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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逐渐弱下的日光,不约而同地从方故炀的面庞展开来。
方才有暗卫线报,说皇帝被控制,说博雅堂走水,烧得院外那棵他们儿时常攀上爬下的大树都只剩了枝干。
这一字一句,都似针一般猛扎了方故炀的心。他侧过脸看淮宵,后者也听着,面色不改,再低了点看,只见得他握绳的手勒得发红,一道道痕迹触目惊心。
方故炀心如刀绞,张嘴也不知安慰从何而起。
「父皇被皇兄挟持了。」
他憋了一会儿,寥寥几字道了,言语间却满是戾气,似乎那个隐忍多年,说一不二的方故炀正在破茧而出。
「知晓的。」
停顿片刻,淮宵坐稳马鞍,将有些凉的手放在方故炀握着缰绳的右手上,「我们进宫。」
从前扶笑总说,淮宵能在一个浮躁不安的人面前把浮躁不安的心给抚得平平整整。
况且在方故炀面前,淮宵拥有无法让他忽视的魔力。
方故炀听罢也无话,深知两人如今再多劝慰一句都是多余,只是反手握住淮宵的手。
就似是一起经历过岁月的两个人不需过多言语,只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微妙细节,即可走过沧海桑田。
卫惊鸿已在旁边沉默一阵,见淮宵无言,与方故炀互相递了眼神,又看了下身后肃整的勤王之师,见时机差不多,挎着银月钩,熟门熟路,抬手振臂一呼——
「进宫!」
……
守在宫门口的侍从踮脚远眺,闻得远处兵马纷乱,蹄声阵阵。
他见太子拖曳着那暗红披风拾级而上,急急忙忙将手中拂尘一挥,尖声道:「宣,太子进殿——」
红漆艳得夺目的宫门之内,顺着殿前白石砌成的北窄南宽的仪仗墩上,一个侍从接着一个的宣告之声传入仪仗墩尽头的銮殿里。
「宣,太子进殿——」
今日殿前没有多少人,见着变天,都以各种理由推拒,来的都是重臣命官,个个冷汗涔涔。
一些坚持认为太子会东山再起的人,依旧留在朝中。
平阳王为不落人话柄,依旧是穿了身符合身份的衣装,身后一干近身侍卫,却赫然手持利刃入殿。
太子身后,淮宵以及曲辞,一路直登圣殿,踏白玉砖瓦。
皇帝身边站了大皇子的侍卫,个个蒙面露眼,负手而立,仔细看能见着腕上有匕首别进袖口。
就那样被人端着直直坐在龙椅之上,皇帝面色泛青,浑浊虎目,眼底平静不起波澜。今日宫内大乱,平素打扇的近侍早早便斥退去了,炎热之气扑面而来,皇帝鬓发额间冒着汗,似这坐的是世间最滚烫的物什。
平阳王在事发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本性难藏的弟弟,而皇帝也是事发后第一次见到自家儿子,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太子面上不露丁点焦急之色,直径走到龙椅高台之下,从容半跪,拱手朝皇帝作揖:「父皇,恕儿臣救驾来迟。」
「救驾?」大皇子低笑,「父皇好好的,二弟可是在訾毁本王?」
太子不去看他,见皇帝张嘴说不出话来,眉心紧拧,顿了半晌,才答道:「皇兄多虑。」
「你还装得这副临危不乱的模样?」
大皇子实则本就是个易怒之人,平素里伪装得惯了,这一时之间转换不顾,面色变得极快,看不出悲喜。他只是侧身朝后站了站,手起一落,站在皇帝身后的两个侍卫亮出匕首,又逼近皇帝一些。
太子见他言语如此,冷哼一声,目光不免有些轻佻:「皇兄想要的,我还能不给不成?」
说罢,之前从王府挖出的玉玺,被他用锦缎包裹着,滚到方故燃脚边。
