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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常尽不得不自私了,他先是常家长子,再是大裕朝中武将,太子的得力干将,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最后再是方故炀的发小。
「传令下去。」
太子将腰间腰牌一扯,那鎏金的物事抛在了身后的龙朔手中。
他眼神冰冷,不知焦点聚在何处,淡淡道:「捉拿礼部尚书卫惊鸿,未经我意,私自助他国皇子潜逃回国……」
常尽向前一步,大吼一声:「故炀!」
听完太子一席荒谬之语,心中虽知句句属实,但常尽仍然在一瞬间没控制住,背后那把背着的太子亲赐的尚方□□被主人之气所影响,在身后裘袋内铮铮作响。
太子的三尺青锋在一刹那间也拔了出来,剑端遥遥直指常尽,怒喝道:「别动!」
手中的剑似有灵性般的,被太子身上的煞气震得晃荡。
太子见军中有人急躁,已跟着拔出剑来,再次呵斥:「都别动!」
常尽一急眼,眸中似要瞪出血来,怒道:「太子殿下!」
冷风吹乱太子的鬓发,他一身未见血,却似修罗阎王,周遭散发着一股极强的杀气,眉宇间的厉色无人见过。
全场寂静无声。
太子收剑入鞘,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常尽,掉转马头,对着俯首于地的龙朔一阵吩咐。
「把卫惊鸿大人打入刑狱,现在去办。」
他不再去看跪了一地的将士,不再去看愣在原地迟迟回不来神的发小,也不去管身后何事。
太子手中缰绳用力一勒,马儿扬起四蹄,即刻奔走,离了巡捕营。
万事如风过,谁是百年人?
风云俱惨,霜雪萧萧又至。
……
方故炀并未派人去追淮宵,只是命龙朔将卫惊鸿常穿的官服一角割下,放于锦盒之中,再差人快马加鞭,赶上质子北上所行的马车。
不过他终究不放心,在差去的人走之后没多久,从太子府上牵了马来,不管不顾,一路跟着追了去。
往北的路上山重水遥,索性淮宵并未行至太远,就在途中停了下来。
他望着手中那一角衣袍发愣。
何以至此?
方故炀在逼他。
再见方故炀,便是两日之后,在山野之中,道路泥泞且滑。
淮宵静默着,掀开马车一角,面色沉静,下了马车来。
二人遥遥对望,说不尽的肺腑之言,都生生堵在了胸口。
背枕山河,面朝心上之人,竟开口无话。
方故炀就不懂了,他身后的江山是天下百姓的世间,为何他眼前的心上人,就不能是自己的世间?
这全天下都好像在嘲笑他大裕太子一人,用情至深,未得个结果。
他向前一步,抱紧淮宵,后者并无反抗之意,轻轻回拥住他。
那北国派来的人战战兢兢地杵在那里,手捂着摔下马车留的伤口,被大裕太子这单枪匹马的一番来头惊得上下牙打颤,轻声道:「殿,殿下……」
淮宵喉头一梗,叹气般地:「你先回罢。」
方故炀眉目凛冽,闭口不言。
两个人都没吭声,淮宵任由方故炀把他抱上马儿,一路奔回皇城。
回程之时,他蜷缩于太子怀内。
此时已长成一个成年男人的方故炀,身型挺拔高大,足以将不算发育到极致的淮宵拢于怀内。
淮宵如此安心地靠着,耳边是方故炀胸腔内有力的心跳。
回程之时,还是夜路,头上的明月终是见了面儿,淮宵反手搂住太子的肩,一字一句跟他说,说要回去的缘由,朝中种种,闭口不提那四字纸笺。
说了再多,都未得太子半句回应。
少年已蜕变成男人,下颚线条有力刚硬,倨傲地扬着,并不表态。
淮宵不再作声了,只是抱着,骑着马,心里将近日种种通通过滤了一遍。
