而这一切的困扰都带着干脆利落的决绝,即便是伤痛也是那样一往无顾的痛快,琴声被箫声感染,也不再如从前般忧伤迷惘,变得干脆起来。决明子心中暗道,这一曲琴箫合奏,倒像是两个为情所伤之人的相互慰藉,我心中爱慕慕容霜为他所伤,不知弹琴人心中所爱之人又是谁。
琴声悠扬,似乎从向时心伤中走了出来,箫声也不再诉相思,曲调渐渐由心意相通的相互慰藉变成了弹琴人与吹箫人之间的互诉心肠。琴声箫声起伏纠缠,仿佛一对知己故人谈天说地。决明子心中有些疑惑,他大概猜到了弹琴人是谁,但若弹琴人是他,那或许说明自己对他之前的认识颇有偏差。决明子心中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弹琴人不是心中所想之人,于是寻着琴声一路走上山去。清风徐徐,暮色四合,他拾级而上,一抬头便看见了山间凉亭里正在弹琴的涂清澈,果然是他。
涂清澈手下的琴形似弯月,弦丝血红身黑如墨,正是噬月琴。他低眸垂目,沉浸在手下的弹奏中,并没有看见正在靠近的决明子。决明子走了几步不再上前,倚靠在一棵梧桐树下静静看着涂清澈低眉索思,暮色中他单薄瘦弱的样子竟然与慕容霜有几分神似,他静静看着竟然看呆了。
琴音落下许久,涂清澈仍保持着抚琴的动作,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你有心上人”决明子突然开口道,“你方才弹得是思慕之情,为何曲调如此哀伤?”
涂清澈听见声音兀得抬起头来,看清来人本能地往后挪了一步。暮色中决明子正迈着缓慢的步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的声音如山间清泓如林间清风,带着温暖但忧伤的调子随着轻风缓缓递到耳边,他似笑非笑踏风携波,像一缕阳光出现在暮色中,衣袂浮动有若神明。
决明子看着涂清澈遽然放大的双瞳心中微动,怪不得方才药浴时脑中会现出涂清澈的样子,他看自己的神情与当年的慕容霜一般无二,此前只道他对自己是错爱的仰慕之情,原来……原来他心中对自己竟是这样的情意。决明子探寻地望着,轻轻问道:“你的心上人是谁?”
涂清澈错开目光望向别处,静静答道:“我并没有心上之人。”决明子亦错开目光,微微笑道:“那你方才弹琴之时,脑中所想的人是谁?”涂清澈怔了怔,转头向他道:“管他是谁,反正不是你。”决明子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心中竟有一丝洋洋得意。涂清澈揶揄道:“听你箫声之意,似乎方才并没有得手。枉顾我费尽心机帮你成事,你竟这般不中用。你错过了今日,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决明子心中猛得被他话头一击,说不出话来。涂清澈又道:“慕容霜心思坚决,料也不会答应你。”决明子百般不是滋味,忍不住道:“霜儿并没有拒绝,只是我下不去手……”涂清澈急道:“竟然如此。你辛苦布置了半天,竟在要紧时刻罢了手!你明明喜欢他,却一直逃避畏缩,还把他往别人怀里推。果真没用!”决明子怒意冉冉,冷冷道:“这话旁人倒也说得,偏你说不得。”涂清澈不解,抬头去看他的脸色,却看见他眼中星波流转,若日月出于其中如星汉出于其里,仿佛无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