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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巧的是,”向文星沉声续道,“在我深入调查后,发现当时有个爬下峭壁的僧人死里逃生,因为失忆他未再回到寺庙,而是就近安家落户。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恢复了记忆,当我找到他时,他能准确说出寺庙有几个小沙弥,分别什么年龄,是何模样。”言至此,向文星已不必赘述之后的调查结果。
无论向文星是敌是友,荣雨眠都不怎么在意被对方知晓自己的身世秘密。因为眼下,他只顾得上在意另一件事——向文星查到了什么,赵拓明便同样知晓了什么。
说了不必荣雨眠开口的向文星果然不等前者有任何反应,话锋一转,他又道,“此事是我疏忽,当日被太子遣散,我有所倦怠,行事上忘了谨慎。事实上,我该想到,纵然我不再是太子谋士,以防万一,晟王殿下自然对我有所防备。”说着,他低叹了一声,“实际,我却在见了那个僧人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跟踪。我曾侥幸希望这是自己错觉,收手后便回了皇城。然而日前,我收到消息,晟王殿下将前往黎阳……荣公子身世我不敢妄加猜测,”向文星意味深长地望了荣雨眠一眼,“但作为御影卫指挥使的晟王殿下奉皇上之命,前往黎阳,想必此事非同小可。故此,冒着荣公子可能已经被人监视的风险,我特此请来荣公子,无论如何,对于任何变数,我希望荣公子能有所准备。”
先不论向文星这番话是否为了离间赵荣二人,无论他是否还在为太子筹谋,仅仅赵拓明此行的目的地是黎阳一事,就足够荣雨眠觉察真相。
向文星不可能就此事说谎,毕竟,荣雨眠只需回府多打听一句便能知晓实情,所以,赵拓明眼下必然是去往黎阳,一如赵拓明必然对荣雨眠的身份有了相当确切的怀疑。
……这是赵拓明疏远他的真正原因吗?
因为对他的怀疑,对他身份的怀疑,对他动机的怀疑,对他……情意的怀疑,于是,就此对他的一切嗤之以鼻。
这应当也是赵拓明尚未当面揭穿他的原因。在黎阳之行找到确凿证据能定他的罪之前,赵拓明自然不能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处境,设法逃离。
荣雨眠不自觉握紧了桌面下自己的双手,指尖深深刺入他的手心,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事实上,他知道这并不是赵拓明的错。是他自己先有所图谋,赵拓明才是被欺骗的一方,如今赵拓明对他再是无情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可是,道理再多也多不过他心头的怨愤。他可以宽容待做错事的任何人,却唯独对赵拓明不是这样。纵然对方什么都没做错,他的怨、他的愤、他的所有情绪,就是会为对方汹涌而起,情难自已。
“事态至此,实非我所愿。”向文星的声音打断荣雨眠的晃神,前者缓声接着说道,“因此在我心中,但觉愧对荣公子。今日特地与荣公子相见,除了想要告知这些情况,也是想请荣公子给我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
荣雨眠不会在对方面前承认任何事实,但眼见对方说得认真,单单针对对方的歉意他以同等的真心答道:“向公子所言所行出于本心,并无恶意,何来过失之说。”
向文星摇头平静道:“所谓过失,归根结底便是所出逾所思。我未曾想过令荣公子陷于危墙之下,实际却误惹是非。于我,若无所为,难以心安。”
客观而言,荣雨眠不敢轻易相信眼前这位曾经并可能如今依旧效力于太子的天下第一谋士,但对方这一句,他却能感受到足够可信的真心。无论对方对于今天的会面是否有其他用意,至少,所谓的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此心可信。
