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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柳的人一定收买了狱卒,拷打他的狱卒与其说想要屈打成招,不若说是打算活活打死他。而荣雨眠自己,也是越来越不想活。
体力的流逝让他的神智模糊起来,他一会儿觉得身上痛得受不了,一会儿又觉得心里痛得受不了,不知不觉间,他开始怀疑自己活下去的必要。横竖赵拓明查明他的身世后,他也是难逃一死,既然如此,又何必平白挨这些鞭子?
他是绝对不会认罪的,但只一心求死的话,那还不容易?
作为情报工作者,荣雨眠曾经接受过相关的培训。毕竟,当肯定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如何少受些罪,对于很容易被抓捕刑讯的情报人员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堂课。荣雨眠知道一种自尽的手段,只要方式准确,即便是咬舌头,人也会丧命。
他决定使用这种方法。趁着还没有对那鞭子害怕到失去勇气之前。
荣雨眠悄悄松开因为之前紧咬了好半天而僵硬酸疼的牙关,他伸动舌头——就在这时,他感受到另一种疼痛。
另一种他曾熟悉并畏惧至极的疼痛。
这一刻,他甚至忘却不断无情抽打在自己身上的鞭子,他的注意力全然被腹部的痛楚吸引。
他感觉到有鲜血流下。在他身上的无数道伤口都鲜血淋漓,可是,他腿上感受到的温热液体与之截然不同。
他想到唯一的可能。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为这件曾经将无比美好,可如今却恰恰相反的事情而害怕到浑身发抖。
“停下。”他下意识喊道,提不起气的声音低哑到难以辨识,为此,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再次大声喊出来,“不要打了,我认罪。”
行刑的狱卒迟疑了一下,他还打算挥鞭,可也不想错过拷打的成果。旁边的狱卒提醒道:“让他赶紧画押。”
很快,有人过来松开荣雨眠被绑在刑架上的双手。在此之前因为站立不住身体几乎完全吊在绳子上的人失去支撑,直接摔到在地。躺在地上,他想要伸手抚向自己的腹部,可是,被捆绑太久的双手麻痹到甚至无从知觉,根本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快找大夫……”他哽咽着喊出自己的请求,内心已被彻底的绝望侵蚀。在这元柳势力之下的监狱中,有谁会理会他这一要求?
他费尽力气将似乎断掉的右手一点一点凑近自己的腹部……就好像以为那么做会有用似的。
意识恍惚中,他听见狱卒似乎都在拜见某位来到牢房的大人,有个陌生的声音责问狱卒们是否打算直接将疑犯打死?之后,那个声音下令让人去请大夫来。
荣雨眠想说救救他的孩子。可是,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压在胸口的一股腥甜甚至令他透不过气。急火攻心,他拼命张嘴欲言,最终,只是一口鲜血便被吐了出来。
紧接着,他的意识深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在黑暗之中挣扎,不知挣扎了多久,然后,因为巨大的恐惧,他猛地惊醒。
他在睁开眼睛后首先见到的是一间干净的厢房,但他无暇思考这是怎么回事,甚至,他都没能认出站在床边的那个人是曾凡勇。对他来说,他只是瞧见一个或许能回答他问题的人。
“我的孩子……我是不是怀孕了?”躺在床上的人急切问道。
曾凡勇花了片刻时候来识别这沙哑难辨的声音,之后,他的神色沉重起来。
“荣公子,请恕卑职救驾来迟。”末了,他语带愧疚,顾左右而言道。
荣雨眠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可是,他却隐约能明白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这是他没有办法接受的答案。
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你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我的孩子没事!
堂堂御影卫的副指挥使下意识避开荣雨眠死死盯着他看的视线。
“荣公子,你如今首先是要休养好自己的身体。”
“回答我的问题。”荣雨眠不为所动地重复,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却也越来越冰冷。
曾凡勇不自觉长长叹了一口气,最终,他松口道:“荣公子,你还年轻,你还有的是机会得到孩子。想要多少都可以。”
他继续告诫自己不要相信,可是,他知道自己没能做到。
他没做到,这显而易见——如果他没有相信,他的心怎么会忽然死去?
荣雨眠慢慢闭上眼睛。
其实他相当清楚,这是他自己的错。
如果他能更理智更冷静,能够更周全的保护好自己,他的孩子就不会有事。是他自己乱了分寸,于是才失了局面。
按道理,这当然不能怪赵拓明。
——然而,任何道理在他心中都再也行不通。
因为,他的心死了。
赵拓明,原来你能如此之快便令我心如死灰。
闭上眼睛的荣雨眠作出决定:他再也不会睁眼瞧一下这个有着赵拓明的世界。
2
他的一生都活在国仇家恨之中。可以说,是因为恨,他活了下来。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因为爱,他选择死去。
对不起,敬哥哥,我只能那么做,我已经再没有办法利用赵拓明来复仇。
对不起,拓明,我不得不带走我们的孩子,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痛苦一生,只能阻止他背负最不堪的命运降临到这个世界。
……纵然你我缘浅情薄,你教会我除了恨之外的其他感情,今日离开,我终得解脱,也死而无憾……
去年的腊月二十,荣雨眠离开得沉默而安详,只留下了绵绵的这一份情意。
——而短短半年后,荣雨眠选择离开,他决定留下的是怨恨。
荣雨眠能够理解曾经那个“自己”离开时的心情,那临别的所思所感当被他察觉,便如同他自己的记忆一般。
然而,再感同身受,他也没有办法选择同样的做法。
他在赵拓明的身上交付了太多,寄托了太多,教他如何能够甘心缘浅情薄?
