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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锦书忙认错,“是孩儿不好,贪饮了几杯就忘了时间。”
桃叶这才把头从唐氏膝上抬了起来,抽了抽鼻涕道:“公子……我还以为你考得不好,一时想不开就……就一抹脖子自杀了!”
“我要抹脖子,三年前就抹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唐锦书噗嗤一笑,却见桃叶哭得更厉害,眼泪鼻涕一股脑全蹭在了自己胸前,又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公子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你若再哭,我才该想不开了。”
桃叶这才收了收眼泪,唐锦书见她小脸哭得通红,替她擦了一把,失笑道,“当真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公子说我是小人,呜呜呜……”桃叶一仰脖子就又要哭。
“逗你玩的呢。”唐锦书蹲下来,摸着她的脑袋,“我才是小人,我是小人总可以吧?”
他笑眼盈盈,唐氏被逗乐了,桃叶也跟着破涕为笑,唐锦书见她二人都伺候好了,这才起身。
唐氏传了下人来,吩咐下去准备几道菜,三人在院子里赏了会花草,唐锦书斜倚在长廊的柱子上悠悠看天,忽地听下人来报说是老爷和二夫人回来了,这才走了出去。
唐镜中在朝为官多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见到唐锦书冷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唐锦书自知难辩,只淡淡跪下道:“孩儿知错。”
“知错?”唐镜中冷哼一声,“你自知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唐家养了你这些年,如今家也不回,还想净做个闲人么?”
“好了老爷,何苦生这些气呢,”那二夫人名唤春娇,人如其名,娇艳如花,她开口道:“还是快叫老三起来吧,姐姐向来最疼老三,老爷这样姐姐也该心疼了。”
“哼,我看是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唐锦书如今这副德行便是叫他母亲宠坏的。”唐镜中扫了他一眼,语气又放缓了些,问道:“这些日子可有荣儿什么消息?”
春娇一惊一乍:“哎呀,我都忘了告诉老爷,这孩子前日写了家信,说是等到下月便从苏州巡查回来。你也知道荣儿一向乖巧懂事,哪怕在外公务缠身,还是对老爷的身体日日牵挂,真叫人没办法。”
唐锦书低头不语,便听见春娇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虽是人之常情,但那落在身上的眼神却怎么都像是挑衅。
是啊,一个由正室收养的义子,对外面说得再好听,也终究算不得正统,如今唐氏人老珠黄,唐锦书又这般不争气,就算还有个在朝廷当官的大儿子当靠山,到底也比不上她家唐荣混得风生水起。
再看唐锦书任凭她讽刺,一句话也不说,唐镜一向最看不惯他这般窝囊,不由更加火大,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一扔,唐锦书来不及躲闪,那杯子便正巧砸中了他的额头。
茶水顺着脸上滴滴答答流了下来,他本就皮肤白皙,那茶水滚烫,霎时唐锦书额上便染开一道红痕,带了点点血迹。
毕竟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唐镜中再不喜欢唐锦书,原本只是想摔着朝地上发气,如今一见那热水滚滚冒着热气,怒意不由又消了几分。
唐镜中犹豫了犹豫,只丢下一句“等下城头的榜,叫下人去替你看看吧,也不用声张,省得到时候又给我丢人现眼。”便离去。
唐镜中前脚离开,后脚桃叶就飞快冲了进来,看着唐锦书脸上的伤,忍不住既委屈又替他难过,“公子,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惹老爷生气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唐锦书淡淡道。那春娇本就在府上嚣张跋扈,一手遮天,唐氏也向来忍气吞声,如今看他主仆二人这样落魄,心中便更得意了,一手掐着腰,一手扶了扶发上的新簪。
“你当这是欲加之罪?可以啊。谁叫有些人生下来便是讨人嫌,亲生父母都不愿要了。”
“你胡说!”桃叶气得站了起来,一手指着春娇道:“我告诉你们,公子是个有本事的人,你们这样作践他,等他有朝一日得了势……”
正说着,前厅跑来一个小卒,进门便扑通跪下,上气不接下气道:“中……中了!”
“这是见鬼了还是怎么着?”春娇皱着眉头:“你且说说,中什么了?”
“少爷……是三少爷!”那小卒喜道:“三少爷中榜了!”
第4章 唯有功名忘不了
唐锦书骤然一震,只觉光天化日之下仿佛被谁打了一拳,眼前一阵昏花,连站都险些站不稳,胸口紧紧发闷。
伸手从下人手里抢过皇榜,那鹅黄绸缎衬着白纸黑字,列的正是此次科考入一甲之人,而唐锦书三字正跃然纸上!
“公子!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深藏不露!”桃叶只看了一眼,欢呼一声忙跑出去通知唐氏。
管家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抹了把眼泪欣慰道:“公子,我就知道你定不会叫夫人失望的,这最后一场的殿试你若能好好表现,咱们唐家就要出第三个状元了,如此光宗耀祖的荣耀可不是人人都担待地起的。”
“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唐锦书喃喃道,拿起皇榜就冲了出去。
“呦……这怎么……”春娇的脸上登时不成了颜色:“怎么,这是高兴疯了不成?”
唐锦书一路奔到杨起府上,却被侍卫拦了下来,道,“大人吩咐了,今日不见客。”
“公子,这是怎么了?”管家一路跟上,生怕唐锦书要闹哪一出,赶紧伸手把他拉住。
谁知唐锦书突然甩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前大声道,“我当大人高风亮节,做事当不愧于天地,今日一见当真大失所望,让唐某开了眼界!”
