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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起来,来博雅堂就听扶笑睁着漂亮又水灵的大眼睛朝他吐苦水,真不是件让人享受的事情。
过罢,扶笑埋头趴在课桌上描摹字画,方故炀手指敲了下桌面,「淮宵要来了。」
「你怎么知道?」
「你猜。」
「你家淮宵说不定还没起,懒得很。」
「那我去叫他。」
这话说完还没一刻钟,就看到淮宵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进来。
他又没拿书,空着手走进来,眉眼至清至秀,略为白皙的脸庞仍像不会被任何情绪影响到一般。
「爱妃,本太子来叫你起床了」
扶笑小声对着淮宵嚷嚷道,「爱妃 ——」
淮宵先是板着张脸,继而实在没忍住觉得好笑,才低低笑开,朝扶笑道:「又胡闹。」
扶笑马上接嘴:「帮太子殿下说的!」
瞟了一眼淮宵有些惊异的眼神,方故炀撑着头说:「我什么时候说过?」睨她一眼,揽过淮宵:「行了,讲课了。」
不服输的扶笑想抓住这个机会逗逗他俩:「我在帮故炀吐露真心!」
「别说了,」
淮宵终于开口,坐回凳上,看了眼那边还在玩儿的卫惊鸿,难得地提醒了句:「卫惊鸿,快回座位。」
灰头土脸的卫惊鸿捞起衣袖,跑去后院池子那儿着实洗了几把脸,擦擦衣袖,对他发号施令的淮宵还是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城北那边有人欺负我一个朋友,我去看看,累得我昨晚不敢回去。」
说完卫惊鸿笑起来,搂住淮宵□□在外的脖颈,「关心我?」
半分钟迟迟而过,一旁坐得歪歪斜斜不成体统的方故炀目光慢慢移到卫惊鸿身上,沉声道:「上课了惊鸿。」
声音带着底气十足,不容拒绝。
卫惊鸿耸耸肩膀,点头哦一声,放开淮宵,坐好。
而淮小爱妃正把下巴抵在课桌上,全神贯注研究常初才做的小狼毫笔。
常初抢也抢不回,她只要保护好笔记就是大事了。
「乙未月,己酉日。本小姐和淮宵去上课,他吹得好难听,我也吹得好难听。不过他吹得再难听我也觉得好听。」
卫惊鸿拿着她的日记笑得不行,吹了个口哨:「我们家小初也知道情情爱爱的了。」
「卫惊鸿你还给我!」
常初几乎是拍案而起,「快点!」
那小本子在学堂里被卫惊鸿常尽争抢,而淮宵还在坐着静静研究着狼毫笔。
两个小孩儿,你丢我扔,甩得可谓是不亦乐乎。
淮宵淡淡扫他们一眼,眉目细长静楚,瞟了一眼同样在瞟他的太子,双颊微微发红。
「明天去捉萤火虫?」
卫惊鸿听扶笑的提议后,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红的耳朵,笑着问她:「笑笑何时有如此情趣?」
平时看扶笑要么在家里随父亲试药,攻读中医典籍,唯一的乐趣就是邀约常初随她上街市闲逛,买些胭脂黛粉,尤爱檀色与朱红,见着就买。
有时还会买些花钿,梅花形,鱼形,喜爱甚深。
