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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我并不是殿下曾经认识的荣雨眠。”荣雨眠首先道出这个故事中最离奇的部分。他注意到对方讶异张嘴的本能动作,但很快,后者忍耐下来,安静等他说下去。
“去年年底的时候,”荣雨眠细说从头,“荣雨眠曾经得过一场大病,当时实际他真的死了,但我却醒了过来。我曾经有过另外的人生,尽管也叫做荣雨眠,但我活在另一个世界,直到被毒死。我很难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不上是借尸还魂还是前世今生,总之,当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双眼,对我来说,我的人生,以及这个世界的荣雨眠的人生,等同都重新开始。”
说到这里,荣雨眠暂时告一段落,他想先确认一下赵拓明能接受多少。
赵拓明低头沉思,他的眉目间有隐约的惊异,但他消化得很用心。“那时我的确觉得你变了一个人。只是因为原本就不太了解先前的那个荣雨眠,所以还以为在那时才认识真正的你。”
荣雨眠低缓续道:“其实时至今日,我已经有些分不清我和‘他’的区别。前不久我开始‘回忆’起以前的一些‘往事’,那些事真实如同我曾亲历。或许,曾经的荣雨眠的确就是前世的我,或者另一个世界的我,我也懒得去区分。我不会特地活得像他,可实际,我的选择很可能与他的选择是一致的——因为我知道,在他离世的时候,他放弃的不是活下去的念头,事实上,他放弃的是复仇的念头。”
赵拓明微微疑惑地抬头望向荣雨眠的眼睛。
荣雨眠迎视向对方,低声道:“这也是我接下来的选择。虽然我不打算将自己当做局外之人,但即便我背负着荣雨眠的身世活下去,我也不会再做什么——我不希望你为此担忧挣扎,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做任何对你父皇不利的事。”
荣雨眠是确认了只要身份不曝光,自己永远不会与赵拓明为敌,所以他才敢回来,才敢对未来寄予希望。可是,赵拓明并不确定,他甚至可能以为自己迟早要面对荣雨眠与自己父亲二选一的两难局面,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敢将荣雨眠留在身边,敢对两个人在一起的未来抱有希望。就这方面来说,赵拓明要比自己勇敢得多。想到对方为此不得不鼓起的勇气,荣雨眠就感动到心疼难过。
他不能眼睁睁看对方背负着这种沉重的宿命艰难走下去。所以,必须说服对方。
“因为‘回忆’,我开始怀疑自己身份,那正是在北尧细作被抓捕的前后。我有想过向你坦白我的发现。我对你有这样的信任,可以坦白我自己的一切,只是,那时我不知道张敬在哪里,而他又究竟是什么人,我担心他被牵连,于是决定在还没有掌握全部真相前暂时保持沉默。或许,曾经的我有过欺骗利用,后来的我也有过隐瞒,但你方才你所说的,你以为‘那时才认识’的‘真正’的我,从来没想过欺骗伤害你。”荣雨眠抬眼凝视向对方的双眼深处,“我希望你相信:在你回黎阳前,我从来没有欺骗过我,而从这一刻开始,我也再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
赵拓明几乎不假思索开口道:“我相信。”
2
“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秘密。”赵拓明一字字郑重道来。
自府门前接到荣雨眠,看得出他的内心始终处于狂喜之中,不过,直至这一刻,他的眼神才有特别不一样的神采。他望向荣雨眠,如同望向亘古的混沌被盘古开辟成天地。
“你也莫要再瞒着我自作主张了。”荣雨眠情不自禁低声道。他想过旧事再也不提,但之前费劲全力才忍下从未发泄过的委屈却令他这一刻语带嗔怪。
赵拓明慢慢走近,他在荣雨眠最想得到抚慰的时刻从身后轻轻拥住后者。“只一次便将我吓得魂飞魄散,后悔得噬脐莫及,我哪里还敢再来一次?”
耳边的细语呢喃令荣雨眠不自觉放松下身体。紧接着,他感受到抱着他的人身体猛地僵硬。
“怎么了?”
有那么一会儿,赵拓明没出声。他也没有放开荣雨眠,就好像生怕放开后怀里的人会逃跑似的。
荣雨眠猜测道:“你还有事瞒着我?”
赵拓明终于慢慢放开荣雨眠,转到后者面前,“之前你病着,有一件事暂时没告诉你。”他小心翼翼解释道,“我不是有心瞒你,只是不想你为了一些小事休养不好。”
荣雨眠猜到对方所指何事,却故意追问:“什么小事?”
赵拓明思索良久,最终缓缓道:“你的身子需要好生保养,不可操劳……”
见对方说得字字艰难,荣雨眠终于不忍心,此时主动打断道:“我已经知道。”
赵拓明微愣后反应过来:“初霁告诉你的吧?”
“你别怪他,那是我逼迫他说的。”
赵拓明注视向荣雨眠的眼睛,凝重道:“我们有与荣,有彼此,已经足够。雨眠,千万别想太多。”
他有一个女儿的确足够,但对赵拓明来说,一个女儿远远不够。不过,荣雨眠决定听对方的话,不去想那些或许无关紧要,又或许至关重要的事。
“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他将注意力转回自己的正题。
“什么事?”赵拓明问。
“我打算北上设法见张敬一面。他的父亲因为复秦的抱负自我牺牲,如今我决定放弃,有必要给他一个交代。”
赵拓明几乎未作犹豫便道:“我陪你一起去。”
荣雨眠不由疑惑地瞥过去:“你哪里能有如此自由?”
