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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完毕后,淮宵将方故炀搂抱于怀,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不断地在他背上轻拍,劝哄般地安抚。
他见太子闭着眼要睡着了,才敢低下头来,将人更抱得紧了些,带着余温的唇角轻蹭了蹭太子的眉眼,悄声道:「我在的。」
这句话,倘若今日太子清醒,他是不能说出口的。
……
皇家婚礼繁节冗杂而声势浩大,河西郡当天抬来「九九礼」,为鞍马十八匹、甲胄十八副、马二十一匹以及宴桌九十来席等等,方杏儿则升舆出宫,在礼部尚书与骑马军校共同护送,赴额驸府邸。
当日的骑马军校临时换做了大将军常尽,他与卫惊鸿立于高头大马之上,竹马二人对视一眼,仪仗队开道,不得言语,眼神里尽是旁人望不透的情绪。
常初与扶笑尚未出阁,不能乘舆随行,只得扮作市井人妇混迹于人群之中。
常尽还派了军中校尉暗中保护着,两个少女一路跟随着大红喜轿里的方杏儿。
过了皇宫外的朱雀长街,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皇城一时上下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大红绸布漫天而至,皇家威仪毕现。
公主生得娇俏,今日凤冠霞帔,绢纱红袍,更将她显得极为美艳。
她颈套银质项圈天官锁,臂上定手银,冠上明珠熠熠生辉,红盖头下的绝世容颜看不见,只见得白皙的脖颈,以及唇畔为止过的娇笑。
现下卫惊鸿已想不得别的,他与淮宵、方故炀、以及常尽站在一处,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女孩儿出嫁,即将作为他人之妇。
淮宵忽然想起他与方杏儿幼年第一次相遇之时,这般娇俏冷艳的女孩儿比他矮了一个头,气势上却丝毫不让,捏着嗓子说话,眉眼间顾盼都是灵动:「哥哥说的,就是你么?」
当时他也没多想太子跟小公主说了什么,只是认真地一点头,伸手捏了一把小公主的脸。
待到方杏儿与高戬在额驸府邸礼毕结束,众人归退,恭送公主与驸马入房行合卺之礼。
宴席之上,太子又饮了不少酒,胞妹出嫁,这等喜事在他那儿仍然是放心不下,他这下算是有点儿懂了常尽给他的那一拳是作何心思。
卫惊鸿私自放淮宵走的事儿,他也没再追究,淮宵一回来他就放了人,当作没发生过,反倒是卫惊鸿还来主动找过他。
一壶清酒扔过来,方故炀解了那葫芦的红绳,仰头就是一口,一擦嘴角,冷笑道:「自作孽。」
卫惊鸿也跟着一笑,臂膀搭上方故炀的肩,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重重地咬了一句:「不可活。」
等入了夜,卫惊鸿又将自己灌醉了,为了安全起见,常尽带他回了常府。
临走前,常尽心知愧对淮宵,二人真正再次面对面之时,常尽启唇,从腰间掏出一块白玉腰牌,交与淮宵,轻抖落出一句:「此等物件,你务必收好。」
淮宵看不真切他眼里的情绪,忍不住上前一步,又伸出手来,与常尽的手握住,同时也握住了他手边铠甲的那笼手的弓蹀。
不觉冰凉,只觉温热。
常尽本欲扶着卫惊鸿再走,没想到才转过身去,又折返回来,将卫惊鸿稍后搂了一些,向前一步,揽过淮宵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常尽低垂着眼,少年眉目已经风霜刀血,不复当年健气狂肆,但仍不减光辉。