太子在拖延时间。
他在赌,卫惊鸿什么时候把宫内为平阳王所叛的那一拨禁卫军降服,然后前来援助。毕竟虎符不在,天子威仪还在,让大军回心,不过是将领头之人的首级取下,稳定军心而已。
「你先拖着时间,大军一到,平阳王的军心必定大乱。他见被叛,肯定想杀了皇上,那时局势混乱,你派曲辞从暗处偷袭他,我去把皇上救来,你当场了断了他。」
临走时,淮宵一边同他在殿前白石阶上走,一边在身后如是说。
卫惊鸿早些时候入城之时,只领了一大部分的羽林军,别的剩下一些留在城门外以防不测。城外的羽林军有领头的看着,而刚刚见城内军力不够,卫惊鸿又折道返回领大军回城。
行军打仗总有先遣部队给后面的弟兄,探路,摸底。
而方故炀为了保全方杏儿,保全她在□□失败后与扶笑去河西郡避一段时日,便派人带着方杏儿去城外与羽林军会合,叫人闯了扶府,迷晕扶笑直接送出城。
此时此刻,常初才醒了过来,被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堵在太子府门口,满脸焦急。
「都给我让开!」
一双杏眼瞪着,有如急杵捣心,她袖边流苏被夏日暖风卷得翻飞:「我要去皇宫见方故燃!」
「常小姐!哎,小姐!」
其中一个蒙面的侍卫侧过头,哎哟一声躲开常初狠撞门板的力度,被震得差点一个踉跄,小心翼翼地回道,舌头都快打了结:「这,这是殿下和尽爷早早便吩咐了我们的!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常初咬牙,秀眉紧皱,气得脸色涨红,话都说不出。心下暗骂她哥和太子,想这两人早就不想让自己参与宫中事变,不由得想起城外驻扎的那支小队,更是气急。
她低下眉眼来,从门缝看府外几里长街,日暖风暄,绿荫丛下,树影纷纷然然。
常初抬脚,狠狠踢了踢朱红漆门板,踢得门外那小子又哎哟一声。
「不许叫!」
难得发怒,一声呵斥,骂得常初自己都快哭出来。
在炎炎夏日烧成残垣断壁的博雅堂,似乎在用最后的壮烈记住他们童年的时光。
只可惜今昔不同往日。
淮宵的手放在剑柄,以侧身的动作认真守在方故炀身边,微微颔首,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大皇子见淮宵这般模样,也是来了兴致,声音有些抖:「你在等什么?」
淮宵闻言,耳边现下是听不得这个人讲话,他略微皱了眉头,开了口:「闭嘴。」
大皇子一怒,正欲发作,心想此时为此等角色点燃又不太妥当。身后侍卫拔剑露出寒光,潮前迈了一步,如此,整个大殿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纷纷投在淮宵身上。
「卫相今已请辞,辞呈呈交于书案,望王爷过目。」
这时,户部一位官员朗声呈上折子,音色洪亮,中气十足,是个实打实的铮铮铁骨。
「这卫清连……倒也聪明。」
平阳王停顿片刻,笑道:「若本王称帝,自不会留卫惊鸿一家。若二弟称帝,他一向爱弹劾太子,他以为他会有好果子吃?」
「我与卫家长子情同手足,何来刁难的说法。」
方故炀眼神犀利如剑,似刀剑出鞘,一席话后,又令大皇子嗜杀之心暴涨,想斩草除根的想法愈演愈烈。
这一下令平阳王不满,刚打算回击几句,远处匆忙跑来一个人,身穿斗牛飞鱼赐补绯袍,是又摔又跌,是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哀嚎连连:「王爷,王爷!」
定睛细看这人,曲辞是乐得合不拢嘴。
「这不是秦赴舟秦大人么,那么着急,火烧屁股了?」
面对这种小人,两面三刀,骨子里就正派的他实在忍不住憋着心里的愤火。
