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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隔壁房室,又听见淮宵动静还挺大的翻身声。
他轻轻敲敲门:「淮宵?」
无人应答,太子殿下推门而入。
淮宵背对着他,面容沉静,呼吸有些急促。
方故炀一步步轻手轻脚,上前给他掖好了被子。
正待方故炀弯着腰发愣了一会儿,提剑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听到身后一声轻咳。
「怎么了,」
方故炀蹲下来,似浑然不觉现在的自己温柔得紧,「醒了?」
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淮宵理了理太子有些褶皱的领口:「你这几天不对劲。」
太子一怔,眉尾向上扬起一点,眸子轻轻垂着。
然后,他疲倦地闭上眼,点点头。
「你肩负的是国家兴旺,祖辈大任,松懈不得的。」
淮宵卷了被角,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来,长眉若柳,半张脸隐在了帘帐中,他继续说道:「希望你将来,能是个好皇帝。」
说完,他拍拍他的肩膀。
方故炀没说话,把佩剑安安静静地放在室内摆放着昨夜陈茶的黄花梨木桌上,转过眼看他。
「北国如今,危在旦夕。」
淮宵冷着脸,「天下,迟早是你方家的。」
自己那年五岁就派来这陌生的国度做了质子,迷迷糊糊被安排进太子府,开始一天天在别人眼中如傀儡般的生活。
大裕在其他国家渐渐强盛的状态中,也不再是问鼎中原的强国,但淮宵,十分看好年轻的太子。
好在他是在博雅堂接受了正规的教育,也拥有了一群青梅竹马。
但这其中,最为特殊的大概就是这太子殿下。
尽管太子不爱说话,性子又冷淡,却是他这段时期唯一的骄阳。
方故炀想动动嘴,又发觉好像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张了张嘴,未经过温水浸润的少年嗓音有些哑,倒也很轻:「或许。」
淮宵点点头,掖了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方故炀,道:「太子请回。」
或许,他们的前途未知,年纪也轻,好多道理太傅教不会,也还未经历世事变迁,是没有办法去懂得的。
「那你,」
方故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强笑道:「再歇会儿罢。」
淮宵未答他,动了动身子,往被褥里又钻了一寸,似不觉夏日清晨闷热。
太子提了佩剑,转身去,又踌躇几分,忍不住回了头,然后匆匆离去。
终究还是年少。
七月流火,夏去秋来,中秋左右,一轮月满。
将军府上千金常初十四岁的生日,也总算是在她的期盼之下到来了。
参加过一年一度的中秋皇家宴席,见过朝臣之后,一群人提前开溜,按照惯例分头去将军府你追我赶闹翻了天。
将军府离博雅堂有那么一段距离,坐落在皇宫城南方。
常尽每日清晨,同父亲一个时间起床,点着灯。
他将父亲送上入宫的马车后,自己再去到妹妹的房门口,检查过了备好的朱砂细盐,盛着豌豆粉的鱼洗共振盆,等着常初出来。
这偌大的内庭,几间正房厢房,一个习武场,几对被风沙磨去棱角的石锁石墩,一处后花园,一堵玄青色、爬满了绿植的高墙,一座刻着数只白虎的石桥。
以及清一色的黛蓝鸦青色窗棂,一堆常家兄妹小时候玩儿过的木制玩具还有一些精致的弓箭。
