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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至此处,庄宁儿的声音轻轻在旁边响起,带着点惋惜,又带着点看好戏的意思,里头的情绪听上去便略有些复杂:“啧,这回真是断袖了。庄九遥这厮要得逞了。”
寻洛一愣,顺着她话一想,低头见到自己被庄九遥扯下来的一截袖子,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庄九遥忍笑,瞥了他一眼又轻咳了一声。
庄宁儿惊惶地抬起双手捂住嘴巴,才意识到自己把偷想的东西说出来了,心道糟糕,果然腹诽他久了总有一天要踩滑。
她勉力装作不在意,又伸手一敲自己脑袋,讪讪地:“呵呵,公子,道长是昏过去了,其他没受什么伤,但是我用了醒脑的药粉还怎么都不见醒。我估摸着要用针,你去看看?”
庄九遥点点头,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寻洛一眼,像是要说什么,想了片刻还是没说,扬起下巴道:“想看就跟过来。”
寻洛一笑,见他伸出手,一把拽住站了起来。
“迷药下了十足十的分量。”庄九遥一番探查之后道,“所以普通的醒脑药粉已没什么用了。施针吧,将药逼出来些便能醒得快了。”
没有床榻,也没有个遮盖的物事,崖壁那方的院子还剩最后的火焰在残喘,日头又已高升,虽是秋末初冬了却也不能让昏迷的人一直晒着。好在平顶边缘泥土还算柔软,又种着粗壮的树。
祁云照着庄九遥的指点,将守言背过去,轻轻靠着那树干放下了,庄宁儿已在一旁摆开了针具。
庄九遥又仔细为守言检查了一遍,开始施针,忽地想起什么,问祁云:“傻小子,你可知道宋桥手里那刀很邪门儿?”
“邪门儿?”祁云皱着眉,“邪门儿倒是没觉得,但每次我觉得那刀要落在我身上时,都没落下来。”
庄九遥轻笑一声:“你这段时间是有什么奇遇么?”
祁云与寻洛对视一眼,庄九遥微微抬眼便瞥见了,眉眼弯弯地:“你俩打什么哑谜呢?背着我做了什么?”
“我想了想。”祁云组织着措辞,踌躇道,“许是我师……先生在我身上放了什么东西,我赶来此处便是受他之命。”
“什么先生?”庄九遥心觉不妥,微微皱了眉。
祁云踌躇一下,心道自己都叫师父了,不能背后便不认人,只得道:“庄大哥,其实不是什么先生,是我师父。我已拜他为师了,寻大哥也曾见过的。”
庄宁儿诧异:“你师父不是死了么?”说完又顿了一下:“抱歉。”
“没事的。”祁云摆摆手。
庄九遥刚好施完一针,得空抬头看了寻洛一眼。寻洛微微点头:“你们离开后,在金陵见过一回。”
庄九遥敛眉,低头取针时又问:“你师父姓甚名谁?”
祁云道:“师父名叫梅寄。”
话甫一出口,庄九遥拿起银针的手一顿,而后他缓缓抬头:“你说他叫什么?”
“梅寄。”
作者有话要说:
一碗:嘤,今天作者太累了,没有话说~
庄九遥:快起来!别装死!
寻洛:……
第29章 一见如故
莫非是他认识的人?
寻洛一愣,问:“你认识他?”本没盼着得什么答案,庄九遥却勾起嘴角:“是个故人。”
显然是不想再说了,寻洛便未追问,只听他问祁云:“他对你好么?”
“挺好的。”祁云道,瞧上去还十分真心实意,“刚开始十分恨他,但是相处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师父他……就是做事情有些不留情面,脾气怪,但是我总觉得他应当是个好人才对。”
“应当?”庄九遥似乎想发笑,“他难道没在你面前杀过人么?”
