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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锦书在旁边凑着,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马的鬓毛,道:“这马周身枣红,是难得一见的好宝物呢。”
“不过一匹马而已。”安源道,一记长鞭向林中飞奔而去,火红的骏马四肢翻腾,长鬃飞扬。
安景一笑,朝地上的唐锦书伸出手来:“走,我带你去追上。”
四面八方风声呼呼作响,身前之人衣衫飞扬,两匹骏马互不相让,长长的马鬃在流力之中浮动起来。一匹接着一匹,一个重叠着一个,海潮般势不可当滚过林中幽静,跃过深沟对岸。
地面似乎都在摇动,直到不知何时安源率先勒住了马头,一个调身不耐烦道:“不比了不比了,难得出宫一趟,好端端扰了心情。”
安景停马,一缕发丝垂了下来,比起平日的温润尔雅更添一份不羁:“二弟说哪里的话,锦书的兴致倒是很高呢。”
“唐锦书。”安源于是居高临下指向佛堂,“过几天初春祈福,正好陪我去正德法师那给母后取佛经。”
“切……”唐锦书撇了撇嘴,极不情愿从安景的马背上爬了下来:“自己又不是没长手脚。”
那佛寺泼墨书写一个巨大的禅字,高大悲悯的佛像俯视芸芸众生。佛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若不动,则万物皆不动,心若不变,则万物皆不变。
两人踏上台阶,安源回头,目光忽地一凌:“是谁?”
草丛里有个身影动了一下。
“哼,一路上早就看见你了,现在出来是要送死么?”
安景扬手,一把长剑贯穿对方整个胸膛。
那人身上本带着胡国的信令,是受命前来打探,也不过不大的年纪,尘土粘着血迹细细的颤抖,伤口的血却还在汩汩流出。
满院的僧侣无一人敢阻拦。
那是唐锦书第一次见血,唇色苍白站在原地,却见安源冷眼收起长剑。
佛渡众生,可它救不了心魔。
更何况你拜的,又是个什么佛。
……………
唐楠的死讯第二天一早传了密报,养心殿里安景面如寒霜:“昨夜除了唐锦书,究竟还有什么人到过天牢?”
“小的……小的实属不知……”那狱卒瑟瑟发抖,眼泪鼻涕混了一脸:“陛下不是自己吩咐过夜里要是唐锦书过来……”
“陛下还用你来提醒吗!”陈升踹了他一脚,气道:“真是个没用的奴才。”
这边就听有人来报:“大理寺派人觐见。”
安景只淡然坐回位置上:“宣。”
只见推门而入的是个一身蓝色华服的男子,一缕碎发垂下,中规中矩磕了个头,道:“臣陆万里恭祝陛下福寿双全,圣体安康。”
安景只应了一声,提笔在奏折上批了几句。
陈升咳了咳嗓子,抬眼望向殿下长跪之人:“陆大人啊,皇上知你本是闲散布衣,如今被叫进了这宫里来,大人你可有什么怨言?”
“臣决计不敢。”陆万里忙颔首,“奴才能伺候主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皇上不管有什么吩咐,臣一定万死不辞,上刀山下火海……”
“爱卿何须紧张。”安景于是温和笑起,起身把他扶了起来,“素闻爱卿棋艺了得,朕一心想要请教,谁知近日朝中琐事繁杂,竟直到今日才得空一见。”
陆万里自然知道对方话中有话,斟酌半晌,小心道:“陛下所谓琐碎之事,可是唐楠唐大人狱中一案?”
安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啊……”陆万里自知失言,慌忙道:“下官只是今日听到朝中风言风语,并不……”
“大人可知唐楠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是七窍流出黑血?”安景打断他道。
陆万里心中咯噔一下,暗道牢中饭菜皆是亲自经过狱卒之手,狱卒又由大理寺层层审查,无论如何也不该给下毒之人有机可乘,只是听这症状又确实像中毒……
安景一动不动:“大人心中有何猜想?”
陆万里颔首跪下:“下官不敢妄言,具体细节还需进一步审查。”
安景一挥衣袖,“既然如此,朕有意将此案移交大理寺,就由你来主办,世人都道陆万里是玲珑心思,倒是时候叫朕长长见识了。”
陆万里一刻也不敢多停,匆忙领了旨意退下。
陈升站在阴影里默默弓着腰,细细地眯起眼睛。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么些年只有他能留在养心殿伺候着圣上,自然有他自己的本事,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他自个儿在心里有把量尺门儿清。
“皇上午膳还留在殿里用么?”他道。
“嗯。”安景应了一声,又抬起头来,“罢了,去东宫。”
陈升早有预料,也不意外,只是寻思着时辰差不多了,还得提前叫人吩咐预备着,于是不带动静打开了殿里的侧门。
安景突然便道:“吩咐秋蝉从江南回来一趟,这里还要用着她。”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见陈升出来了,殷殷勤勤捧了热茶:“公公伺候皇上辛苦了,现下天越发冷了,这新茶是小的几个特意买来孝敬您的……”
“喝喝喝,就知道喝。”陈升指着远处朱红的城墙,“看不见吗——这宫中就快要变天了。”
“这天看着可真闷啊。”东宫里唐锦书捧了卷书,抬眼间望向殿外不由皱眉。
“估摸是要下雨了。”巧倩关上了窗,回头望了一眼,又惊讶道:“唐大哥,你在读《心经》呢。”
“佛法深奥,不过是随意翻翻罢了。”唐锦书笑笑,一袭杏色长袍,反手合上了书页。
“那我可以看一看吗?”巧倩忙道。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浣衣局的孩子已经识了很多的字,连书写都已经游刃有余。
唐锦书发觉她天赋极高,也总是得空提点她几句,“那便拿过去吧,上面还落了几笔我的批注。”
巧倩脸上一红,当成宝贝似的藏到了袖子里。唐锦书正惊愕,门口便有人喊道:“公子,皇上这会子议完事,正朝这边赶呢。”
安景对唐锦书的爱恨众人都有体会,谁看不出如今他在这宫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巧倩见唐锦书十指微蜷,知道他是最恨叫人这么说的,面上却不见什么神色,只道:“那便把门开着吧。”
“唐大哥……”既已无法回头,何苦不放彼此一条生路,“其实那晚上你睡着之后,是皇上亲自守着,怕吵醒你,也不敢挪地,就那么在床边将就了一夜。”
唐锦书不动不语,眉宇微颦,却是为地上一只东奔西走的蚂蚁。
“唐大哥,”巧倩忍不住叫住他,“皇上他……对你真是好呢……”
“巧倩。”唐锦书看着她,正色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太高深了,我想不通。”
中午安景来这用了午膳,见唐锦书没什么精神,伸手一试才觉发起了低烧,两人虽然都不说,但却知道定是昨夜在天牢受了寒气。
“早想着带你去看看他,谁知你却这样耐不住性子。”安景道,绝口不提那几日东宫门前把手的侍卫,不要说人,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眼见翻过了这一篇,唐锦书只得配合地垂眼,“皇上想如何处置唐楠?”
