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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燃着一堆火,已坐了三个人。
他在庙门外看了一眼,本想转身离开,里头一个疏朗声音却道:“少侠留步。”寻洛顿了一下,踏进去在角落放下包袱:“叨扰了。”
“少侠若不嫌弃请上前来吧。”那声音又道,“天气冷。”
寻洛道一声“多谢”,上了前去。一人挪了一下,给了他一个空,他便坐了下来。看清火堆边是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少年,与一个青年。
那青年坐在他对面,面目疏朗,倒是衬得起他那把嗓子:“少侠从何处来?要去岳阳么?少侠手里这把长剑瞧上去倒像是有来历的。”
寻洛不露痕迹地瞥了他身旁一眼,那里有一把雁翎刀,刀鞘并不华美,却一看便知非寻常货。淡淡答:“不是什么少侠,我不会武功。这剑是我爹生前留下的,让我带着来寻亲。”
“哦。”那人似乎不疑有他,笑道,“那么敢问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在下明秋月。”
明秋月,寻洛思忱了一下,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方钦手下那负责暗杀的花萼楼掌柜,似乎叫作明秋风。
心念急转,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他道:“寻洛。”
明秋月重复了一遍那名字,又笑:“好名字。”寻洛细细观察着他神色,倒是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心下微微松了气,转向一旁二人:“这二位是?”
那中年男人道:“这是我儿子,我们也是来寻亲的,还未进城见天黑了,便在此处歇歇。”
一上来就像明秋月一样自报家门的人,其实不多。
寻洛沉默着,听旁边三人似乎是接起了自己出现之前的话题,在说什么第八起命案了,估计若是再不解决,便要封城门了。
他想了想,问:“明兄,几位在说何事?这岳阳城不让进了?”
那对父子对视一眼,皆未开口。明秋月道:“寻兄不知么?这段时日城边发生了好几起命案,死者皆被吸干了血液。再这般下去,指不定岳阳城便要封了。”
这么前后一衔接寻洛已知道了,那什么吸血妖魔大约就是宋桥,只是不知那妖刀因何要将他带至岳阳。而天晴显然是知道其中原因的,却不能对自己明说,只留下一句诗来引路。
明秋月又道:“江湖中人传言是那十五年前疯魔了的慧明和尚做的。虽然官府将这事捂着,但知情者中仍旧是人心惶惶的。如今岳阳城里聚集了许多游侠,皆是为了抓住那吸血妖魔来的,这可是个千载难逢之机,若解决了,在江湖上定然是声名大噪。”
难怪他刚才会那样问,寻洛想,想来他见了自己的玄铁剑,也以为自己是冲着那什么魔头来的了。
他想起什么,语气带了淡淡的疑惑:“慧明和尚?”
“唉我们武林中的事,寻兄可能不知。”明秋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忽视了旁边中年人递的眼色,道,“洛阳庄家你总听过吧?”
“听我爹说过。”寻洛点点头,想起了庄宁儿那张表情生动的脸,转念又想起庄九遥,微微有些惆怅,“听闻是世家,既从医又从武,家主庄易乐善好施,但是十五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了。”
明秋月摇摇头,一脸痛惜,放低了声音:“什么销声匿迹,是被灭门了。当时慧明和尚发狂,听闻他求助于庄易庄先生,在庄家住了一月,狂躁之症已有好转,却不知为何又狂性大发,不知所踪,庄家也跟着没了。”
寻洛佯装惊讶地一抽气,问:“明兄是说慧明和尚杀了自己恩人一家?”
