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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雨眠从梦中醒来。
即便睁开眼睛,在他眼前依旧浮现着书生打扮赵拓明的模样,从容自如、信手拈来的缱绻笑意,以及那深藏眸底的冷漠与戒备。
忽然觉得,梦中的“他”就是自己。无论他背负怎样的秘密,怀揣怎么的目的,情感方面,在阅人无数的赵拓明面前,他是如此青涩,甚至经不起轻轻撩拨。
……一如此刻的荣雨眠。
他的情不自禁,他的魂牵梦萦,不过换来对方的漫不经心的冷淡与忽视。
这已是全然不见赵拓明身影的第几日?自他们的关系变得真正不一样之后的第二日算起。
“初霁?”荣雨眠转转头寻找每日自己醒来时唯一能见着的人。
“公子,你醒啦?”初霁很快来到床边。
荣雨眠立即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前两日刚过芒种,今日是初九。”
这一回,荣雨眠在提问前顿了顿,他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沉声问:“皇上五十大寿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日,昨日我还看到晟王殿下和江侧妃……”初霁也没多想,脱口便答,直至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些不妥,他才突兀住口。
荣雨眠不自觉陷入沉默。
初霁担忧地瞧了瞧他,绞尽脑汁寻找着措辞安抚道:“当今圣上大寿的宫廷宴非比寻常,晟王殿下自然得带着正式册封的皇子妃赴宴。若不是晟王妃怀有身孕,想必江侧妃也是无法赴宴的。”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荣雨眠在内心反驳初霁的说辞,赵拓明才许诺过……
蓦地,荣雨眠惊觉——
自己竟将赵拓明的承诺看得如此之重!
在接触西洋文化之前,接受国学教育的荣雨眠便对传统的女德女教嗤之以鼻,对于女人只能依靠男人对自己承诺与情意来求取生存与幸福,他认为早就到了应该彻底颠覆这一错误想法的时代。
他认为女人应该更独立,更自主……可结果,自诩大丈夫的他,竟然还不如被社会形态弱化的女子。
他像守在冷清后宫等着被宠幸的妃子那样,每日愁肠百结,患得患失猜想着赵拓明究竟在忙什么,究竟为什么没有出现。他想得太多,却做得太少。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平等的感情,他就不该如此被动。他的骄傲不是让他失去主动追求勇气的累赘,他的骄傲应该让他变得更加勇敢,勇敢到直面自己的一心一意。
“今日晟王是不是休沐?”荣雨眠问道。
因为不好意思,他从来没打听过赵拓明是如何休沐的,但实际,暗地里的留心让他很清楚赵拓明哪天休息在家。这会儿,他不需要等待初霁的回答,从床上起身。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要主动出击。
“初霁,更衣。”
4
在初霁的陪同下,荣雨眠来到赵拓明的书房前。
的确,他没有正经理由求见赵拓明,可是,如果他想见对方,为什么他不能那么做?
当在书房门前见到赵拓明的心腹侍从常安,荣雨眠知道自己顺利找到了人。一刹那,他的脚步有下意识的踌躇,但很快,他坚定走向常安。
还未走近,身旁的初霁已经迫不及待替着荣雨眠打听道:“常大哥,晟王殿下正在书房是吧?”
常安看了一眼荣雨眠,他的脸上瞧不出一丝神色,相反,语气呆板地答道:“晟王殿下正忙于公务,荣公子,请您不要打扰殿下。”
并不是没想到过闭门羹的荣雨眠却情难自已,他不自觉冷声反问道:“这是晟王殿下的意思吗?”
常安却不作答,只神情不变重复道:“荣公子,请您不要打扰殿下。”
有那么一会儿,乱了心神的荣雨眠什么都想不清楚,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恐惧的情绪混淆了他的冷静,让他冲动得只想直接推门闯入书房。
然而,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缓缓打开。
荣雨眠下意识转头望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看到赵拓明从门后走出来,但不管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何,于现实都毫无意义。实际,他见到的人不是赵拓明。从书房打开的门后走出来的人是江瑶月。
说是忙于公事不能见荣雨眠的人,就在荣雨眠想要见他的时候,正同江瑶月一起待在书房。
荣雨眠几乎怔仲着望向端着汤盅的江瑶月。后者同样有些意外他的出现,不过,在回过神后,她不自觉露出了一个透漏出优越意味的笑容。
“这么巧,荣公子?”江瑶月用难掩傲慢与自得的态度主动向荣雨眠问好,随即,未再多瞧他一眼,优雅转身离开。
荣雨眠望了一眼重新被常安牢牢关上的书房门,在片刻的静立后同样选择离开。
他努力冷静下来思考:这件事一定另有道理。
赵拓明是个情场高手,也许本质也的确就是逍遥浪子。可无论如何,他的态度怎么可能变得如此之快?
——所以,是不是赵拓明察觉了他的身份有蹊跷?
荣雨眠只能如此猜测。
……可是,这个猜测毫无道理,也完全说不通。
如果赵拓明怀疑他的身份,应该不动声色接近他,套取他的情报才对。相反,若赵拓明已经有确凿证据证明他有问题,那就应该关押他、审问他。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疏远冷淡。
疏远冷淡只可能因为不再感兴趣,只可能因为认为无需关注。
……因为那一夜得到了他的全部吗?