“先叫人给你送了药再说。”安景道,扶他从床上坐起来,“喝口水清清嗓子。”
唐锦书摇头,不知是不是天气叫人格外苍凉无望。
安景的双手长时间抚过他的发丝:“锦书,我不想伤你,亦不愿囚着你,安景的心意十年前就已经刻地清清楚楚,唐锦书……”
指尖微微用力,看到他下意识向后闪躲,安景缓缓阖上了上了双眼,任由彼此急促的呼吸萦绕在耳畔。
“你大哥……今日招供……”
“招供?”唐锦书茫然重复了一遍,“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安景垂眼,“念在其有功的份上,为官亦曾尽职尽责,我已下旨将其流放巴蜀,此地路途漫长,怕是无法与你再相见……”
唐锦书的面上难得带了一丝宽慰,“到底……活着就好……”
安景的声音带了沙哑,不忍再看他的眼目:“是啊,活着就好。”
起身试了试桌上的汤药,“喝吧,不烫。”
唐锦书别过面去叹息,“不喝,都已经过了这些日子了,本就是不见得好。”
“不见好才更不能断,你若不满意,下午叫王守仁背着包袱回家便是。”安景道,吩咐侍女把药送到了嘴边。
“他又不曾做错什么,要伺候皇上满意真比上天还难。”唐锦书又是不满,懒懒翻身就要睡去。
“不行,你这分明就是怕苦。”安景看他看得最是分明,从对方的手里接过药,“给朕,朕来。”
终究是抗拒了半晌,唐锦书老老实实饮下那药,唇齿之间净是苦涩。
安景突然失笑,“倒不曾想过如今你还是个药罐子。”
一时药香弥散,叹息不得。
第21章 寒雨连江夜入吴
鼎升楼是长安最有名的酒楼,不仅登高望远,可见群山连绵,更因常见长安四大才子出入此处而引得众人观赏。陆万里匆匆出了宫,官服都来不及换,进了酒楼便遇见了董十香。
对方打趣道:“哎呀陆兄,几日不见,越发风流倜傥,这身五品衣裳还穿得舒服么?”
“你莫要拿我说笑了。”陆万里倒了杯茶,愁道:“旁人不懂我,董兄你还不知么,匹夫无罪,怀璧还其罪呢,我是素来厌恶这朝堂复杂啊,谁知花街□□那日竟见了当今圣上,因着我与唐锦书还有那么点豆粒大的交情,如今才被安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董十香忙安慰:“好了好了,知你不是名利之人还不成么,倒是唐楠这事至今不曾被人提起,看来皇上是不打算开这个口了。”
“开不开倒是次要的。”陆万里道:“你可知我上午携人去验尸,竟在他耳后见了个针扎似的小洞?我叫人帮忙看了看,竟然从里面取出根针来。”
说罢左右环顾了环顾,从怀里取出手帕打开给他看,“这银针只有头发丝儿般的粗细,若不仔细注意,根本看不出来,董兄你素来见多识广,又认识江湖豪客,可有人拿这个当武器么?”
“这……”董十香也无解了,“我倒是能帮你打听打听。”
“那便先行谢过董兄了。”陆万里叹了口气,只见天色越发凝重。
殿里唐锦书饮罢了药,安景又亲自伺候着漱了口,见他面色难得因为热气而沾染了几分明亮气息,便想着带他出去走走。
“没什么想走的,倒不如下盘棋。”唐锦书淡淡道。
“那便来下棋。”安景道,见窗外天色昏暗,倒也确实不宜走动。
只下午的时辰殿内便点起了灯,巧倩端来了棋盘,安景与唐锦书独坐,唐锦书执白子,安景执黑子,两人默默落棋无言。
幼时亦曾上过太傅教的棋艺,奈何唐锦书搞不分明条条框框的规则,什么耳赤之局,什么黄莺扑蝶,不待讲完就先困得鼾声震天了,反把当年太傅气得冒烟。
这边只见两人各自思索半晌,安景刚落下一子,唐锦书便忍不住道:“慢着,你要放这,我的白子都要被你的黑子吃光了。”
“哦?”灯光下安景的侧脸温润如玉,“怎么,那我换个地方落?”
“好啊。”唐锦书想也不想,指指点点道:“那就顺道把这颗也移了吧,还有这颗,这颗……”
一旁关着的几个侍女噗哧一笑,倒是陈升胆子大些,强忍着道:“公子书画虽是一绝,这棋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