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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百个小和尚里面穿梭了一圈,太阳晒的人脑门儿直冒汗,耳边全是念经的嗡嗡声和钟声,陪着转了一圈之后,容月眼睛都花了,现在所有的小和尚在他眼里都长得一模一样,别说认个人,现在他看封不染都能看成没头发的和尚。
“老师……”容月想说咱不是这么个找法。
“嘘。”封不染额头上冒着细汗,脸也被日头晒的泛红,汗水不断的从纱帽里流出来滑下面颊,他忽然定定的看着某一处,黑瞳深邃依稀暗流涌动。
容月顺着封不染的视线看过去,是高台上,坐了十二个大和尚,正在闭目诵经。封不染盯着的,是中间那一个。
然而容月盯着那大和尚瞧了半晌,并不是白弗生,不过有点眼熟,好像是那天出现在国相府的大和尚。
要说这个大和尚有什么特别怪异之处,那就是他长的跟中原人太不太同:高鼻梁,深轮廓的眼眶,方头大耳,天庭饱满,宝相庄严。看得久了,越觉得他应该是穿着金缕袈裟端庄华丽坐在七彩莲座上,头上带着镶满宝石的法帽,脖子上带着美丽充满异域风情的金项链,浑身上下金灿灿却袒…胸…露…腹的存在于画像里才对。
当然现在这个大和尚也是自带让人目不转睛的佛之光环,只不过金灿灿的袈裟裹住了八块肌肉,裹得严严实实像中原教徒,充满了违和感。
就在这时,这个大和尚突然细微的掀开了眼帘,淡淡的瞅了这边一眼。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刹那,可是容月看到他的眼睛竟然是冰蓝色的。
怎么回事?明明那天在国相府,这个大和尚就是长得奇怪了一点眼睛也是黑色的,可没现在这么圣光普照啊。
大和尚的蓝眼睛里好像带了一点笑意,但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那眼神看待人就像看待动物,众生平等,简直像是泯灭众生的佛之惩戒,令人不寒而栗。按理来说,佛不是应该给人慈悲的感觉吗?好奇怪,好奇怪。
更奇怪的是,封不染突然浑身一震,然后声音里有些明显的颤抖:“走。”
容月奇怪道:“不找了么?”
封不染微微摇头:“现在是……找不到他的。走。”
他转身就往山外走,空心放在后面送,“欢迎封大人随时再来。”
“现在去哪儿?”追出山门后容月问。
“……国相府。”
傍晚,封不染出现在国相府门口。这一次没有人拦他,国相爷还把他请到了书房里。
国相爷:“封大人,老夫知道你来的目的,坐吧。”
“多谢相爷。”封不染入了座,容月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着老头子说话。话说国相爷是三朝元老,算起来又是他姑父,现在父皇去世了,容月对这个国相爷还是有几分亲近的。
国相爷慢慢的抿了一口凉茶,然后捋了捋胡子,砸吧着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出声道:
“老夫知道,如果再不跟你说明实情,你一定不会甘心。与其让你去惊扰我儿亡灵,不如将一切都告知与你。”
听到国相爷的话,容月心里一顿。他听说国相爷是认的白弗生做儿子,可是这口气,未免太熟稔了一些。而且国相爷说亡灵,难不成白弗生真的死了?
却见封不染只是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并没有出声质问。
国相爷说:“我想封大人也多少清楚,我儿他的真实身份吧?”
封不染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在国相爷看透世事的眼睛下点了点头。
“他曾经多次跟我暗示过,只是我……一直不太愿意相信罢了。”封不染说。
国相爷点了点头。然后后面的话题,容月就感觉自己进入了天书世界,云里雾里了。
“承蒙天一寺的空闻大师垂怜,是他告知我天机,我才得知我儿竟然早已在十八年前还魂。然则空闻大师说,我儿是借命之人,天机一破,他也就命不久矣。我一边暗访世间高人,一边心存侥幸,心想我儿既然能遭遇这种奇事,必然能承天庇佑,挺过劫难。谁知六月初九那日,他突然吐血,举国名医太医皆来看过,情况却一天比一天差下去。他明明才不过双十,却开始掉头发,短短十天,他头上的头发就掉了一半。他哥哥只好给他做了一顶帽子,你知道这六月天闷热无比,他却要带着帽子闷在屋子里,整日里吐血,当时若是封大人你在场,只怕也是看不过去的。”
封不染薄唇紧抿,眉头紧皱,眼睛里波荡不平。
国相爷叹了口气,继续道:“他原先还是很坚强的,还怕我老头子受不住,每天坚持陪我聊天说话。我们也以为只是病重了些,到处找名医偏方来治病。可是有天晚上他躲在被子里哭,他哥哥去看他,他说他不敢一个人睡觉,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无数个小鬼在他床头乱窜。他哥哥只好与他同睡一张床,屋子里还搬来许多佛像镇邪,白天请和尚法师来做法。他大哥从别处打听来的偏方,在他屋子里点了一百盏长明灯,每夜照着,他还是不敢睡……后来就哭啊,像个小孩子一样,完全哄不住了。还一直哭着说要见你,他说他要死了,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想见你。我们就去找你的侄子封寻,封寻说早给家里寄了无数封信,可是都没有回音……”
国相爷抹了一把眼眶。封不染的右手搭在左手腕上死死的握着,赵永昼在病床上挣扎的一幕幕好像就在他眼前一样。
“这个时候皇帝还来恐吓他,说要是他死了,就把府上的人都杀光。那个傻孩子就跪下来求人家,边求边哭……皇帝就说,那你好好养病,赵家就可门楣荣耀,流芳百世。若他去了地狱,他仍在人间,生死相隔不能相见,两人都孤苦伶仃,实在可怜。说道最后,皇帝也抱着他哭起来,那场面真是……让我这个老头子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是我不好。”封不染闭上眼睛,泪从眼角滑下来,隐没在纯白的衣襟里。“我对不起他……”
容月一直在一旁听着,虽然听不太懂,可他这时也很想出声为封不染解释。你那个时候,明明也是拼了命的往他身边跑。只可惜天意弄人,他是凡人,你也只是凡人罢了。
国相爷用布抹完脸,眼镜就雪亮雪亮的,有一种奇特的返老还童之感。
“后来皇帝说当年十一殿下病弱时,先皇曾在天一寺设坛请高僧念经祈福。他哥哥去找天一寺的方丈,谁知空心大师说,如今才来祈福只怕已经晚了。况且十一殿下当年只是体弱多病,老九他却是天命如此,阎王要收命,谁能奈何?这时候没办法,只能坐以待毙束手无策?嘿嘿,还好老夫机智,早年曾听过一些传闻,有点见识。在得知老九他是借命之人这个事儿后,就暗中派人远踏天竺聘求高僧。本来我也是不抱希望的,可是在六月二十三那天晚上,我家的门客真的给带了一位高僧回来。”
容月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就是那个蓝眼睛的大和尚吗?!”