慢慢地,慢慢地构成童年温暖的回忆,和着一片片来自他们的笑声;静静地,静静地交织在一起,传得很远很远。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常将军供手参拜了还年幼的方故炀,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开了宫中热闹的盛宴,一身鱼鳞银甲还未来得及换下。
他眉目间已被风霜洗去了血腥杀气,但年迈的身躯依旧笔挺,似在歌颂着不朽的战功。
皇帝尊重这位将军,太子自然也尊重这位将军。
方故炀与外人相对稍显冷漠的神色有了些缓和,摆手道:「将军多礼。」
常将军抬起手,大掌抚了抚自家儿子的后脑勺,笑道:「尽儿,好好招待!」
等常将军开始吩咐府上管家招待事宜后,方故炀对上常尽的挤眉弄眼,差点没绷住笑场。
「将军不必多礼,本王与贵子交情甚笃,自是熟络得紧的。」
外面阴雨绵绵,秋风一波接着一波席卷而来,一阵阵颤栗袭上淮宵□□的脖颈,他不自然往方故炀身边靠拢,两人就这么手臂贴着手臂。
「来来来,喝茶!」
常尽指挥下人端着几盏上好雨前龙井来,跢步过宽敞的花园,把它们一杯杯分好。
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卫惊鸿突然就笑出来了,茶溅了常尽满袖子。
后者还心想着正愁没事干想找人挠挠痒,卫惊鸿这个老战友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转眼,雨前龙井被放到上好的紫檀书案上,卫惊鸿一个踉跄被常尽推到铺着银狐毛的软塌上,常尽使劲压他,卫惊鸿见常尽居高临下,他自己根本也使不上力,索性放了力气左躲右闪。
坐在跷脚躺椅上安安静静的方杏儿咬着银勺笑起来,手中白瓷盏里的枸杞炖品已见了底儿,女孩儿月牙般的笑眼弯起来分外好看。
那边淮宵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原本是贴着方故炀坐着,嘴贱了一句就被轻轻推了一把。
方故炀害臊得没处藏,俊脸也难得地红了起来,佯装恼怒,握住淮宵的手腕,把他也往那银狐垫儿上拖。
淮宵这时还是半大的少年,按年份算,太子还比他小那么几个月。
论蛮力,他自是比不过,但是要疯闹,他对付方故炀一向是有一手。
死死拉着扶手不被拖走,淮宵此时正半躺在镂空雕古的镜月躺椅上,手肘撑着身子,脸庞微微发红,双瞳剪水泛起涟漪震荡,束起的发已经被揉乱。
比他高的方故炀半压迫地,左手制住淮宵,右手顺着他的大腿一路往上摸,本来是想挠他。
在看到淮宵表情后,他改变了主意。
太子的指尖,滑上近在咫尺之人的面容,并挑起他的下巴。
淮宵猛地被怔住,也不知怎的,一向清心寡欲的他,竟是笑开了来,用当场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架势,字正腔圆,吐出一个字。
「色!」
年纪轻轻的太子殿下显然被这一挑给逗懵了,慢慢从淮宵身上下来,眼神里是多年以后淮宵都难以忘怀的认真。
淮宵缓过劲儿来,瞬间收起温柔的眉眼□□,换上平素一贯的冷漠面具,漠然置之。
或许从那时,就有些情绪,就默默地一直在变动,横档在其中,让他们疏远、改变。
无从寻找的答案,一直藏在岁月的最深处,屏住呼吸,不落丝毫马脚。
那年秋天脸红的淮宵不知道,呼吸被打乱了节奏的方故炀亦不知道。
然而一直看戏的另外五人,无视了卫惊鸿被打得气喘吁吁,眼神都盯着躺椅上的景象。
活色生香。
很多年后,常初好不容易回一次常府故地,再回忆起来,也恍如昨日。
第5章 第三章
皇城的秋季,将黄未黄。
解落三千叶,落入满城风雨中。