秦赴舟规规矩矩趴着,听了曲辞的话,破口大骂:「王爷还未开口,这里轮得到你说话的份儿么!」
「秦赴舟!」大皇子有些着急了,「何事如此慌张?」
「启禀王爷,卫惊鸿那小子刚刚带领我等原本的兵马围了皇宫,还有几千羽林军发现在城外驻扎……」
「岂有此理!」
平阳王愤恨骂道,气急攻心,一双眼瞳被染了赤红:「给我杀了裕文帝!」
话音落了,回荡于殿内,却无人敢应。
一时间,方故燃那派人马听闻秦赴舟如此言说,临阵倒戈,纷纷往后退。
太子手一挥一落,从白玉石阶下涌上的大裕羽林军迅速包围了整个金銮大殿,堵住了殿前,围了黑压压一片,玄甲暴晒在烈日之下,生生反射出精光。
又偏过头去看曲辞,后者瞬间挽弓搭箭,弦上铮铮作响,他眯起眼,对准趴着还未清楚状况的秦赴舟,一箭直取他脖颈动脉。
太子压低了嗓,真正动了怒,道:「在城门口设伏想射穿卫惊鸿脖子的是你。」
回应他的只有秦赴舟惊恐放大的瞳仁,以及脖颈喷薄而出的血,直直溅到离他近一些的淮宵脸上。
淮宵身形一颤,侧过脸,没抬手去擦,反倒是更紧张了一些。
齐刷刷下跪之声,连绵成一片云层后低哑的雷。
大皇子蓦然愣在那里,他猛地回头一看发现皇帝已经昏迷不醒,直接扯过身边侍卫的剑,拔出青锋寒光一闪,作势要砍。
他再一看自己的二弟,只见对方神色自然,回头与自己对视,面色不改。
「方故炀,你是个孝子。」
他嗓子有些哑了,怒目圆瞪,而此时距离他兵败如山倒,一切仅是几秒钟的转变。
「我确实是个孝子。」
方故炀挑眉,眼底有化不开的血色:「但我不是个好弟弟。」
说完,曲辞动作迅速,搭上□□再一箭飞驰,击中方故燃左臂,利箭穿过血肉,引得他闷声一哼,而身后侍卫反应迟了一步,才掏出匕首对着曲辞飞过一刀。
曲辞侧身躲了,扑上来把人按住,淮宵趁场面混乱,单手把剑上挑,飞身上前,横着劈砍而去,杀得翻刃,那两个离皇帝最近的侍卫,一个被直劈开了脖颈,一个有半只耳朵落了地。
淮宵又是一脸血珠溅面,顾不得擦,眼角都落些血雾。他飞扑上前,把昏过去的皇帝从龙椅上背起退到金丝屏风之后,交给守在那处的扶太医。
扶太医匆不得谢,还未开口话头,身后又有刀光闪过,他暴起反手一扫,重物落地之声惊了那几个未见过如此场面的小太医,哆哆嗦嗦,连头都不曾敢抬起来。
淮宵蹙眉,也顾不得多言,连忙推搡他们到屏风之后的暗道,让扶太医带着几个常年为皇帝诊脉的部下,匆匆由太子的人保护着把皇帝抬上了帘帐之后的软榻。
猛地回身,见身后厮杀声减弱,心下猜测约是大局已定,淮宵收了佩剑,大步朝正殿而去。
他就如此立于方故炀身侧,面无惧色,用似能将人血液凝固的眼神扫视众人。
大皇子已被俘,半跪于地,曲辞押着他,割了臂膀在一点点放血。他颓丧抬眼,已不复当时狂放之姿,不啻嘴角还带些颤抖,连左眼都被血糊得睁不开。
他抬袖抹了污渍,定定看着淮宵。
后者正拖着酸痛的手臂,微颤着搭在太子脖颈边,神色戒备,却在保护太子的同时把要害□□了出来。
太子也用余光瞟着他那边的情况。面上是镇静不错,可滚动的喉结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大皇子知道,只要淮宵在身边,再无太大变动的场面,哪怕是安全十分,方故炀也不会放下戒备。
狠唾了口血,他仰面朝天,冷笑道:「你二人相遇本是交易,现下竟生出情爱来,也是荒唐。」
周遭瞬间安静,只剩下在场众人微颤的喘气之声,都揣测不出太子对此抱何态度,均是大气不敢出。
太子蹙眉不语。
大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