「淮宵……」
他伸手,如儿时那般,轻揉捏了一下淮宵的耳垂,苦笑道:「要我说,十年太短。」
淮宵一愣,伸手回抱住他,拍了拍他背后厚重的铠甲,回答:「要我说……一生也不长。」
「淮宵。」
常尽又一次叫住了他,叹息般地,拍了拍他的肩,一抿嘴,往后退了一步。
淮宵看到他有如儿时每次散学在博雅堂门口道别一般,身后是清风疏叶,眼前飞采星烛,面带笑容,挥手作别,嘴里喊着一句。
「明天见!」
等常尽的背影消失在廊间,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淮宵还怔愣在院中,指尖还残存着常尽曾交握的温度。
入夜之时,风厉霜飞,淮宵几乎是被方故炀推进房内的,连带着脚上的锦靴踢到门槛,一个趔趄没有站稳,被方故炀直接打横抱起来,放到榻上。
方故炀低头,咬住脖颈间红绳,卸去一身繁冗衣袍,通通褪至腰间,搭成一片。
他低咬住淮宵的圆润通红的耳,半阖星目,喉间嗓音已略微嘶哑,哄劝一般地,轻声道:「淮宵……」
淮宵鼻腔里荡出一句疑问般的音节,伸手去将方故炀凌乱的鬓发捋到耳后。
方故炀不语,扯过绫罗锦被,将二人轻轻笼罩在被褥之下的空间里。
那是他们的小世间。
情潮落了满被,年少爱意,纷骨尽消。
被帐之内难关□□,声裁浪涌。
一浅复深,阵暗交攻,待到汗暗沾濡了锦缎被褥,银烛映着二人一倒一颠的影儿。
几轮毕了,方故炀抬头,去看窗外早已停下的夜雪,低头吻他零落出不少低吟的唇。
「好像你我二人,也是今夜大喜。」
闻言,淮宵缓缓闭上朦胧的眼,喉结上下滚动,不知是忍住了多大的苦楚。
这些话如万箭穿心一般将他牢牢锁在了一面充满矛刺的墙上,动弹不得。
那面墙上,有家国山河,有千川万水,有北国飘雪,以及芸芸众生,人间藜藿……
淮宵侧过脸去,将半边面容都藏进了锦被之中。
「故炀,」
他刚想说话,却不知被什么忽呛出了泪,生理上刺激的眼泪止不住般地流了满面。
淮宵心中大恸,哽咽道:「你放了我。」
方故炀早就料到一般,喉间轻轻松动,深邃的眼紧盯着身下之人,似乎要潦倒于其中,且攻占全部。
只见太子,虔诚地,将淮宵的手抓起来,一寸一寸地亲吻他的掌心。
「好。」
淮宵任他吻着,闭上眼,也任那眼泪通通落了锦缎被褥之中去。
终于,彼此失守。
第42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公主与郡王大喜的旬日后,在太子的安排护送下,路上耗去数日,淮宵一路被送到了离北国边境小镇的一处风雪庙宇前。
此处已然废弃,残垣断壁,只剩砖瓦滴漏,鸟雀都难相觅。
雪积了千层,覆于庙前小路之上,太子锦靴往上一踏,濡湿了鞋尖的料。
方故炀负手而立,转身将淮宵从马车上扶下,也不再在乎周围护送军队的弟兄们的眼光,长长的袖袍之下,两人双手交握,紧紧相贴。
他已违抗皇命,多送了上百里有余,一路从大裕皇城外的一处关隘重镇多行了好几座山头,护送到了北国的边境。
而近日路上也收到消息,说北国边疆屡屡有外敌趁虚而入,大裕太子一行人也十分危险。
双方心中均明明了了,此时尺璧非宝,寸阴是竞,方寸之余,太子南下的路,再多耽搁不得。
方故炀垂下眼,眉心紧拧,将淮宵拉近了身些,周围将士们都有些骚动,但也只是静静立于原地,大气不敢出,看着他们未来的君主,一举一动。
两人对面而立,身后山川沉寂,天寒木静,周围行军玄铠,刀光剑影纷纷扰扰,似将彼此的心绪都劈成了一半一半,散落在雪中。
淮宵透过这一地的雪,都能想起来皇城里那条护城河,如今想必早已是河上凝冰,岸边树木冷寂,一到了夜里,街市上稚儿成群,手执挑灯,掌心儿握着蔗糖,穿梭于人群之中。