我要你忘不了我的怨,忘不了我的恨。
我要你……忘不了我。
荣雨眠沉溺在宛如永恒的黑暗之中,再也不愿接近那远在天边的一点微光。
混沌中,他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于是,完全无意理会。
只是,那声音总是纠缠着他。
那个声音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时而低沉,时而温柔,时而似乎带着一丝哽咽。他漫不经心听着,觉得应该痛快,却实际什么也感受不到。
然后,不知从何时起,那声音开始改口喊他“爸爸”?
……赵拓明,你疯了吗?
他无动于衷地听着那一遍一遍的“爸爸”,只顾沉醉在黑暗之中不求自拔。
直到那一日。
那一日,他听见了与荣的声音。
与荣的声音仿佛就响起在他的耳畔,他听着与荣用不甚标准的发音以及那稚嫩的语调一个音一个音喊道“爸,爸”。
“你听见了吗,雨眠?”
与荣又喊了一声“爸爸”。
“你听见与荣在叫你吗?”
亘古的麻木与漠然的屏障在这一刻碎裂。
终于,荣雨眠重新有了那么一丝感知,然后,那感知在无边黑暗中一层层晕染开。如同春风吹过结冰的溪流,待注意到时,已经有绿草出现在清澈溪水流过的石边。
与荣。
荣雨眠在心中回应自己的女儿。
“爸、爸。”
与荣……
荣雨眠想要更大声回应与荣。他开始挣扎着往那微光的方向而去。只要离微光越近,他就离与荣越近。
与荣——
荣雨眠慢慢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了……”
坐在床边的赵拓明只短短说了五个字,却哽了好一会儿。
荣雨眠意识恍惚地转眸望去,对方在这时蓦地想起,站起身来往门边走。“初霁,雨眠醒了,快去喊大夫来!”
很快,房门被推开。初霁并没立即领命,反而是跌跌撞撞地跑进房间来到床头。“公子!公子你终于醒了!”他看起来那么高兴,却几乎快要哭出来。“你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大夫说得有多吓人!”话音未落,他又才反应过来似的,赶忙调头直往门外跑去。“公子你等一下,我去请大夫过来!”
荣雨眠的目光下意识跟随初霁匆匆忙忙跑开的背影,过了片刻,他才注意到自己眼下正躺在晟王府西侧院正房的床上。
——而赵拓明正站在他的床头。
下意识的,荣雨眠回开避对方一刻不离紧紧凝视着他的目光。接着,他听到对方迟疑而低沉几不可闻的声音。“你一定怨极了我吧?”
荣雨眠努力保持冷静,平淡回道:“晟王殿下言重了。”
赵拓明沉默良久,之后,他将怀中的与荣抱到荣雨眠眼前,强颜欢笑道:“与荣一定太想你,他已经会叫你了,你听。”说着,他引导着与荣念道,“爸,爸。”
“晟王殿下,”荣雨眠阻止道,“我担不起这个称谓,还请晟王殿下别使我授人以柄。”
赵拓明蓦地顿住,好半晌,他定了定神,缓言道:“的确,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过,你且放心,我有法子很快让你能名正言顺当与荣的爸爸。”
“爸爸,爸爸……”听了太多这个词的与荣被赵拓明一声逗出一连串的叫唤。
荣雨眠垂眼望向仿佛长大了许多的与荣,他迫切想要伸手去抱自己的女儿,可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回应这一声“爸爸”。
房门在这时被再次推开。
“晟王殿下,大夫来了。”初霁领着一位大夫走入房间。
荣雨眠注意到对方不是晟王府上的陈大夫,而是一位白发白须,年逾古稀的陌生老者。
那白须大夫走入房间后只简单向赵拓明躬身行礼后便来到床边。他见荣雨眠睁着眼睛,脸上露出微微笑意道,“荣公子能醒来真是苍天庇佑。”说着,他转向赵拓明,“殿下终可得以安寝。”
赵拓明退到一旁道:“还劳烦李御医为雨眠诊脉了。”
初霁熟练为李御医搬来一张凳子,荣雨眠在后者落座后伸出右手。
李御医伸手将手指搭在荣雨眠的脉上。不多时,他放开手,微微笑道,“如微臣之前所言,荣公子能醒来,凶险已过。接下来好生休养,只要,”说到这句,李御医微微一顿,神情有些微的变化,但很快,他若无其事道,“只要仔细着身子,便不会再有大碍。”
荣雨眠不着痕迹观察向屋中的另外两人。他自然无法从赵拓明的脸上瞧出任何端倪,可初霁城府浅,人又单纯,这时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近乎悲恸的神色。
无从猜测李御医隐去了什么说辞的荣雨眠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但他并不急于追问,当下只不动声色对李御医道:“多谢李大人的救命之恩。”
“荣公子言重了。”李御医说着一顿,语带深意道,“人常道生死有命,命运在人。荣公子今日醒来,便是救了自己一命。”
其实荣雨眠心中清楚,与其说他救了自己一命,不如说是与荣的一声“爸爸”救了他……
李御医在这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既然荣公子醒了,原来服的汤药得换新的方子了。”
“初霁,你送李御医出门,然后拿了新的方子命人去抓药煎药。”赵拓明吩咐道。
初霁领了命毕恭毕敬躬身将李御医送出房间。跨出房门时,他还特别周到地关起门来,将抱着与荣的赵拓明单独留在荣雨眠的身边。
3
不知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