一旁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了,道:“二位少说几句吧,天晚了,该歇息了。”他说着便在一旁垫了垫身下的稻草。明秋月瞅了他一眼,对着寻洛点点头,做了个口型:“恐怕是。”
静了会儿,明秋月轻声道:“睡吧。”
寻洛点点头,见明秋月靠上了他背后的柱子,拿起剑走了两步,靠上了庙中供佛的高台下端。将包袱往怀里一抱,也作势闭上了眼。
过了会儿已能听得见几个人变悠长的呼吸声了。
火光跳跃,寻洛从怀里摸出柳叶短剑来,在夜色中感受着那剑鞘的冰凉,迟迟未能入睡。
因而变故突生之时,他是最早察觉的。
一片寂静中脚步声骤然响起,寻洛猛地坐直了。来人脚步很沉,走得不疾不徐,并不像贼,但寻洛还是心觉不对,手已从地上摸索着抓起了一粒石子,准备扔向明秋月叫醒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正要动作,明秋月那边传来极轻的一声响动。他扔掉了手里的石子,轻声喊了一句:“明兄?”
明秋月应了一声,细细听了片刻,突然拔出雁翎刀来,一刀斩过去,灭了地上的火,又慌忙去摇醒了那中年男人:“大哥!快起!”
寻洛心里一惊,还未及出声,那中年男人已一把提起了自己儿子的后颈。前脚刚刚将人扯开,后脚便有一把刀,气势汹汹地插入了方才那少年躺着的稻草堆。
堪堪擦身而过。
夜色里瞧不分明,但是寻洛已感受到杀气了,不同于从前所见的愤怒或恨意,种种情绪在这一瞬都失去意义,那杀气里只是冰冷,别无其他。
简直像是为杀而杀。
妖刀乱舞,宋桥站在庙门前,堵死了逃亡的唯一一条路。明秋月反应快,已提刀上了,黑暗中只听得见叮叮当当武器碰撞的声音。
旁边的父子俩皆使长戟,也立马冲了上去。
三对一的局面。眼前渐渐适应了黑暗,寻洛在战局之外,却也知道三人支撑不久。且他发现,明秋月竟是左手使刀的,那路数,似乎带了些平宁派的影子,又与上真派有些相像。
是个有些微妙人物。
他如今瞧是瞧清了场面,可做什么都是有心无力,几人打斗中,宋桥似乎是发现了落单的他,妖刀忽地抽出战局,直直到了他眼前。他分明看清了,躲闪的速度却是万万快不过那刀锋的。
眼见着那刀就要划到胸膛了,一只手狠狠扯了他一把,两把刀在空中猛地撞上,溅出了一阵银色的火花。
明秋月慌忙后退几步,扶着寻洛站稳了,嘟囔了一句“你真不会武功啊”,又冲了上去。
虽是危急关头,他这声音却还平稳,带着丝埋怨,有些孩子气。寻洛便道:“告诉过你了不会啊,再试探我便真是别人刀下亡魂了。”
那边低低一笑,显然是听见了这回答,却再无心神可分出来与他说话。
本来现在寻洛是最容易被攻击的那一方,但是明秋月几次挡在妖刀与寻洛之间,硬生生将寻洛的压力分了过去。那边父子俩武功都不如明秋月,渐渐已支撑不住。
几招过后,中年男人奋力挑开几乎落到儿子头顶的妖刀,忽地大吼一声,本来朝向宋桥的长戟竟指向了寻洛。长戟叮一声钉入寻洛身旁的柱子,立时断了他可能的退路。
场中似乎都无人反应过来,中年男人已飞掠至寻洛身旁,一把抓住他手臂,尽全力一扔。
竟是要将他抡向宋桥。
寻洛电光火石之间已明白了,宋桥的妖刀怕是饿了,吸了自己的血,指不定能换得回这三人的一条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指路】
明秋风,指路第十三章、第十七章;
庄家与慧明和尚,指路第十章。
【注】柳絮飞时别洛阳:唐贾至《巴陵夜别王八员外》,全诗如下:柳絮飞时别洛阳,梅花发后在(一说到)三湘。世情已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
第39章 本草辑录
当年杀遍天门,于十八岁上便坐了青龙堂主位子的人,如今竟要死得这般窝囊了。被路人抓去当了沙包,传出去整个天门都得笑掉大牙。
然而他满心都是平静,也不觉狼狈,只是在那一瞬间想起,与庄九遥的药王谷之约,其实已不远了。