“不错。”国相爷点点头,脸上终于挂上了笑脸,“不过人家可不叫大和尚,人家是西天那烂陀寺里的客座大师,据闻是佛祖的凡家后代,有小如来之称的青音尊者。”
“……什么鬼啊,真的是佛祖吗?佛祖可以随便现真身吗?相爷你肯定是被行脚僧骗啦!”容月大声反驳道。
“诶,千万别乱说话。青音可是有些道行,连空闻大师见了他都要跪地膜拜的。不说他的身份了,再说不管他是不是佛,只要他能救老九,老夫也拜他。”国相爷挥挥手,话题又扯回正题上:
“青音说老九是借命之人,老天要在这个时候收他的命,为今之法,只能让老九彻底死去。什么赵弗生白弗生,从此以后这世上都不能有这个名字。听起来虽然荒唐,可是那时候我们病急乱投医,老九眼看着要咽气,也只能那么做。其实那天你们来灵堂前面闹,我是不怕你搜,因为老九当时是真的躺在棺材里面的。”
容月:“白弗生还真躺在里面装死啊?朝堂上下那么多官员还去给他吊唁,你们还给他出殡下葬……这法子也太渗人了吧。”
国相爷点点头:“不错,就是让老九当死人。设灵堂祭奠吊唁出殡下葬,该给死人的,一样都不能少。我们当时心里也急,所以老夫根本没工夫跟你们解释。当时老九就被钉在棺材里,人不见死,也不见活。就连那天下葬,那也是实打实的。他哥哥还不干,说人又没死凭什么埋土里,差点跟青音打起来。但是最后还得按照青音的来,把老九装在棺材里埋进土里,堆坟树碑,点香洒纸,经幡花圈。那时候我们还怀疑青音到底行不行,因为那场景怎么看都像是老九死了。青音说,老九就是死了。他还坐在地上给老九念经超度,当时老五直接就一剑刺过去了。青音便将就流出的血,在纸上画符,神叨叨的行迹怪异。我们也没法子,只能等在一边干着急。都到了那天晚上子时,青音突然站起来说:开坟。”
国相爷说道这里,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容月缩着肩膀,觉得自己在听鬼故事。
封不染倒听得很认真,好像要把当时他错过的场面,在脑海中经历一番。
国相爷:“一听青音说开坟,老大老三他们就拿起锄头铲子亲自来挖,兄弟几个合力把坟挖开,打开棺材,老九在里面就真的跟死人一样。他五哥还给他渡气来着……咳,反正一刻钟,老九就醒了。抱着他哥哭的那叫一个惨。”
说着话时国相爷也不是没瞅见封不染怪异的脸色,但还是满脸笑容,简直就是雨过天晴柳暗花明。
“然后呢?白弗生现在什么地方?”容月赶紧问道,想把封不染的注意力拉回来。天知道刚才国相爷说什么五哥给渡气是不是刺激到了他,渡气能怎么渡,那不是嘴对着嘴么,还是一刻钟,啧啧,时间够长的。
封不染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心里是咋想的。
国相爷:“然后青音就把老九带回了天一寺,说是要在那里做一场水陆道场,在结束之前,我们所有人都不能见老九,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那等水陆道场结束后,他就没事了吗?”封不染终于出声问道。
国相爷脸上也是欣喜,但也有一丝愁云:“我听青音那意思,这事儿还不算完。装死人也好水陆道场也好,都是为了欺瞒天机,让上天以为老九已经死了。但是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要想让老九彻底没事,还必须要等到一个人出现。”
“什么人?”封不染和容月同时问道。
国相爷皱着眉,好像有点不太乐意说:“老夫也是搞不太清楚,但青音说,那个人就是老九这辈子的爹。”
第106章 结局篇(五)
今夜是水陆道场的第一日,封不染从国相府出来回到白府后,久久不能平息。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之后,他从柜子里拿了一套衣服去了后院沐浴。
半夜容月觉得有些饿,起来找些吃的,见堂屋的灯亮着,便轻步走了过去。
堂屋里一个男人正在上香,背对着站着,乌黑的头发披在腰间,还湿漉漉的滴着水。看样子是刚刚沐浴完毕。
封不染上完香转过身,看见门外柱头下的人,他拿起一旁椅子上的紫色长袍往外走。
“老师,你要去天一寺吗?”容月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