今年冬日多事,他都没有时间上街市瞧瞧,也不知当年他与太子年后听戏的戏台子还在否,那条至喜桥下,是否还有少年在那处投掷钱币,祈得来年好兆头。
他静静站在原地,看着方故炀沉着的眉眼,抓紧着最后的机会,将这人的面容尽数描摹进心底。
方故炀前些日子以护送质子淮宵回国为由,耽误了回朝的路程,被皇宫里的人快马加鞭过来通报了几次,来一个他绑一个,全捂在行军的队伍里,谁都别想回去。
他把淮宵扶下马车之后,同在马车里的卫惊鸿也跟着下来,一身墨绿长袍,肩上围着圈儿银狐绒袄,绸缎带子散落在颈间,缀上的金珠轻晃,手里握着一卷长轴,臂膀上绑有包袱,看着沉甸甸的。
卫惊鸿垂着眼睫,这一路与淮宵说了不少话,谈及北国将来,淮宵闭口不提,倒是眼神飘忽,看向前方骑在胡马之上的青年,玄甲红披,一如当年在宫外时潇洒自如。
方故炀将手中三尺青锋拔出一寸,又用力扣回,朗声喝道:「众将士听令!」
被喊到的一行将士立马齐刷刷地俯身半蹲于地,神情肃穆,手中刀柄□□均深深插入雪地之中,头盔上的红缨十分显眼。
方故炀将手中之剑拔出,掷于白雪皑皑之上,剑穗散乱,惊得跪伏的士兵们纷纷侧目而视。
只见太子冷着脸,眉梢都似乎覆盖了层霜雪,寒声道:「不吉利。」
说完,他接过卫惊鸿递过来的包袱,挎于臂弯之间,抖了抖身后暗红披风,转身入了那风雪庙之中。
卫惊鸿像是知道太子想做什么似的,面色一沉,拉住了向前一步想跟着进去的淮宵,轻声道:「等会儿再进去。」
所有将士得了卫惊鸿号令,排成双列,围在那处风雪庙外,手中端着缨抢长剑,屏住了呼吸。
稍等了片刻,淮宵满腹疑窦,黯然着神色,被卫惊鸿一步步带到那处风雪庙里,提起蔽膝跨入门槛,就见那包袱大开,方故炀略有些紧张地站在这破碎的厅堂之内,手中攥紧了一块别致的大红绸缎。
淮宵走近了些,与方故炀对面而立,还未来得及说话,眼前一黑,被这块红布给盖了头。
他浑身一震,一瞬间明白方故炀这是想做什么。
一瞬间,他就想起来孩提时期,方故炀身后那块红披风被人恭送着迎到太子府上之时,说是西域进贡的佳品,皇帝赐予太子殿下年岁稍大些方可用之。
那会儿淮宵不懂,拿着那一大块铺在太子床榻之上的暗红披风一整端详,想看看内里的纹路,便掀起一角去看,没想到太子正巧入室,惊得淮宵手腕一抖,那披风便落了头上。
太子好奇地看着把披风盖在头上不说话的淮宵,笑着拔出腰间之剑,以剑尖挑了那披风下来,露出淮宵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那日太子收了佩剑,站在房中,手上的巾帕擦拭着额间才练武而出的细汗,说:「淮宵这是快成小新娘子了。」
回忆止了,淮宵咬着下唇,从红盖头下面的空隙,看到方故炀面对着他,一身铠甲光亮炫朗夺目,双手放于身前,倾身屈膝,缓缓跪下。
待到淮宵也沉默着双膝着地,头上大红盖头边缘的金线滚边流苏轻晃之时,这颓垣断壁的风雪庙中,倒真真盼来了一场飞雪。
满天而下,霁白皑皑,好似有那天人,剪水作了花飞。
卫惊鸿侧过脸去,此般场景他不忍再看,往后稍退一步,从包袱中取出卷轴来展开,哽咽道:「良辰始届……嘉礼观成。」
方故炀领着淮宵对面跪着,也不顾膝下被碎粒土石磕得生疼,转面儿朝了大裕国土的方向,遥遥一拜,俯身磕头。
手中卷轴一颤,卫惊鸿被眼前的一幕堵得是生丝气咽,清了清嗓,道:「奏琴以叶和声,合乐而鸣天盛……」
他话还没说完,又见方故炀带着淮宵,换了个往北的方向,双双躬身,齐齐磕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