可若说这便是寻洛的结局,他自己也不信。
就在快要触到刀尖的那一刹,他竟反手抽出了那柳叶短剑,雪白的剑刃划破黑夜。
他心知没有内力,这一下上去不过以卵击石,可坐以待毙的事,一辈子只做那么一次便好了。
剑尖与刀尖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妖刀几乎不顿,直直朝他砍下来,却在短剑之后,遭到了更为有力的阻止。
明秋月刀柄架上妖刀,另一手以刀作剑,直直刺向宋桥胸口,宋桥提刀格挡,终于给了寻洛喘息的契机。
他翻身滚至一旁。
局势又已生变,宋桥急速撤招之后,刀尖像是自己调转了方向,直直冲向离他最近的那少年。寻洛眉头一皱,依稀瞧见一个影子迎着刀尖扑了过去。
明秋月再次进攻,甫一上前去,便被宋桥一掌拍了出去,整个人撞在柱子上又滚落至寻洛脚边,竟一下子起不来。
寻洛去扶他,突然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十分餍足的叹息。
他眉目一凛,望过去,瞧见那两个叠在一起的人影倒了下去。宋桥执刀立在庙门口,像极了暴戾恣睢的魔。
他顿了一顿,提起吸足了血的刀,缓步朝着二人走来。明秋月也是个有骨气的,竟丝毫不惧,只是愤怒:“你这妖人!”
宋桥低低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他连骂人都不会。
与此同时,寻洛已做好准备拼死一搏,却忽地听见一阵翅膀震动的声音。
宋桥似乎被那声音打扰了,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阴魂不散。”竟利落地提刀转身,腾上庙顶,转瞬不见了。
来的似乎是只小虫子,围着寻洛与明秋月转了一圈,又飞向旁边父子俩,极轻极快地嗡嗡一阵,而后飞出了庙门。
不多时一声轻笑在庙外响起,一把沙哑的嗓子道:“又让他给逃了。”
寻洛一惊,放下明秋月飞速跨出门,黑夜里却是空无一人。
明秋月这一撞着实不轻,等他自己运功调养得差不多时,天都已亮了。
两个人看着庙中那父子俩的尸体,对视一眼都沉默了。这死状寻洛已不是第一次见了,云崖峰那路边的砍柴人,果然是死在宋桥手里的妖刀之下。
明秋月见他神色平静,眼里波澜不惊,心里讶异着,又想起什么,问:“他要拿你去挡刀,你不恨?”
“有何可恨的?人是这样的。”寻洛淡淡地,“他不也为救儿子死了么?”
他说着转身看向明秋月,郑重抱拳:“承蒙明兄搭救,大恩不言谢,若是真有用得着寻洛的地方,只要我还有命,任凭差遣。”
明秋月忙摆摆手:“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你自己。你那短剑若是不出窍,我的刀再快也赶不及。”
寻洛不语,他便又道:“没想到你身上没武功还这般临危不乱,我先前以为你骗我的呢。看着你总觉得像是练过的。”
“粗人一个,自小跟人打架打惯了,只是没有章法没有内力,称不上练过。”寻洛提起自己的包袱。
明秋月瞧瞧他身量与气势,显然不信,却未多说,而是赶忙用稻草稍稍将尸体遮了一下,一把抓起自己的刀与包袱:“寻兄,一起走吧?”
寻洛一怔,点了点头,却又问:“你打不过他,为何还要进城?”
二人一起跨出庙门,明秋月似乎习惯了对人不设防,不过一夜已将寻洛当作了知己,实诚而又哀伤地道:“不瞒寻兄,在下自幼与一女子相知,本已私定终生,她却被家族许配给了门当户对之人。家兄是她夫婿家的……旧人,不过如今已是属下了。我下定决心要带她走,事情未成却已在兄长面前败露了。我自忖私心过重,不顾整个家族,却又咽不下这口气,而后与他大闹一场,一气之下出来行走江湖。”
他叹息一声,又笑了一下,不自觉捏紧了那柄鞘上刻着简洁云纹的雁翎刀:“我一己之身也无甚可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