他所有的情感,他所有的自尊……
终于,他全部交付出去,自己一无所有。当然,赵拓明也就再别无他求……
“公子,你在发抖?”初霁担忧的声音将陷入偏执想法的荣雨眠惊醒。
明明,他早就提醒过自己,对于赵拓明的情感他必须抱持着可进可退的万全思想准备……然而,后来一切都变了。
“我没事。”荣雨眠答着连自己都骗不了的空洞说辞。
初霁自然无法相信,他努力替荣雨眠出主意,道:“公子,要不,我们将与荣小小姐抱来?就说与荣小小姐病了,很想晟王殿下,晟王殿下一定会见与荣小小姐的。”
这是荣雨眠永远都做不出来的事情。他不可能利用与荣来博取赵拓明的关注,就更不用说利用与荣说谎。
“初霁,君子当不愧屋漏,不欺暗室。你说,我们能不能用与荣来欺骗别人?”
“公子,是我说错话了。”初霁立即惭愧地低头认错。
荣雨眠认为初霁错得有些过分,可想到从来单纯的小少年这是一门心思为自己排忧解难,实在不忍苛责,又见对方诚心悔改,也就缓和下语气,安抚道:“初霁,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初霁用力点头,充满信心道:“曾经公子不小心惹怒晟王殿下,到头来还不是很快重得晟王殿下欢心。”
荣雨眠听着初霁的话,心头沉重,连苦笑都苦笑不出来。
眼下的情况和当初哪里一样?
当初荣雨眠输不了,而如今,他却是输不起。
异常沉闷的对话中,两人一路返回西侧院。
荣雨眠首先去瞧了与荣。来到房间,总是睡得多醒得少的婴儿正在摇篮里睡得香甜,荣雨眠伸手轻轻触碰向孩子终于长出一些肉的脸蛋,不想,睡着的与荣在这时醒来,忽然伸手抓向他的手指。
这是与荣第一次伸手抓东西。荣雨眠,奶娘,还是初霁,他们经常拿各种小玩具逗弄与荣,与荣的眼睛会随着玩具转动,他还会笑,不过,在此之前从未伸过一次手。而当他第一次伸出手,他紧紧抓住了荣雨眠的手指。
这是最近发生在荣雨眠身上最美好的事情。
……他却莫名酸涩了眼睛。
“公子!小小姐会抓东西了!”一旁,初霁惊喜地说道。
荣雨眠怔怔望向自己的女儿。
与荣,如果你爹爹再不来看你,你会想他吗?
“公子,你怎么了?”注意到荣雨眠异状,初霁担心地小声问道。
很快,荣雨眠强打起精神,“没事。”他边回答边微笑着将女儿自摇篮中抱起,“与荣抓住了爸爸,以后爸爸就是与荣的啦。”
尽管在这个世界,娘亲这个词并非女性专用,相反,因为孩子的母亲通常都是虚阳之人,反而有更多男性的娘亲,但三十多年所受的文化意识熏陶让荣雨眠很难克服内心的关卡,在心里,他总是偷偷管自己叫做“爸爸”而非“娘亲”。
这是他第一次不小心将这个称呼说出口。初霁听了吓一跳。“公子,你怎么让小小姐管你叫爷爷?被人听到是要闯祸的。”
荣雨眠所了解的历史知识中,中国古时候的确有过将祖父叫成爸爸的朝代,他没想到爰朝也有如此称呼。之前他在书中从未读到过,想来不是正式的用词,只是地方性的习惯,他解释道:“在我家乡,爸爸是娘亲的昵称。”
初霁郑重提醒道:“公子,京城这儿爸爸一般都是指爷爷,公子你可千万别再叫错了。”
因为心烦意乱而失了一贯谨慎的荣雨眠在听到初霁的提醒后才反应过来,他转头望去,确认了奶娘不在屋中后稍稍放下心来。
然而,很快他又转念想到:在这晟王府中,能得晟王的荣宠,这种小错又有何惧?相反,若无晟王的欢心,纵然谨言慎行、滴水不漏,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5
知道赵拓明即将外出公干的这天早晨,与荣在摇篮里忽然翻了个身。荣雨眠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什么,他守在摇篮边指望着与荣能再翻一次。初霁在这时匆匆跑进房间。“公子公子!”
然而,迫不及待推门进屋的人在荣雨眠面前站定后却迟疑了。他站在那儿不确定自己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
荣雨眠抬头望过去,缓声问道:“不要着急,初霁,什么事?”
初霁又想了想,才道:“我听说晟王殿下要外出公干,离开好几个月也有可能。”
荣雨眠下意识站直身子。“什么时候走?”他立即问。
“好像马上就要启程。”
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冷却下来,却唯独头脑冷静不下来。“本朝律例官员外出公干超过一月可以携带家眷前往。晟王殿下带了谁?”
初霁吞吞吐吐好半天才小声道:“江侧妃。”
荣雨眠慢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认为这件事与他无关。若非他自己承诺只要赵拓明一日不赶他走,他就一日不会离开,此时他一定已经不在晟王府。
仅此而已。
他对赵拓明没有那样的义务:对方甚至无意让他知晓自己外出公干的行程,他却对对方的离去牵挂难舍。
“公子,”初霁小心翼翼提议道,“你要不要主动去送送晟王殿下,毕竟,晟王殿下会离开很久。”
“不必。”荣雨眠立即冷冷回答。
自上回自己被赵拓明拒之门外后,荣雨眠便下定决心再也不自取其辱。原本这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也何必一厢情愿?
荣雨眠在椅子上坐下,然后,他起身走向摇篮去瞧与荣。没一会儿,他又往椅子的方向走去。
初霁默默瞧着荣雨眠,他低声道:“公子,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荣雨眠没有办法否认。的确,他就是在为难自己。
——可是,如果不为难自己,难道他要作践自己吗?
“如若晟王希望我送他,我又怎会直到此时才知道此事?”极少流露自己内心想法的荣雨眠不自觉对自己最信任的初霁说道。
初霁轻声低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