祁云面露不忍,道:“他说他杀的人都是该死的人,但是他答应我再不杀人了,自收我为徒之后只杀过一次。”
“该死的人。”庄九遥忍俊不禁,明明语气不重且眉梢带笑,却带出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他有什么资格判断谁该不该死?”
寻洛默然。他本就是以杀人为业的,此时听到这些话,竟莫名觉得是被庄九遥斥责了,心下不由得有些郁郁。
祁云一听,与寻洛的感受竟如出一辙,明明不久之前还是自己在心里偷偷觉得庄大哥有些冷血。
见他低头沉默,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庄九遥瞬时又恢复了常态,懒懒散散道:“没事的,我顺口一说,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无恙便好。”
他不提祁云失踪之后自己找过他许久,庄宁儿便也没开口,开口了又不好解释为何他们的眼线会那样广。
梅寄这个名字庄宁儿也是头一回听说,她小庄九遥整整八岁,很多事发生时她年纪尚小,庄九遥又不喜欢提及旧事,因而她只知庄九遥从前跟着刘仙医时有个师弟,后来二人反目成仇了。
如今见着庄九遥的反应,心道说不定那师弟正是这个叫梅寄的。
她恍惚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忽地道:“既是从前总杀人的人,如今怎地会轻易答应你不杀人了?”
这问题刚好问在症结上,祁云低了低头不说话。
庄宁儿见他这样子心里更加怀疑,不自觉地用指尖摸着自己的下巴,像是个正在想问题的老头子,一双美目来回转着,上下细细地打量他。
祁云比她小三岁,身量跟庄、寻二人虽相差尚远,但个子已与自己一样高。瞧那长手长脚的,少年人生长又快,过两年便是个窄腰长腿的了。
打量完身上她又去看祁云的脸,心道脸也不错,已看得出会朝硬朗的方向长去,如今虽未完全长开,已十分英气。尤其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实在是有神,与庄九遥的迷蒙和寻洛的深邃都不同,是十分正派的那种有神。
这么一来便有一种诡异的沉默,祁云见庄宁儿眼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了几圈,十分不解地问:“宁儿姐姐,你在看什么?”
“云兄弟,你告诉姐姐,那梅寄是不是对你做不好的事了?”庄宁儿凑过去问。
祁云闻言一惊,心道自己中了蛊,难道这个也一眼便看出了么?可他又不愿让人替自己担忧,一时之间便又惊讶又颓丧,没说话。
见他的反应,庄宁儿大惊失色,心道果然果然,正要开口,后脑上却被拍了一巴掌。她愤愤地回头,是施完针刚刚站起来的庄九遥。
庄九遥见她这不服气的样子,又伸出指头戳戳她额头:“你这丫头,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啧,这话说得,就跟他多正经似的。庄宁儿大声道:“上梁不正!”
庄九遥噗嗤一笑,转身一把拉住祁云,手指已搭上了他的脉。祁云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注意到他嘴角虽提着,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不由得更怕了。
良久他才放下手,淡淡看了祁云一眼,祁云却瞬时已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于是严肃了神色。
“竟是个纯阳的体质,实在难得。”庄九遥拍拍他肩,竟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难怪梅寄看上你。往后好好练功,也要保重自己。庄大哥知道你心性坚定,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旁边人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见祁云猛地点点头,神色十分感激,重重地“嗯”了一声,道:“庄大哥放心!”
得了他的保证,庄九遥伸了个懒腰,转头去看守言。
日头高升,人影渐渐变短而后消失又拉长,守言终于醒了过来。
面前的几张脸皆是陌生,她迷茫了一瞬,靠着树干的身子陡然坐直,一边起身一边朝四下看去,喊了一声:“守音!”
“道长。”庄宁儿想去拉她,却不料她力气极大,自己踉跄了一下,连带着庄宁儿也跟着趔趄了一瞬。
她转头陪口一声,慌忙朝那崖壁边看去,却看到一片焦黑的残屋。
这场景似乎是灼痛了她眼,守言猛地转头看向他们,轻声问:“几位客人从何而来?可有瞧见我家师姐么?”