纵马至离城外不远之处,借着月色,淮宵认出这是他们孩童时,常逃课来此处,骑马射箭,羽穿林间,好不快活。
一直没作声的方故炀忽而低头吻了淮宵的面颊,嘴唇轻蹭着淮宵的鼻尖。
呼吸温热,每个字句吐得真切。
「淮宵,不要怪我。」
淮宵心中钝痛,强忍下眼中泛酸之意,伸手去抚太子的肩头。
方故炀哑声道:「我对不起常尽,对不起小初,对不起惊鸿,更……更对不起你。」
淮宵抬起头看他。
好像这黑夜里的轮廓都快将太子的脸黯淡得看不清了,一双曾经能落入星辰的眉眼,都似快散入了夜风里去。
方故炀动动嘴唇,嗓音像被淬火的铁片刮过一遭。
他的唇在淮宵额间,眉心,鼻尖,一一掠过,最后停在淮宵微凉的嘴唇之上。
「你就……」
曾经不可一世,性情冷淡的太子如是说。
淮宵,你就……
再多陪陪我。
这故时的月光,也应当再照照我。
第41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这应当,是年前最后一场雪。」
拢了肩头的穿花窄裉袄,扶笑合了窗扇,指端抹去窗棂边积起的雪,一回首,点了一豆油灯,端着坐到贵妃榻上。
她伸手去擦淮宵头上的汗,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间,轻声安慰道:「只是发热罢了。」
天色质明,皇城内外山寒水冷,淮宵自从被太子带回府上之后,就一直有点儿风寒,这积压了几日,终是没守得住,发了低热。
淮宵在醒前,做了个梦。
梦中,他与太子双相依偎于灯火之下,眼前是儿时街市上搭的雀替大斗戏台。
台上旦角紧拉慢唱,女帔吊眉,唱词更是字字敲打在人心坎儿上。
「即便是十二座巫峰高万丈,也有个云雨梦高塘。」
他身上的温度已在扶笑悉心照料了一夜之后降下不少,半夜他迷朦之时,扶笑推了屋前的门,一脚还未踏入雪中,就见屋前已有些清晰的脚印。
扶笑把灯提着,抬眼看了门边儿守着的近侍,轻声问道:「方才是谁来过?」
那近侍连忙弯下腰,鼻头冻得通红,小声地回答:「是太子殿下。」
心下明了了,扶笑一叹气,在回屋之前转过身去看屋前景致。
满眼夜阑霜月,飞雪落满双肩裉袄。
忽觉冬日大雪将倾。
……
近日皇帝病危,上朝的次数少了,多数事务都交与太子监国,在关于淮宵的事上,他也不敢跟太子硬碰硬。
前些日子,太子纵马数里挺进山林,将淮宵带回皇城,这事皇帝也心知肚明。
他也知晓北国召回淮宵的消息了,招来博雅堂的太傅进了内殿,问询一番,殿内云锦华帐,双方话语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太傅伸手拂须,拱手道:「回陛下,人为血肉,向为情爱所缚,太子殿下再为人上人,也终为世俗困扰……依臣看,致虚极守静笃。」
皇帝轻轻颔首,也知自己时日无多,扳指敲上龙榻雕边,而根据现下的情况来看,即便两人之间不再受自己的阻挠,也有更大的难题正在考验着他们。
江山,社稷,世间,以及生而为王的重任。
万物并作,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如此甚好。
……
河西郡与皇宫内礼部在第五场大雪过后,互换了公主与郡王“庚贴”,将此信物压到了灶君神像前的净茶杯底,以测神意。
再经过互看了八字有无相尅,年庚是否相配之后,高戬于宫门下跪拜接旨,河西郡派人送来了礼金,成箱的财宝金银堆了宫前一门坎,由宫内午门外恭进,皇城上下浸在一派喜庆之气当中。
纳采次日,皇帝悬彩设宴于宫中,宴邀郡王及其男性族人,席间乐曲吉祥,杯盏相碰,负责全程安排的卫惊鸿也喝了不少,与高戬一顿互拼,拼得方故炀看不下去,借口找人将卫惊鸿「请」到后殿。
