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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没瞧见!”
荣雨眠心灰意懒地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初霁快步奔出屋子。
当房门被关上,他掀开被子瞧向乖乖躺在那儿的人,不由得心想:都是你不好。
才那么想,便听对方认错道:“都是我不好。”
这个人就是那么狡猾,每回总能精准找到令他没有办法生气的说辞。
“你哪儿不好?”荣雨眠心有不甘地斜睨过去,他故意那么问,心想你有本事答得了这个问题我就跟你姓。
结果很快,赵拓明不假思索答道:“只怪我不舍得走,一直抱着你没放手,然后不小心就睡着了。”
……算了,时世逼人,横竖我也快要跟你姓了。
“时辰不早,你该去御影卫了。”荣雨眠瞧了瞧窗外天色,回到正题。紧接着,他注意到床上皱成一团的对方外衫。这是很棘手的问题——
大白天的,怎么能让堂堂晟王穿着这样的衣服招摇过市?
荣雨眠相信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巨人,但架不住他实际个子不高。他的衣衫只怕赵拓明怎么都穿不下。所以,纵然有千般不愿,眼下也只有这迫不得已的唯一法子,荣雨眠叹了一口气,道:“你等一下,我找二哥借一套衣服。”
“不用。”赵拓明立即阻止荣雨眠,他的嘴角挂着欢喜的笑意,语调轻缓道,“我知道你的脸皮薄,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怎么能让你去不打自招?放心,我的脸皮厚,穿皱巴巴的衣服不怕被人笑话。”
荣雨眠总不能说自己也心疼对方被人笑,只能迟疑着问:“你确定丢得起晟王殿下的脸?”
赵拓明笑道:“大不了我捂着脸走路,别人便不知道我是谁了。”
荣雨眠终于被逗笑。“这么说来,其实衣服不用穿身上,只管盖住面孔便好。赤身粿体也没关系,反正无人知道那是谁。”
闻言,赵拓明不由讶异叹道:“你这说法,我还真找不出哪儿不对。”
4
戊戌年壬申月庚辰日。
这一日的黄历上写着——
六辰值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忌。
其中,诸事皆宜大概也包括早起。一大早,荣雨眠便被初霁从床上拉起来。
“因为是传统的锦绣祥云喜袍,样式几乎无人擅长,加之其上的九百九十九朵祥云都需要绣女亲手绣出,彩绣坊紧赶慢赶才在昨夜全部完工,公子,你最好赶紧试试,如果哪儿尺寸不对,师傅正在外面候着,还能稍作调整。”
初霁如此向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儿精神不济的人解释道。
他的手捧的盘子中装着绣工精致的喜袍与发冠,荣雨眠不自觉被这套喜服攫取了注意力。
根据近些年汉族的民俗习惯,平常穿着男装的虚阳之人在结婚之时同女子一样着凤冠霞帔与红色裙衫,不过,上百年前,虚阳之人是不穿裙装的,所以,他们的喜服普通的是锦绣喜袍与连枝发冠,稍有身份的会在锦绣喜袍上绣祥云,其中,规格最高的是九百九十九朵祥云。虽说眼下已经无人如此穿着,但这套喜服也算是符合婚俗规矩。
——而最重要的是,这套喜服的下装不是裙子。
穿了三十多年长裤的荣雨眠并没有向赵拓明说过自己对穿裙子一事的接受度问题,不过,显然赵拓明了解他,并一如既往默默用心做着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
相对赵拓明对他的好,偏偏他……
在初霁的帮助下,微微晃神的荣雨眠顺利换上喜袍。
……然而,身上的大喜之色却始终无法令后者心中不安与焦虑弥散在红色之中……
不多时,奉府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
当事人都不知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有喜娘过来给他开面,然后是据说表姑母的人过来为他梳头。从头到尾,荣雨眠只管坐在铜镜前任人摆布。
铜镜中,那张他熟悉异常的面孔在上妆后少了原本的苍白之色,倒是别有一番焕然姿态。
只是很快,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自己的双层眼皮之上。
这个世界的汉族与荣雨眠熟悉的历史相似,最初汉族的血统只有单眼皮基因,但几百年前汉族曾与尧族等其他民族有过通婚,尽管近百年,汉族愈发封闭,已经禁止通婚,但类似返祖的情况使汉族人偶尔也有双眼皮之人。只是根据医书,但凡最近两代都是汉族,则上一代与下一代不可能同时都是双眼皮,双眼皮至多是隔代遗传。
基于这样的规则,荣雨眠对于自己的双眼皮一直都未多加在意——然而,昨晚零碎的梦中,他回想起了“自己”母亲的模样。荣雨眠自然不可能见过在诞下他时便身亡的母亲,但是,庄夫人特地小心留下一副他母亲的画像,就为了让他能见一见自己的生母。
而在那张画像上,荣雨眠见到的母亲也是双层眼皮。
前朝皇后出自名门,父母都是汉族的大户人家,照理不可能连续出现一对母子都是双眼皮的情况——但实际,他们两人的确都是双层眼皮。这说明很可能荣雨眠的外祖父或外祖母其中有一个是异族人。
荣雨眠猜想他真正的外祖父是异族之人……毕竟,孩子的母亲一般是不会搞错的。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归根结底是,荣雨眠很可能有着异族血统。
当初荣雨眠得知张敬为了亡爰复秦的计划为北尧出战,杀戮同胞时,他的内心是极其不赞同的。曾经他生活在民族存亡的危机关头,比起中华民国,对于中华民族有着更为深厚的情感,所以,在他看来汉族与尧族,这之间的鸿沟远大于秦朝与爰朝的国仇家恨。历史的洪流是一往直前的,朝代更替不可避免。只要国泰民安,社会发展,这个国家姓什么又有何关系?
