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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与秽物和着从他胃里翻腾而上,争抢着冲出喉咙,呛住了鼻腔,呛出了眼泪。他一边咳嗽一边不自觉呸了一声,吐出两颗碎牙来。
文伯见状啧了一声
“何必呢公子?”他怜惜似地捏起他下巴,用袖子揩干净了他的脸,“一条狗而已。”
长大之后的寻洛怀疑自己是在逃避。他咬碎了牙,让自己咳到半死,是为了避开这场刑罚的后半段,更是为了避开伯伯那平静又怜悯的眼神。
他得逞了。
入了夜,在床上已辗转了半天的他被带到门主房中,门主天萝正隔着珠帘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冷眼瞧着他跪在地上。
等他跪到膝盖麻木之时,椅子上的人才缓缓走下来,道:“抬起头来。”极美艳的一张脸便出现在眼前。
寻洛一看,骤然一阵反胃,硬生生忍住了。他知道自己脸上的五官与面前这人几乎一模一样。
令人厌恶。
她捏住他尚还柔嫩的下巴:“我可告诉过你,刺客不可有多余的情感?”
寻洛艰难地点点头,天萝松开他,手指转而温柔地抚上他脸颊:“儿子,你别怪娘亲,娘亲也是为了你好,只有如此才能活得轻松些。”
这轻柔的一句之后,她脸色一变,顿时又狠起来,再次捏住他下巴,几乎要将他小小的骨头捏碎:“听懂了么?”
被她制住,寻洛说不出话来也无法点头,只得发出呜呜的声音。天萝轻笑一声又松开他:“对不起对不起,娘亲太着急下手重了,痛不痛?”
寻洛连忙摇摇头,待她起身之后,狠狠打了个寒颤。
天萝转了个身,那绣满茑萝的大红袍子随着她动作一掀,上头的金线整个都在摇晃,瞧上去让人十分难受。
她款款走向一旁的几案,拿起一面精巧的手鼓来,又走至他面前蹲下:“今儿是清明,娘亲送你个礼物。”
清明送礼,怎么想都是不祥,十岁的寻洛却只能呆愣愣地看着她。天萝笑意盈盈地将鼓塞进他手中:“娘亲就你这么个儿子,往后天门门主之位便是你的,可别让我失望了。”
寻洛点点头,指尖摸到那鼓面十分光滑,便又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两下。天萝似乎很高兴:“这鼓面很漂亮吧?敲起来声音很温柔呢,你敲来娘亲听听。”
他依言做了,那声音果然柔和,便勉强笑了一笑,在那一瞬间真以为是娘亲久违的温情。
天萝眯眼瞧了他一会儿,又施施然道:“这是你那伯伯的皮做的,花了一整张脸皮与颈皮,行刑人枯坐了六个时辰,就只做成了这面鼓呢。”
骨碌碌,那鼓从寻洛手中滚落至天萝脚下。天萝大笑起来。那美艳绝伦的脸一直对着他,双眼却如同两个漆黑的空洞,似乎随时要将他整个灵魂都吸进去。
寻洛身子一颤,仍旧没有醒来。
场景再转换,仍旧是天门中属于他的那个小院。站在房门口的他,年方十三,已是地字号的刺客了。
彼时是冬日里,花台里头的牡丹,只剩下了枯杆。
文伯告诉他,他只要再败一人,便会升作天字号刺客,成为如今天字号中年龄最轻,也是最有前途的一个。
他说不清心里的感受,但不是悲也不是喜。
知道这消息之后他去找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他们都叫他阿八。
在天门中,天字号以下的人是不配拥有名字的。寻洛是门主之子,因而自小被称作公子,其他人便只得以数字代称。
上下十岁的浮动之内算作同辈,阿八的意思是,他是他的同辈人里,第八个被收进天门的人。
两个人偷闲在阿八院中台阶下坐着,这院子比寻洛的小得多,也旧得多。
寻洛将文伯的话讲了,阿八很为他开心,笑得十分天真,也十分向往:“等你当上天字号刺客,就能有自己的名字了!”
寻洛却有些恍然,他不确定自己想不想有名字,但是他确定,他没得选择。于是他只笑:“阿八很想有名字么?”
“想啊。”阿八羡慕地说,“有了名字,最起码门里一大半的人不敢欺负我了吧?这样就算你以后不在我身边,我也可以保护自己了!”