常尽有次身体不适,扶笑给他把脉,常尽嘴贱说她脂粉味儿都把自己给熏好了。
扶笑那次气得扎了常尽一针,后者跟着求了几天,扶笑才给他逗乐了。
「你明天去吗?」
那边方故炀推推淮宵,「你去我就去。」
「去。」
淮宵收拾好笔砚,眯起水亮的眼睛:「你陪我?」
太子轻轻答:「嗯,我陪你。」
淮宵低头,不明意义地笑了笑,从堂后推开木门走了出去,方故炀连忙跟上。
待到夜幕拉开,夏夜星火的笼罩下,在博雅堂书院后的小树林一年中最绿之时,那片隐秘之地里,传来时不时的窃窃私语声和一阵阵低低的笑声。
「萤火虫是不是要到处跑?」
淮宵拿着网晃晃,惹来方故炀一阵无奈的轻笑:「不然还等着你去抓么?」
夜色弥漫,一行暗中钦点的侍卫,警惕地攀伏在博雅堂屋檐上,一身玄色夜行衣,候着这群小孩儿折腾。
荧光点点闪烁在树丛小径中,拿着织网的小祖宗们一步一步地跟着那精灵似的虫儿撵。
淮宵仍然安安静静地挨着方故炀走着,不发一语,眼神中却满是好奇与探索。
往年就来捉过几次,有几次是跑着跑着就困了,醒来已经在方故炀府内榻上。
另有几次是忽然下起夜雨,那次方故炀恰巧遣退了暗卫,那雨刚下起来,方故炀就脱了外边儿穿着的长袍,搭在淮宵和自己的头上,互相搂着往堂内跑。
「你看。」
方故炀突然搂过淮宵肩膀。
淮宵闻言便将目光投向了他,他神色中的自信,似当年第一眼相见那般令人忍不住心悦诚服。
紧接着他看见,少年覆着一层薄汗的手掌轻轻合在一起,然后慢慢翕张——
也许是夜色过浓,也许是月光过亮。
一只浑身泛着绿幽幽萤光,扑闪着翅膀的萤火虫徐徐飞出他的手心。
「我捉到了。」
那人傲气道。
淮宵的眼里溢出一股柔软笑意,像他每次作画用的花瓣白釉瓷调色盘里那般,那抹永远化不开。
是看不清,混杂着月色淡淡的白。
常尽扑了十多只流萤,一股脑装在一个白布袋里送给扶笑,被扶笑收下。
那边常初朝着哥哥挥着拳头吃醋,又忍不住去跟着那最亮的白布袋子追。
那晚,人影被月光拉长,和树的影子混在一起。
对影不成双。
很多年以后扶笑都记得那个夜晚,流萤射影,寂静书院,无尽小径,如今无人问津的那片树丛。
只是相爱亦如造梦,多少尘缘,终付水东流。
第4章 第二章
第二章
在常初几乎是气势汹汹地把笔记抢回来坐着自己生气的时候,一天的课业时间就这么悄悄结束。
「今日轮到殿下力役。」
而方故炀自然是不会做这些活儿的,再怎么亲近朝臣子女,未来的九五之尊身子骨仍是尊贵万分。
皇帝派来帮忙的下人很快将散课后的学堂上下打扫得干干净净。
没过多久,堂里的人都陆续走完,扶笑跟着卫惊鸿一起出去。
一阵夏风徐徐吹过,课桌旁的锦布珠帘,被掖起一个角。
「我才不要回家!」
一摔宣纸,方杏儿对着方故炀吹胡子瞪眼的,眼神如秋水寒彻。
她今儿是穿了套鸡心领对襟齐胸襦裙,缃色裙尾挽迤三尺有余,衣带萦纤草。
冰肌朱唇,乌黑的长发挽了个髻,插着玉质的簪花。
她皓腕上扣着的莲花纹银镯子还反射着光,一闪一闪,手里提着的香薰球也晃荡着。
见方杏儿不高兴了,从小骨子里就忍不住顺着女人的常尽忙帮她拎起锦绣书袋子,道:「杏儿,快回宫去,晚了就不好了。」
「皇兄他又欺负你?