“我自然有办法。”赵拓明耐心道来,“不久之前我辗转请几位老臣子上书谏言,请父皇尽快新立太子。不想,后来我自己出了岔子,父皇因此有所迟疑。故而,为了建功立业,我决定主动请缨,北上伐尧。”
饶是荣雨眠沉得住气,这时都不由一惊。“你会打仗吗,你就请缨?”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被奚落语气责问的赵拓明反而会心微笑,轻声安抚道:“不用担心。正是上次北伐的危机让我有了警惕,后来我一直在物色将帅之才,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可以说有相当把握。而且,先前边军连连失利,我借机施压,太子的岳丈镇国大将军已经被父皇召回京来,卸了兵权。这次我主动请缨,可以说是以小博大,值得一试。”
谋大业的人自然不能因为小小的危险便裹足不前,纵使荣雨眠心中担忧,也终究不便再说什么。他想了想,关注回对方先前说辞的暧昧微妙之处。
“你说你自己出了岔子,”他问,“什么岔子?”
赵拓明语焉不详道:“我没做好父皇交代的差事,诸如此类的岔子。”
短暂沉默后,荣雨眠缓慢但肯定地问道:“就是你黎阳公差没完成便自行回京的事吧?”
那时赵拓明只要随便查到些什么,正正经经完成公务,眼下可能他已经被立为太子。他明知如此,却不顾一切擅自回京。
荣雨眠既是温馨,又是心酸——不顾一切回京的赵拓明,面对的却是差点就远走高飞的荣雨眠。
“这是我自作自受。”赵拓明低声说道,“丢了太子之位算什么,我差点丢了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荣雨眠腹诽道,我是东西吗?但他却忍不住微笑起来。“你丢了上万两的银子,你还准备要吗?”
赵拓明一本正经回答道:“不急,我可以慢慢赚回来。说到这里,你又该给我一百两了。”
荣雨眠不禁用曾经的小狗笑话揶揄对方:“说起来你既不好吃,又不好穿,要银子做什么?”
赵拓明不假思索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没办法,我家有喜欢苹果喜欢到咬着不放的小狗。”
送上门当小狗的荣雨眠不得不严肃思考一个问题:我怎么那么傻?
赵拓明机智地忍住了笑,成功让荣雨眠心中复仇的火焰缩成一个小火苗。“今天你一定累极了。”前者另起话题,他看起来想让荣雨眠早些休息,最终却又改变主意,“可有一个问题,我迫不及待。”
“什么问题?”
赵拓明不自觉深吸一口气,神情间依稀有一丝紧张。“我们说好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关于你的身世,有可能会被父皇察觉,而我希望,到时我们能一起面对……雨眠,你可愿意与我以结发夫妻的身份从此祸福同担?”
荣雨眠没有想过赵拓明会问出这个问题——照理他应该想到,但他没有那么想过,就好像不愿去想似的。
“太子很可能已经察觉我的身份疑问,”他从最客观的角度来分析此事,“之所以至今他毫无动作,很可能是在等你自乱阵脚。一旦你提出与我成婚,届时太子揭穿我的身世,你将难逃牵连。所以说,我们怎么能在如此情况下作茧自缚?”
面对这一警告,赵拓明不为所动,他注视着荣雨眠的眼睛安静着一字字道:“我不怕难逃牵连,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与我结发同枕席?”
……荣雨眠以为自己会愿意的。
然而,他怎么也没有办法点头回答。
3
荣雨眠想不明白自己在抗拒些什么,他下意识避开对方的注视,有一刻心里是莫名的狼狈。
赵拓明倏忽轻轻一笑,很快若无其事道:“是我问得太急。我想要的答案是一生一世的,自然不能急于一时。”
荣雨眠能注意到,对方看似笑得自然,眸底却流露出一丝失望。他有意安慰,结果,平时任何事都能讲出一番道理的人愣是没找到适合的台词。
赵拓明维持着微笑,兀自说下去:“我真的不该再打扰你休息了。不管还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你先好好睡一觉。”
荣雨眠这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个主院的居屋究竟是自己的还是与赵拓明共同的?
他正心想千万别是共同的,便听赵拓明道:“我的房间就在左手边的隔壁。”
……他又莫名感到一阵失望。
“我帮你宽衣?”还没离开的赵拓明站在桌边,这时突发奇想地问。
荣雨眠本能回答,“我自己会。”他在答完后才琢磨,对方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无论如何,眼下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被拒绝的赵拓明终于退出房间。“好好睡个安稳觉。”说着,走到屋外的人轻轻关上了房门。
荣雨眠也想睡个安稳觉。但是,他做不到。
翌日,赵拓明一大早过来与荣雨眠一起用了早膳,之后,御影卫指挥使赶着时辰出府。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荣雨眠都陪在三日不见的与荣身边。
与荣真的会认人了,也知道好久没见荣雨眠,被荣雨眠抱在怀中异常兴奋,挥着手吱吱呀呀不知想说些什么。于是,到了下午,体力告罄的与荣很快沉沉睡去。荣雨眠将孩子交付给奶娘,总觉得又有烦忧涌上心头,于是索性拉上初霁出门去散心。
荣雨眠此行的目的很明确,他打算去瞧瞧小辫子他们。然而,出门没多久,他就感到有人在跟着他。
拥有一定反侦察能力的人曾经对这个人能高来高去,来无踪去无影的世界放弃希望,不再相信自己有判断是否被人跟踪的能力,不过,这回他相当肯定,自己身后有人鬼鬼祟祟。为此,荣雨眠刻意拐到一条无人的小巷,他正准备再转一个弯躲起来悄悄瞧瞧是谁跟踪自己,不想,那个鬼祟人影忽然朝他的方向快步跑过来。
没准对方也正是在等荣雨眠远离人群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