荣雨眠不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前朝皇帝能影响他与赵拓明的未来——但如果他有北尧血统呢?
赵拓明还会愿意与他成亲吗?
最重要的是,他又怎么能瞒着对方这一秘密若无其事与对方完成大礼?
……他应该先叫停吗?
可是,皇家婚事,岂容他如此儿戏对待?
“公子,你在想什么?”
初霁的询问打断荣雨眠紊乱思绪。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公子,你该高兴才对。”初霁提醒道。
荣雨眠蓦地想到——
为什么遇到问题他总是本能向自己寻求解决方案?
他有甚至比自己都更值得信赖的对象,不管他认为该怎么做,他都该听听他最信任的那个人有什么主意。
主意既定,荣雨眠首先不动声色屏退了喜娘和其他下人。
在起嫁酒前他想安静下来稍事休息并不奇怪,屋子里的人毫不怀疑地听命退出房间。房门被关上后,荣雨眠转头望向作为贴身小厮而被留下的初霁。
“初霁,我有一件特别要紧的事需要你马上去办。”他压低声音道。
“什么事,公子?”意识到自己是被有意单独留下的初霁警觉凝重起表情问道。
荣雨眠轻声吩咐:“你现在立即替我去见晟王,传一句话。”
如果写在纸张,反而留下更确凿痕迹,荣雨眠的身世原本便敏感至极,他不可能主动露出更多破绽,所以眼下,传口信比传字条更安全一些。
“初霁,你替我转达晟王:最不喜欢广月、小屏她们的人真正的外祖父或外祖母可能来自我与他正欲前往的远方。”
初霁完全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荣雨眠有意如此,这是为了保护初霁。而另一方面,不管初霁是否明白荣雨眠的用心,对荣雨眠无条件信赖的人此刻完全无意多问一句,在确认地复述了一遍这句话后,初霁不假思索道:“公子,我这就去找晟王殿下。”
“别表现得太着急慌张。”荣雨眠谨慎提醒。
初霁认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前特地补充着一字字肯定道:“你放心,公子,我一定会把你的话一字不差的带到。然后,就像我说过的那样,不管有什么问题,晟王殿下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5
一路的敲锣打鼓,晟王府的迎亲队伍从奉府的大门前出发,经过皇都最热闹的上京大街以及街道两边看热闹的人群,最终,转至明前巷。
八抬大轿缓缓停下,轿中的荣雨眠感受到轿身轻轻一震。喜轿落地。
终于,答案即将揭晓。
荣雨眠坐在轿中静静等待。
这时,有人快步跑向轿边,轻声欢快地唤了荣雨眠一声“公子”。那个人是初霁,他只唤了那么一声,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也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
红盖头下,荣雨眠看着轿帘底部被掀起。耳边,顿时鼓乐齐鸣,一派欢快的声响。
掀起的轿帘后,有人探身入轿厢,伸手打横抱起他来。
他被抱得很紧,也很近,于是,对方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起。一片嘈杂中,赵拓明带着笑意的低声细语却是如此清晰。
“北尧人又如何?你纵是女鬼,我也愿意每夜供你采阳补阴。”
——你这人,究竟还能说出多诨的话来?
荣雨眠暗自腹诽,庆幸有红盖头遮蔽让人瞧不见他的脸色。
……可是,他就是因为这样的诨话轻易放下心来。
是啊。纵是女鬼,甚至,纵是北尧太上皇的外孙,那又如何?今日便是他与赵拓明的大喜之日,从今往后,他们将荣辱与共,生死相依,白头到老,此情不渝。
“新娘入门,逢吉丁辰!”
喜娘的声音喜庆高亢。赵拓明抱着荣雨眠跨过晟王府高高门槛。
来到府内,赵拓明缓步站停,轻轻将荣雨眠放下地。
“新娘落地,子——万事大吉!”喜娘再次高喊吉祥话,她改口很快,但还是能让人听出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荣雨眠曾在话本小说中读过,婚礼上喜娘落地的口彩一般都是“新娘落地,子孙满地”,想来原本喜娘便是顺口欲说这一句,之后中途改口,显然是有人交代了她别用“子孙满地”。
荣雨眠与赵拓明究竟还能不能有儿子,此事终究是荣雨眠心上的一块石头。大礼之上,听到“子孙满地”对荣雨眠来说绝对算不上吉祥话——而究竟是谁顾及他的心情,细心特地吩咐喜娘换个新词,答案昭然若揭。
当赵拓明牵过荣雨眠的手领他往正厅方向而去,后者特地轻捏了一下对方的手。他不知道自己此举想要表达什么,但他却知道,对方一定清楚他所传递的心思。
由于圣驾亲临,婚礼之上宾客虽然多,场面却不混乱,甚至,不怎么热闹。在入了正厅后,喜娘牵引着因为盖头而瞧不见四周的荣雨眠,按照传统流程行完拜堂之礼。
在新娘被送入洞房前,赵拓明悄悄在他耳边关照道:“饿了就吃点东西,累了就躺下睡一会儿。总之,仔细身子最重要。”
其实有初霁操心,荣雨眠今日被见缝插针喂了不少小点心,饿他是饿不着的。说到累,这种大日子得多没心没肺才能自己在洞房睡着?所以,被送入洞房的人既没吃也没睡,终于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时,他从怀中掏出第三册的《永德字典》。
这是起嫁礼后出门前,奉少波送他的新婚贺礼。
“我不过借花献佛,恰好在今日正式发行《永德字典》。晟王殿下的心意便在这一册中。”
这辈子连读侦探小说荣雨眠都从不把谜底放过夜,所以,哪里受得了奉少波一而再再而三卖关子?他并未将这新婚贺礼交由初霁收下,而是直接塞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