祁云一脸的欲言又止,庄、寻二人皆不说话,谧儿更是什么也不知道。庄宁儿暗里轻叹一下,心道一个都靠不住。开始在心里想着措辞。
“道长,您听我说,我们来时屋子已起火了,这位小兄弟,”庄宁儿边说边指指祁云,“与宋桥正在屋前打斗,是他从宋桥手下救了您。宋桥见我们几个到了,便匆忙提着把长刀逃了。”
她又依次指指寻洛和庄九遥:“这位少侠将您从火场救了回来,我家公子给您施了针。”
众人静默。守言不知是猜到了不愿相信,还是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追着问:“守音呢?”
“您可知自己中了迷药?”庄九遥忽地开口。
守言不答,还是问:“守音呢?”
祁云心软,顿时红了眼睛,但又念着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轻易流泪,便硬生生忍住,哽了一下道:“道长您节哀。”
寻洛一向难以感知人情,隔着窗框看人间的淡漠此时便发挥作用了,他心知长痛不如短痛,于是简洁道:“宋桥迷晕了你们,杀了守音道长,又要杀您时被祁小兄弟救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丹药来:“我进去在道长手里发现了这个。”
他已做好了准备会迎接一场嚎啕,谁料守言只是脸色霎时变得青白,身子抖了一下,竟没哭也没喊,更未崩溃。
方才跟庄九遥之间气氛很奇怪,他便一直忘了将这丹药拿出来。此时庄九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守言不接,他也不便收回去,就那么支棱着。
终于,“这药我用不着了,送给少侠吧。多谢诸位救命之恩,请恕贫道不能奉陪了。我得去找师姐,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那里头。”
守言说完转身,顿也不顿地朝那烧毁的小院走去,只留给众人一个单薄凄然的背影。
庄宁儿眼里满是不忍,又恨恨道:“那天杀的宋桥,自己亲师姐都不放过!”说着转向庄九遥,还是怒气冲天的样子:“公子,我们去帮帮她吧!”
庄九遥点点头。
见三个小的都过去了,寻洛将那药丸递给庄九遥:“这是什么?”
“不知。”庄九遥答,一边伸手摸出个专门装药的小锦盒,“装起来吧。”
等他将药接过去了,寻洛又问:“不知?那你方才在看什么?”
“我啊。”庄九遥抬眼,笑眯眯地凑过去,顺势将盒子塞进他怀里,“我在看你的手长得可真好看。”
他说罢便走,寻洛愣了一愣,抬起自己手来看了一眼,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跟着去了崖壁那边。
他过去时守言已将那焦黑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尸体背出来了,庄宁儿上前想要帮忙,她往旁边一让,客气道:“多谢这位姑娘,我自己来。”
这道长看上去温温柔柔的,竟是这般能忍耐之人。寻洛说出守音被杀的那一刻,分明看清了她眼里巨大的悲痛,却转瞬便被压住。
他见过无数的死亡,再有经验不过了,大哭大喊固然是悲痛,沉默却是更加刻骨的哀伤。此时瞧不出来,再过段时日,甚至只要再过几天,她说不定已是形销骨立的一条无根竹竿了。
守言在屋子西面的棠树下挖了坑,将守音埋了进去。整个过程没有人动过守音的尸体,除了她自己。
她始终没流一滴泪,背对着众人静立半晌,忽地道:“本以为能逃过这一劫,上回她下山回来,说是有毁掉那妖刀的办法了。我当时还十分开心,原想着了结这事之后,我们便能一起彻底隐居了。”
众人沉默良久,庄九遥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寻洛一怔,庄宁儿惊道:“公子!”守言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
“守言道长,我们在山下之时……”
庄九遥说至此处,守言看了寻洛一眼,打断他:“那阵不是我们设的。”
他张了张嘴,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