不过话说回来,荣雨眠也没有什么需要向文星出力的。他甚至不需花时间思考便婉拒道:“向公子有心了。”
向文星注视向荣雨眠,微微迟疑后意有所指提醒道:“恕我直言,以荣公子此刻处境,及早抽身为好。”
荣雨眠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没有办法离开。
这是他对赵拓明的承诺,只要赵拓明不说结束,他就不会离开对方。当初许下这一承诺的心意至今未变,他宁愿被对方辜负,也绝不愿先负了对方。
我等你回来找我问罪,等你亲手斩断我自己斩不断的情丝。
“多谢向公子提醒。不过,我自有分寸。”
向文星瞧得出荣雨眠心意已决,不再多言,相反,他不动声色另起话题道:“目前我住在皇城大街桂花胡同最尽头的那栋宅子。我欠荣公子一事,他日荣公子有任何需求,我随时听候差遣。”
这一回,荣雨眠没有再拒绝对方心意,他微微一笑道:“有向公子这一句承诺,实胜千金,我将珍视。”
3
自向文星那里得到的情报令荣雨眠相信自己必定被人跟踪监视着,他在离开茶馆后特地绕了一圈,之后,从与太子府相反的方向往晟王府归去。
回到晟王府,还来不及往西侧院而去,一个晟王妃跟前听差的侍从拦住了荣雨眠。
“荣公子,晟王妃有命,荣公子回府后即刻去正堂见晟王妃。”
原本晟王妃便是晟王府内务的总管,眼下晟王离府,晟王妃独揽大权,就连他的侍从也变得更加嚣张放肆,面对荣雨眠,这番话侍从说得毫不客气,还隐约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听话听音,对方这一句,荣雨眠便有所察觉。他心知今日晟王妃只怕来意不善。
只是,此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当初随赵拓明赴荀王之宴,荣雨眠曾担心这一举动恐令晟王妃重将注意力集中回自己身上。那时他倒留了一个心眼堤防对方,不想,直至他与赵拓明最为亲近的时刻,晟王妃都始终没有动作。
而眼下,荣雨眠彻底失去赵拓明的喜爱,在他想来,晟王妃根本没有必要将他放在眼里,却未成想,晟王妃竟忽然关注向他。
这晟王前脚刚走,晟王妃后脚便将他找去,显然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好教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小心做人。
然而,不管荣雨眠如何猜测,面前态度显得强硬的侍从,无法不遵从晟王妃指令的荣雨眠只能跟着对方往平日定有正经事情才使用的正堂而去。
来到正堂,荣雨眠首先见到的便是跪在地上的初霁,而站在初霁身边的则是与荣的奶娘。
一时未能看明白状况的荣雨眠抬头不动声色往上首位端坐的元柳望去,在走近后谨慎行礼。
通常在荣雨眠面前保持大方姿态,表现得平和优雅的晟王妃今日却是一脸严厉肃穆。他在见到荣雨眠后也不多言其他,直接进入正题道:“荣公子,我听闻日前荣公子照料小小姐时,曾自称小小姐的爸爸?”
幼时读史,荣雨眠对于文字狱的理解是,文字只是□□的工具。所谓刑罚讲的不是道理,而是绝对的权力。不过话说回来,晟王妃不是秦始皇,也不是其他大兴文字狱的皇帝,纵然有丞相父亲撑腰,他终究不敢无视律法规矩,尤其眼下,这正堂站满了晟王府的下人管事,他们不可能全是元柳的心腹,所以,为了服众,元柳不至胡来。如果是暗中陷害,荣雨眠一时还拿不出好的对策,但既然元柳要当众问罪他,他又怎么会害怕对方?
他抵死不认,元柳能拿他如何?
毋庸置疑,一向以显得通情达理为自己言行要求的元柳拿一口咬定没有此事的荣雨眠没有其他办法。
思及此,曾因工作需要完全能面不改色撒谎荣雨眠抬头准备矢口否认,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初霁已抢先急急为他开脱。“晟王妃明鉴,公子从来没有那么说过……是小人!是小人!那日是小人不小心将公子说成了小小姐的爸爸!”
正等着拿此事教训荣雨眠的元柳岂容初霁顶罪?他怀疑地望向汇报他此事的奶娘,追问道:“赵奶娘,初霁说的可是事实?”