他一语说罢,杨府大门紧闭,不见人影。
唐锦书气不过,抬脚又朝那府门踢了好几下。
说什么光宗耀祖,区区四个字在耳里竟如针扎一般讽刺。他底还是太天真,到底还是不知世故人情,安景……安景……忆及那个名字,连喉咙似乎都要被掐住了。
唐锦书突然一撩长袍,在众人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不可啊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管家叫他吓坏了,忙伸手要把他强行拽起来,谁知唐锦书偏偏来了固执,无论如何动都一动不动。
六月的天气,向来说变就变,不一会,豆大的雨珠吧嗒吧嗒砸了下来,管家抬头这才发现四周早已昏得吓人,冰碴子一般的打在人身上,衣服上洇得透湿。
管家也跟着跪了下来,带些哭腔道:“好公子,我们回去吧,夫人还在家等着你呢,她一直盼你成才,如今一定高兴坏了……好好的喜事怎么会搞得和丧事一样呢?公子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啊,你跟老刘说说……”
直到雨停,那扇大门都没有再打开。
唐锦书的眼里突然怔怔落下泪来。
………………
花街有个好处是,只要你有银子,就是醉生梦死在这也不会有人多劝你一句。
几杯烈酒下肚,两三个姑娘簇上来要和唐锦书来玩喝酒划拳的游戏,唐锦书连输几把,刚要起身又被按了下来。有姑娘嗔道,“公子既喝了这么多了,不如换个玩法?”
“说来听听。”男人眼波流转,一手托腮,已有醉意。
那姑娘于是笑道,“都说公子书法是天下一绝,我们姐妹几个从心底十分仰慕,既然今日有这个机会,公子不如以字代酒,给我们姐妹各提一字如何?”
“这有何难?”唐锦书当即起身,松松挽起衣袖,几个姑娘赶紧拿了笔墨伺候过来。
唐锦书望着她们不过十七八出头的年纪,胭脂香粉,眼波流转间别有风情。忆及一句“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于是一笔饱蘸浓墨,便在纸上写了’春’’缕’二字。
那字不锋不艳,秀逸和婉,众人看后大呼巧妙,几个姑娘忙各自推搡了一把,争抢了起来,一时乱作一团。
“花满渚,酒满瓯,下一句是什么?万顷波中……”唐锦书诗都还没念完,耳边却就只听得嗡嗡的说话声。纸和笔都留在了桌上,东西留下来了,好像此刻人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争抢哄乱中唐锦书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一个踉跄竟然就被挤了出来。
“唐锦书?你怎么在这?”另一头喝酒的姚成这才瞧见他,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姑娘先回去等着。
唐锦书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还想着姚成是谁了,盯着他反应了半天,竟然愣愣道了句,“俗……俗不可耐……”
姚成喝高了几杯,听完当即就要跳起来,“唐锦书,你莫要当老子好欺负,上午才讽了我一顿没和你计较,你他娘这还上瘾了,你来酒楼是食色性也,我怎么就成俗不可耐了!”
四面八方都是说话声,唐锦书哪听得清他说什么,见有人挡着自己的路,越过姚成就想走出去,气得姚成把酒杯往地上一摔,伸手拦住他狠狠道,“你我既然同入一甲,我今儿还就要和你比试比试,来人,笔墨伺候!”
“不……”一片混乱之中唐锦书被他扯着肩膀反抗不得,只觉得这个动作太过熟悉,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你放过我吧……”
他突然躲闪,姚成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明白这唐锦书到底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大声道,“你说什么?不要怎么样?”
唐锦书张了张口,姚成忙凑过去听,下一刻,只听得酒楼里传来姚成的咆哮:“他奶奶的唐锦书!你敢吐在老子身上啊啊啊!!”
姚成扔了唐锦书在酒楼门口就气冲冲回府换衣服,河风一吹唐锦书顿时清醒了不少,只觉醉后头痛欲裂,摇摇晃晃朝回府的路走,半道却又突然换了方向,改成了衙门。
那钦差大人午后正昏昏欲睡,只听得门外咚咚一阵击鼓声,赶紧扶正帽檐,沉喊道“堂下何人,为何鸣鼓?”
唐锦书一身酒气,被衙役带了上来,钦差捂着鼻子皱眉道,“这不是唐家公子吗?你有何冤?”
“非也,大人,”唐锦书沉声道,“我不是喊冤,是来自首的。”
“什么?”那钦差瞪圆了眼睛,向前倾了倾,道,“那你所犯何事?”
“挟藏入试,谓之书策!”
钦差大人脚下一软,险些跌了下去。
书策又称夹带,多是考生将背不过的考点抄下来,偷偷带入考场,以此瞒天过海,是历代科考都常见的作弊手段,只是新帝登基以来对作弊之风严打严惩,轻则发配重则入狱,还真没听说有谁敢来作弊自首的。
钦差咳嗽了一声,道,“你既这样说,可有何证据啊?”
唐锦书困惑:“自首还需要什么证据?”
那钦差突然感到这事儿不好处理:科考已过,难以核实,卷子已经由朝廷收了回去,若要拿出来对峙,只怕步骤又太过繁琐,何况这还是自首呢。
可头疼的就在于这唐锦书不是一般人啊!唐家的公子岂是他说关就能关的?谁知道唐尚书会不会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人就给放了出来,到时候倒霉的不还是他这个钦差老爷吗?
权衡利弊之下,对方摸摸下巴,道,“既然如此,你想如何啊?”
“首要的自然是从考生之中除名。”唐锦书道,“若是还能流放到别处,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好好。”那钦差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唐锦书是喝多了来找事的,连道几声好好好,私下一挥手,吩咐衙役把唐锦书送回家去醒酒。
谁知唐锦书一看路不对,又走了回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