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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系列变故,磨得常初近日性格淡漠不少。
她抬手把扶笑的手握于掌心,冰凉的温度刺得扶笑一抖。
两人之间一如往常,只是这常小姐性子变了不少,身后将军府上的侍女也明明白白,见自家小姐久久未回应扶笑,不怎言语,也是怕得站定脚跟,纹丝不动。
只听得常初垂下眼眸来,淡淡地答:「你爱说笑。」
「哪儿的说笑?」
扶笑抽出手来,取了些玉面芙蓉粉,往手背上一抹,觉着这成色还算满意,用描笔顺着常初的唇形上了丹色:「等你成亲那日,我来给你画个,芙蓉映月……」
常初不知哪儿来的风声,似是烦倦了,侧过脸躲过扶笑手中的描笔,半点丹色留在了侧脸,惊得扶笑一愣。
她转过面,眼里神色已看不真切,喃喃道:「淮宵要走了,是么?」
早就收到消息了,卫大人卫惊鸿胆大包天,瞒天过海,顶风作案,不问太子意见,准备了车马粮食,欲送淮宵出城,与北国来的人对接。
太子不知道。
她未来的夫君还在宫里日理万机,身子都快拖垮了,不要命般地,万事处理得妥当,宫里还来人说太子患了些风寒,皇上要准太子妃给太子熬些冰糖雪梨汤送到宫里去呢……
常初的确差人去市集上买了些雪梨,认真挑选清洗了,亲自下厨,当真去厨房做了羹汤来,差人送宫里去了。
不论她多么不满这门亲事,就凭她与方故炀多年的交情,岂止是一份羹汤能够担当得起的。
卫惊鸿前些日子来了将军府,搜罗了一大堆好玩儿的市井话本,布偶绫罗戏,和方杏儿同来,两人一唱一和,还试图逗她开心。
她长这么大,满心欢喜地活到十七八岁,没想到在这一年,连笑一笑都是那么难。
常初勉强勾了唇角,却把方杏儿惹哭了。
悲喜,也只在须臾之间。
扶笑听她如此明白,也不再绕弯子,瞒也瞒不下去,便开口道:「那不都是明晚的事么……」
常初眼眶一热:「我能去送他吗?」
「小初,你别这样。」
扶笑见府上的侍女已颇为识趣地出去了,面色缓和了些许,凑过去把常初抱住,手心拢住她耳后的发,一寸寸地捋,劝慰似的。
「他就像南飞的雁鸟,总归是要回去的……」
望着窗外雨落屋檐,常初从那雾蒙之间,似都能看到那日淮宵踏风而来,与她练剑,与她一招一式,少年意气风发,面容俊朗。
思及此处,唇齿间都似有那日芸豆卷的甘甜。
她眼前阵阵恍惚,再一回神,窗外已是漏雨苍苔,哪儿来何处翩翩少年郎,手中御剑。
檐疏雨零,点点成线,都似快结了冰凌,打风吹却。
扶笑从常初的房内出来时,看那侍女瑟缩地站在一边,面色发白,兴许是已听见之前常初提了淮宵的名字……
近几日来风言风语也传得上好,她心想也是常初和太子合计放出去的。
还真是为了个淮宵,两个人名节都不要了,这算是难得的默契。
扶笑心中无奈,如若世事难以挽回,她自然是希望常初跟太子能够相扶相持,好好过日子,待到太子登基为帝的那一日,常初也母仪天下,最好诞下些皇子公主,能为大裕皇室稀薄的人丁带来些曙光。
她侧过脸去看那侍女,面色略为阴郁,厉声道:「敢多说一个字,你知道什么后果。」
那侍女吓得不轻,一直低着头,发髻上的步摇都叮当作响,身形发颤,看得扶笑心下一软,医者仁心,还是有些不忍如此呵斥下人。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现下情绪该怪了谁,说:「下去。」