虽然已清楚奶娘是告密之人,但听元柳询问对方,荣雨眠不自觉冷冷睨向搬弄是非的小人。
曾经的青帮太子爷自己早忘了陈年旧历,不想他这一眼瞧去,奶娘竟被瞧得心中一慌,当着荣雨眠的面,她畏缩着顿了顿,之后只敢含糊回答:“奴婢有些记不清了,不敢确定。”
元柳哪想到奶娘竟然临阵变卦,这时心中着恼焦急却又不便透漏,他唯有板着脸“提醒”道:“奶娘,你可想清楚了。”
奶娘判断形势,小心顺着说:“奴婢记得好像……是荣公子……”
她话未说完,初霁便抢着反驳道:“说错话的人是小人。奶娘年纪大了,当时又不在场,想必偷听也听不清楚,故而搞错。晟王妃,当时确实是小人不小心说错!”
他这番话不仅抢着认罪,还暗损了奶娘帘窥壁听的卑鄙行径,别说奶娘下不来台,连将奶娘当枪使的元柳脸上也不好看。
“大胆奴才,此处岂容你如此放肆叫嚷!”元柳厉声斥责道。
被呵斥的初霁因此低下声音,却依旧坚持道:“晟王妃明鉴,一切都是小人的错。”
元柳强忍怒意望向奶娘,指望对方能与初霁对峙。
偏偏,奶娘早已生了怯意,此时不敢再与初霁继续争辩下去,她低头避开元柳视线,无措站立。
眼见自己无法拿住荣雨眠的过失之言,元柳索性拿初霁出气。“你这奴才,言语不慎,冒犯皇族,若不严惩,迟早有一日你将犯下弥天大罪。今日且给你教训,教你知道下回莫再以三寸之舌害六尺之身。来人!上刑凳!”
事已至此,荣雨眠也找不出逆转之法,只是,初霁一心一意护着他,他又怎能眼睁睁看对方代自己受过?
“晟王妃——”
之前始终沉默的人上前一步,跪在初霁身前的地面上。
在此之前至多单膝跪地行礼的荣雨眠这是第一次双膝着地跪下,他努力隐忍着平静开口,“御下不严是主子之失,”若承认是自己说错话,说谎的初霁罪加一等,他只能顺着对方的说辞,“今日初霁言行有失检点全怪我平日教得不好。此事罪责在我,容我请罪,晟王妃要罚罚我。”
元柳讶异这一发展,一时没能说话,初霁却是按耐不住想要争辩,“晟王妃……”他才开口,荣雨眠便回头望去,同时低声喝止道:“初霁,不得放肆。”
元柳想要予以荣雨眠颜色,让他不罚区区小厮而直接罚荣雨眠本人他自然只有乐意,然而,若初霁当真惹怒了对方,就冲这冒犯之罪,元柳另外再多罚一个下人也毫不为过。荣雨眠必须确保初霁赶紧收敛。因此,平时与初霁说话随和的他这一声叱喝说得甚是严厉,初霁听了,心中纵然焦急,终于还是咬牙住了口。
“荣公子严于律己、知过便改,本宫佩服。不过,家法如山,不得徇私。既然荣公子认罪,我就不得不动用家法了。”
终于得偿所愿的元柳挥手示意早有准备的家丁搬上刑凳,取来竹杖。
4
查元柳二月所遇之人。
寥寥九字,荣雨眠站在长桌之前,提笔一挥而就。
只是,自幼习练书法的人所写下的这些字,却甚是潦草,没有结构,不成章法。
初霁红着眼眶站在一旁,他没留意荣雨眠写了什么,仅顾着替荣雨眠所受的委屈难过担忧。“公子,”他关切开口问道,“要不要请大夫来为你瞧瞧?”
“区区小伤而已,我没事。”荣雨眠不得不出言安抚自家操心太多的小厮。然而,这一句“我没事”,却绝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