两人坐于榻上,一个神智不清,一个醉意微醺,而淮宵早早地候着了,端着解酒的汤药,一口一口地给卫惊鸿喂去。
淮宵与方故炀已多日未见,也未曾言语,这一见面,反倒喉头堵得都各自说不出话来。
等一碗汤药快见了底,方故炀本就已醉,站起的步子有些摇晃,这一醉了,眼底的神采不同于当年的恣意快哉,倒是添染了些阴郁。
太子轮廓越发硬朗,薄唇紧抿,一个没稳住跌到淮宵身上,两人双双也扑上了榻,一边儿捂着胃干呕的卫惊鸿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却已是早没了神智,一个劲儿地掐着嗓咳嗽。
方故炀将淮宵扑上软榻,捂住了他的嘴,额间相抵,眉眼相对。
方故炀的手指狠捻过淮宵的唇角,再小心翼翼地捧上淮宵的双颊,对准那殷红的一处冰凉,深吻了上去。
淮宵挣扎不得,又恐怕弄醒卫惊鸿,轻哼出声,手指紧紧抓住方故炀前襟。
这件里衣的花纹他太过熟悉了,从小到大,为方故炀扣过无数遍,那蟠螭纹理,祥云的扣,常过于他手。
那时年幼,每每晨间醒来,他为方故炀盘扣完毕,方故炀睡眼惺忪,想低头看他,却见淮宵垂眼不语,耳尖却已红彤彤成了一片,便轻捧住他的头,低下眉眼来,在额间印上轻轻一吻。
这醉酒的劲儿驱使着方故炀全身的燥热爆发,紧扣住淮宵的肩胛,带着醉意的面庞发狠一般地从淮宵的侧脸蹭过。
他再吻到脖颈,更是啃咬一般,痛得淮宵轻声闷哼,死死掐着方故炀的后衣领,双腿都发了颤。
欲望渐漫上眼角,方故炀现下脑海中一片浑沌,除了身下的人是淮宵以外,别的他都已抛却到脑后。
淮宵反抗的动作并不大,只是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自己半阖着眼,小心翼翼地,搂紧他的小太子。
方故炀的鼻尖萦绕着淮宵身上一股熟悉的清爽气息,无疑让他更加兴奋,半边衣扣都已解了去,搭在臂膀上,屋内薰香炉烟,窗外飞雪满天,好不香艳。
两人微凉的双唇紧贴在一处,舌尖交缠,漫过山水的情感溢上胸腔,通通在一场大雪之时,化作了心口连绵的喘息,却都将那粗喘之声压抑到了最低,连带着那份情感,都通通将喉头梗得极为疼痛。
淮宵鬓发凌乱,发尾都与方故炀的黑发缠绕到了一处,而后者的手已掀起淮宵衣前蔽膝,正欲深入。
榻的另一边醉得不省人事的卫惊鸿翻过身来,双眸仍是紧闭着,酒意漫上头,脸色赤红,抓着榻边的一状似美人肩的柳叶瓶往地上一摔。
「咣当」一声,那柳叶瓶碎成一片片,零落散于地上,淮宵一惊,下意识地将方故炀搂得更紧。
卫惊鸿是真的醉了,被那满目的喜红醉得肝肠寸断,眉目紧锁,半躺在榻上,悠悠叹道:「今日……便同行路客……」
他前一句说完,打了个酒嗝,又接着道出下一句:「相逢即是……下山时。 」
方故炀忽地停了动作,只是伏在淮宵身上,又低头吻上他的眉心,沙哑低沉的声音有如从喉咙隽刻而出。
太子低下头,不断地说:「是你,淮宵,是你,是你……」
回皇城以来,多日孤寂,淮宵未曾落过一滴眼泪,而在太子如此醉意之下反复念叨这二字之时,忍不住濡湿了眼角。
三人之间就他还算清醒,他坐起身来,考虑到公主大喜,谴来了暗卫,吩咐去扶府接扶笑进宫来,以方便给太子与卫惊鸿二人解酒。
安排完毕后,淮宵将方故炀搂抱于怀,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不断地在他背上轻拍,劝哄般地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