扶笑拢紧肩头绒袄,袖口金丝线扎得她手有些生疼,一脚踩进雪里,面色都泛了白。
她想起有一年,也是大雪之时,她被传唤至太子府内为两人看病,清清楚楚且十分确定地看到,淮宵和太子同榻而眠,一个脸红红,一个鬓发都濡湿了汗,眼底若有辰星,那必定是为对方而亮……
胸口一阵钻心的疼,扶笑脚下一趔趄。
世间情之一事,大多少有圆满。
命运都是相欠。
……
第二日入了夜,皇城上下一片森严戒备,街头的大红灯笼仍然喜庆得刺眼,激得淮宵心头一阵阵难受。
他的马车已经快到了城门口,车上除他还有两名暗中保护他去与北国交接的侍卫,以及一名卫惊鸿安排的,要一直跟着他回北国,护他周全的侍卫。
卫惊鸿派的侍卫拿着礼部腰牌开道,还未见得有谁胆敢阻拦下来。
去城门口的路上是一路畅通,街上人也不多,青石板路上还有雨后潮湿之气,空气中的寒冷,此时根本比不上内心的刺骨。
风前横笛声阵阵,不知是哪家的儿郎娇女,倚在亭台楼上,作了《入阵曲》。
那曲调悲壮浑厚,声犹激越,直直拨乱了淮宵的思绪,满脑子都是方故炀在西云,在木辽战场之上,指麾击刺,战鼓星辰的威风模样。
他不是没见过太子临上战场前的郎艳独绝。
当年手起刀落,在太子府的后院里,肩上铠甲耀目,持剑劈砍,一个翻身的动作,都能惹得淮宵心头酥软。
淮宵合衣,自觉肩上袄裘又重了几分,低声喃喃道:「此去一别……」
再见不知是何时。
回国迫切,他时日无多,反复跟卫惊鸿确认数次,是否已与太子通报,自己要走的事。
卫惊鸿十分笃定,将御书房的手谕交予淮宵手中。
上面分明是太子的字迹,金钩铁划,骨气洞达,清清楚楚写着四字。
「未曾圆满」。
寥寥四字,言之凿凿。
在淮宵心上快要凿出个洞来,恍若有亡,已忘了身在何处。
他要走的事,已是早就下了决心,这一路走来太苦了,再箍着太子不放,碍他登基,碍他成就,碍他称霸天下,碍他一举灭掉北国。
最重要的是眼前,碍他在皇帝面前,惹多少是非。
爱恨嗔痴,他都尝得够了。
离开这人一寸,就是从他心上生生挖下一块。
可是,人皆有各自宿命,他们肩上的担子太重,却深情早陷,却偏偏又太过重要,不懂人间情爱如何割舍,如何淡化,如何抛却……
最是人间留不住的,往往是那枕中南柯。
当年博雅堂下的垂髫小儿,亭台大树,夜市钟桥,戏台唱词,每一寸温存,一缕柔情,都化作了日后兵戈相见的筹码。
无他处,再无家,亦无府。
马车绕过路口时,远远地一处废墟,是劫难后的博雅堂。
淮宵看着了,忽地抬起头,眼里亮亮的,也不知是对着谁说,只是兀自淡淡道:「还有些许想念博雅堂外的豆腐羹了……」
那侍卫十分尽责地将这句话转告给下面的人,再一层一层地转达,直至被在一路暗中相随的卫惊鸿听入了耳去。
他连忙命人把博雅堂外那做豆腐羹的老板弄起来,急急忙忙做了一份派人端着到城门口等着。
卫惊鸿摸不清淮宵爱甜还是咸的,想着山遥路远,吃清淡些为好,歪打正着,点了甜味。
淮宵一行人到城门口之时,宫内已似得到动静,远处火光冲天,一点簇着一点,连成了一大片,有如山脉之势。
卫惊鸿急了,来不及道别,从旁边人手上端过那一碗甜豆腐羹,交予淮宵掌心端好。
夜深露重,少年略带忧愁的眉眼已有些模糊,面上都覆了层潮气。
端坐在马车内,手上捧着那一碗豆腐羹,淮宵正挑了帘下来遮住窗,还未来得及再多看一眼这待了十多年的地界,就听耳边卫惊鸿难得朗声的一喊。
「你端好,别洒了!」
身下马车已动,淮宵一愣,眼里险些溢出泪来。
那日背对着大裕皇城,淮宵暗自许愿。
如有再回此地的那一日……