方故炀伸手撩了一下妹妹垂下来的碎发,手指轻曲起来,碰了碰她的香薰球,柔声问她。
妹妹要是一回去就得跟大皇兄吵起架来,第二天又阴沉沉地来学堂。
大皇子是仗着方故炀不在宫中,自己皇娘又是皇后,嫉妒方故炀比自己小还做了太子,不敢惹太子,就只有经常拿三公主开刀。
这时,那边的淮宵今儿一身月白的直襟长袍,已经站在博雅堂外面等了很久了。
额发微长扫过他的眉目,垂下眼,心中不知又在想什么。
他淮宵的想法,就如同方故炀一样,谁人都无从得知。
遣散随从先行回府后,方故炀锁了内院门出来,看淮宵还在等他,怔愣片刻。
两人沉默一会儿,太子问他:「又不拿书么?」
「那有什么好背的。」
淮宵瞟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仿佛方才等人的不是他般,「记得住是幸,记不住也非不幸。」
「怎讲?」
「那说明,我脑子里的空档拿来记更重要的了。」
「你倒是想得洒脱。」
「是,你去管背书诵读,我就更轻松了。」
心中一阵奇怪的暖意升腾而起,搅乱了方故炀正常的步履,要呼之欲出,直扑脸上那一袭绯红。
「成天不用功,还弹琵琶舞剑的,真不知道,你怎么回回夺魁。」
方故炀侧过脸,认真的看着他。
淮宵眯起眸子迎上方故炀的眼神飘忽:「天资聪慧,是太子殿下太笨了。」
说完就跑。
心下才反应过来那人还真是难得跟自己淘气一回的太子殿下愣了。
心中暗暗无奈,淮宵,你太放肆了。
一路从后街走,绕过葱郁的茂密林,冲到假山旁,淮宵躲进占地不大的竹林里,站在一块极大的石头上,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竹林茂密,迎风摇曳。
夏风卷过少年的衣角,身后绿海深深,竹叶轻晃,映着他这一人,似乎要将这景色吞噬了去。
方故炀极为熟悉淮宵的性子,绝不会一路跑到太子府上,因为他不喜欢多动,甚至喜静。
而幽深静谧,在蟠龙脊上隔绝马车人喧的竹林正是他最好的选择。
站在竹林外也没来得及翻进去,方故炀作为一贯速度快的习武之人,也开始微喘起来。
他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行了,快出来了。」
于是林子里依旧站着不肯坐的淮宵一吓,很快镇定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太子不答,拨开挡路的青叶翠竹,有些暗的天色下一眼就看到蹲着在歇息的淮宵,面色平静下来。
虽然常初课间最大的爱好除了抢笔记之外就是扯着淮宵手感细嫩的白皙小脸往俩边拉——
然而在他们面前毫不掩饰孩子心性的淮宵总会回手,狠狠掐住常初的脸往俩边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回府上,到了门口,淮宵停了脚,还是没忍住问他:「你说。」
方故炀皱眉:「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竹林?」
正常人应该去栅栏里的大榕树找才对,虽然淮宵没有那个闲心去爬树。
「天资聪慧。」
方故炀和着他的语气回道,神色温柔。
当然淮宵才不满意这个答案,摆出一副「你不说就算了」的表情,潇洒挥个手,走了侧门,就蹿进了太子府别院。
……
他站在那儿,先是抬头看到有昨夜的雨水顺着梁托滴答到石阶上,再看着那月白色隐去。
心里一会儿想着昨儿下了雨,又一会儿想着淮宵方才同自己的捉弄,太子也是觉得脑海之中粘稠上了。
他摇摇头,跨步走进了自己的府邸之内。
刚进太子府,方故炀就看到一列下人站成两排,大家头上有汗,像是候他已久。
他们手里拿着面盆香料,果盘茶盏,恭恭敬敬还唤一声——
「太子殿下。」
这样看来倒是他,像极了贪玩不归家的稚儿。
方故炀冷着脸点点头,从中间直径穿过,心下已是真心厌倦了这般生活。
每天早上天未亮就起床,帮隔壁卧室熟睡的淮宵掖了踢乱的被角,比同堂的学子们更早地拉弓骑射,习武练剑。
若逢阴雨天,便倚在窗边听着或大或小的雨声,对着书卷,低声诵读。
平旦已至,又是一夜大雨瓢泼,晨起,卷帘气清。
方故炀今日被免了早朝,但依旧是早早起了床,今日不与群臣食廊餐,便吩咐了做些点心。
交代完事务之后,他提了佩剑去练武。
路过隔壁房室,又听见淮宵动静还挺大的翻身声。
他轻轻敲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