不同于儿时的嬉戏打闹,现下七人都已到了明事理的年纪,家里的培养也开始重视起来。
像卫惊鸿这种书香门第的休沐日,就是笔墨丹青,琴瑟音律。
扶笑名医世家,就被关在家里,拿着银针跟着父亲学医制药,背《伤害论注》《灵枢经》之类的中医典籍。
而常尽和常初这样的将门子弟,是第一天在胡闹玩儿,第二天还是在胡闹玩儿。
不过常尽是早早晨起之后,到习武场与父亲的几个重要手下一同练武,铅块、梅花桩,样样都来。
待到天完全亮了,再端着膳堂做好的粥,作为早膳,亲自给常初送进去。
当然,这段时日,心神不宁的方故炀另作别论,他是玩儿一会儿学一会儿,所谓的学习充其量也是在看书发呆。
等到偶尔淮宵路过太子府中堂,看那边一箭射进绘着旋子彩画的碾玉装斗拱之上,有点心疼,没忍住问他:「你干嘛?」
「搭弓。」
「现在呢?」
「挽箭。」
方故炀此时,从身后挤压式箭袋取了根羽翎箭,弓弦正紧挨着他的右腮,眼神聚拢于眼角,肘窝向上,虎口要紧。
瞄准之后一松力,那根羽翎箭直直嵌入不远处中殿的梁柱上。
淮宵抬起下巴,一副看戏的样子看太子犯驴。
后者倒是不以为意,将箭囊整理了一番,又背起来,揉了揉自己手腕,活动筋骨。
穿过中殿,行至武场边,太子翻身上马。他对着淮宵伸出手,淮宵没理他,径自走到另一屁马边,骑了上去。
他们绕到武场后的一处小径,太子吩咐了看守打开小门,两人骑着马出太子府,下蟠龙脊,纵马过出城的小山林,来到城外几里的一处山坡,名唤十里琅珰。
两人一前一后,淮宵夹紧马肚奋力追赶也追不上方故炀。
他正恼,是自己骑艺不精还是这马儿资历欠缺,就见前方太子正意气风发,反手拿出弓来,正想拿箭射那天边南归的雁。
谁知挤压箭囊乃行军战场所用,收口稍紧,方故炀一下没提出箭来,抓了个空。
太子窘迫,回头就见淮宵仰天大笑,忽觉也没什么不快了。
后面的人趁他停下,按稳了□□银鞍,握着缰绳追上来,马驰如风,与他并肩。
散学后,博雅堂处于蟠龙脊后低洼地段,雨儯Х鐑u,书院前的石板路上积了些雨水。
扶笑扯着卫惊鸿的衣角,挽了堕马髻,打着青绸油伞,踩了双团花纹羊皮小靴,套着雨履,跟他一路踩着地上没干的雨水坑洼走。
方故炀一边跟淮宵低声说话一边从院内走出来,没注意到前面踩水的两人,雨水差点溅到衣角,他伸手挡了一下往前迈步的淮宵。
一旁抱着手臂,悠哉悠哉的方杏儿缓缓开口:「太子哥哥扮演的是护花使者。」
说完,睨了自家皇兄一眼,掐指一算,指着被盯得毛骨悚然的淮宵说:「凶兆,今晚有大凶兆!」
「你想哪儿去了?」
方故炀皱眉道,单揽着怀中之人的手臂紧了些,虽然这个动作在别人面前看起来会很别扭,但一向不习惯肌肤亲热的淮宵还是乖乖倚着听他们说话。
方杏儿手里的香薰球都快被湿冷的空气洗得没了味儿,她拿到鼻尖嗅了嗅,看向淮宵:「你们今天去哪儿聚?」
「太子府。」
淮宵静静道,又从太子怀里探出个脑袋,朝石阶下望。
今日雨大,博雅堂提前放了,太子府上的马车还未到。
站得久了,淮宵都能想象出那车辕碾过低洼飞溅起的水滴,弓盖帽边转成弧的雨帘。
常初一激动,「我也要去!」
紧接着,方故炀伸臂拦住往淮宵那边蹦跶的常初,常尽倒是在一边儿想快点儿赶自己妹妹走,逗她:「今晚是属于男人的聚会,你一小丫头,就别瞎掺合了!」
「行了,还真以为自己成熟了?」
常初笑他,对着常尽挤挤眉眼,拉着方杏儿走,掀开常府停好的马车布帘,看着把方杏儿和自己扶上马车的方故炀,笑道:「我们走啦!」
雨已渐停,夕阳渐出。
斜阳晖晖,余光含情,给整个书院镀上一层灼曜的金黄。
太子也索性跟身边人一样两手空空,两个少年并肩而站,背影迎着傍晚余晖,在绚烂的天色下像极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