他一愿家国黎民平安,二愿太子往后数年……战无不胜。
三愿,有情人皆能成双。
第40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三许愿,步步维艰。
如今现状,是命运一番捉弄,还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因果。
冷雨寒凝,卷成片片飞雪。
淮宵一拈指,去看指尖的雪,都分辨不清,何为风月无边,何为当时只道是寻常。
太子抬笔,“未曾圆满”,这四字像是以烙铁烫在了肌肤之上。
实在是太疼了。
疼过当年的“背井离乡”,抑或是“寄人篱下”,一瞬白驹过了,一切都变成了现当下,悲喜笑泪,换不来的岁月成双。
其他的话,多说无益。
背道而驰,这或许是两人之间最好的默契。
……
大裕皇城,巡捕营。
练武场上火光冲天,人人自危,手中都持一火把高举,身披铠甲,将领各自骑于高头大马之上,神情肃穆。
常尽刚翻身上马,还未得到宫中太子号令,就见巡捕营营门打开,太子一骑绝尘,跨于马上,身型仍是挺拔非凡,剑眉紧锁,面色铁青。
他手上的长剑在腰间斜挂着,一勒缰绳夹紧马肚,唤这马儿止了步伐,目光紧紧盯着常尽。
他的嗓音已沙哑不少,句句似都淬过了火光,发狠一般地,带着阴郁:「常尽……」
太子腰间长剑拔出一半,无人敢拦下那寒光闪闪。
他口中道出的话语字字诛心:「这事是你,还是卫惊鸿?」
「淮宵走了,真的走了……」
反复念叨着这一句,常尽神情有些恍惚,略有不稳,骑于马上,扯着绳子后退半步。
常尽侧过脸去,鬓发乱了面容,喃喃道:「早该是如此,故炀,世事早该如此……」
寒气侵凌,朔风吹雪,鹤氅内钻入了铺天盖地的凉意,衣袂之上,雪乱沾襟。
太子不再去拢紧肩头的衣物。
「我顾不得何为世事。」
太子双眼一红,低声道:「他就是我的世间。」
众生纷扰,满城孤寂。
唯他是我心中月,是我的世间。
然而,然而。
全场众将士都屏住呼吸,略有几个靠得近些的,能听到太子的声音低沉着,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他突然明白前几日为何父皇与常老将军如此气定神闲地将虎符交给了常尽,把自己留在了御书房内,日日勤政。
美其名曰太子亲政,实为暂时软禁。
若不是他今日心头钝痛,察觉有诈,谴了龙朔前去打探,都不知道质子于半个时辰前,已离开皇城。
那一刻,方故炀一个人端坐于御书房内。
忽觉大裕皇城空了。
夜雪忽然皑皑,风声凛冽而过。
太子对着常尽,难得放下了一身傲气,俊朗的面容已然有憔悴之色,字句恳切道:「虎符在你手,常尽,你派人追他。」
常尽咬着牙,镇静道:「故炀,不要执迷不悟了。」
如今皇家之喜已昭告天下,太子接旨,常小姐待嫁,一切都那么安稳平常。
普天同庆,无人知晓太子府那几片枝叶,开了几度春秋,而尽又在哪。
常尽一狠心,双目赤红,继续说:「小初为后,你为君,共掌天下,有何不好?那是我的妹妹,她已许配给你,人尽皆知,你若反悔,她名节不保,皇室颜面何在!」
事到如今,常尽不得不自私了,他先是常家长子,再是大裕朝中武将,太子的得力干将,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最后再是方故炀的发小。
「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