阿八是在受欺负时被寻洛插了手,才与他成为朋友的。为着这件事,同辈里的人都说阿八狗仗人势,因为公子是唯一的公子。也因为如此,天门里头没人再欺负阿八了,却也没人愿意再搭理这二人。
寻洛自然不在意这些,阿八却总是记挂着,总念着是自己害的,也总想着要报答寻洛。
两个少年之间的友谊,在逼/仄又血/腥的天门中,如同野草一样努力生长着,单薄又倔强。
梦境到了此处,寻洛又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怎么用力都是徒劳。看来这一阵用的不是迷药,或许就是单纯的遁甲之法。
他不想透过梦境再经历一遍过去了,因为他知道最后的结局。
可由不得他。
梦境继续推进着,与阿八偷偷聊天之后的第三日,寻洛完成了一起刺杀任务之后,终于要对上门中之人了。
虽然杀掉同门中人不是他本愿,可这是规则,他没法改变。他想着,只要不是阿八,他都可以忍受。
隔壁院子的刑场便是临时的赛场,二人皆戴着面具,那对手也很强劲,但其实真打起来,实在不是寻洛的对手。
酣斗一场之后寻洛不再犹疑,早些了结便能早些让对手解脱。他手中剑已直抵对方喉咙,那人似是害怕,躲闪之时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喊叫。
电光火石之间,寻洛猛地翻转手腕,生生将剑尖调换了方向,擦着那人颈子而过。
因为他听清了,那声音,分明是阿八的。
作者有话要说:
庄九遥:我什么时候出场???
一碗:下一章,信我!
庄九遥:我不开心了!阿寻快来哄我!!
寻洛:……
第22章 流矢漫天
他惊讶地急急后退,阿八却不避让,也不出手,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成全他的姿态。
这一战明面上没有人旁观,但暗地里有人在瞧着,他们都心知肚明。阿八提剑又迎上来,望向他的眼神十分凄然,嘴唇不出声地开阖几下,寻洛认出来了,他在说:“杀了我。”
寻洛震惊了,他知道天门之内人人都想活,人人都想杀了别人自己活。可阿八跟他说,让他杀了自己。
心里翻滚几圈,手下不自觉便松了劲儿。那一刻,寻洛脑海中翻滚过了无数念头,最强烈的一个是一起逃,可是他知道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就这么一想,手下已过了十来招,阿八不想再与他斗下去了。即使寻洛未使全力,还是让他带了伤,结局已在眼前。
寻洛手中剑微微抖动着,阿八迎着剑尖扑上来,似要自绝的样子,他只得飞快地又移开剑尖。
整个人浑身一抖,因为他看清了,阿八眼里分明有泪。阿八分明是不想死的,却为了他甘愿放弃。
他想起这么些年来遭的罪,想起被剥了皮的伯伯,想起与阿八在一起的无数个寂静画面。更想起天萝,他那永远神经兮兮的娘亲,想起她说日后要让他继承天门。
你睁开眼睛看看啊,看看你周围。
寻洛微微侧头,看见了高高的院墙,院墙之外还是院墙,永远数不完逃不脱的院墙。就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下定了决心,反正自己不介意有没有名字,也不想日后拥有天门这么个地方,更不想做一个与天萝一样的疯子,每日不是杀人便是防止被杀。
如果阿八想拥有名字,那便让他拥有吧。
他想做一回逃兵,就这么一回,只希望来世不要再做天门里的人了。
心里默念一声“对不起”,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剑尖跟着便垂了下来。阿八诧异地看着他,一招似乎来不及收回,直直刺向他手腕,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寻洛作势退让,看似慌不择路,却是故意退到了一个死角。他本来生怕阿八犹豫,可阿八的剑已跟着脚步直冲他胸口而来。很好。
他勾起嘴角,希望阿八能看见,能对他也笑一笑,让他最后一眼记住的是美好。
阿八的确在笑,只是那笑,却似乎带着嘲讽,以及,浓烈的杀意。
阿八又开口了,他轻声说:“你太善良了。”
你太善良了,所以你该去死。
寻洛看着他,几乎是心神俱荡了。仿若一瞬间,世界被撕开了那层人/皮做的面具,露出里头溃烂的真相,令人作呕。
可是来不及了,那剑尖已到眼前了。
寻洛猛地睁开了眼睛,粗粗喘了几口气,立时便想扶着树干站起来,挣扎了几下却又跌回了树底。
下一刻他反身抱住树干呕吐了起来。像是十岁那一年看伯伯被行刑的时候,几乎要将胸腔里的心肝肺都吐出来。
眼前模糊一片,他知道那是泪水,却不是自己想流的。
其实这么十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自己渐渐忘记那些东西了,却又不期然在这阵法中,以这种方式重新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心还在突突跳着,他胡乱伸手抹一把脸,不懂这阵法让人回溯这些有什么用。用重现内心最深恐惧的方式,来击毁被困住的人的心智么?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深吸一口气,盘起腿运功,片刻之后心里的翻荡都平复下来,又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天亮了。
啃了几口干粮,又喝了点儿水。寻洛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又走了起来。
与昨天一样,头顶树冠遮天蔽日的,只知道是白天了。地上是厚厚一层枯枝败叶,没有路径,只听得见鸟叫声,更衬得密林幽静。
走着走着,前面光线似乎更盛一些,虽疑惑会是如昨日一样的迷阵,他还是加快了脚步赶过去。
眼前是三条小路,通向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尽皆延伸没多远,就有一拐角出现。路便消失在了林子后头。
走哪条路对他来说差别不大,寻洛在路口顿了一瞬,抬脚便往左边那条路走去。
走出半盏茶功夫,路边忽地传来异样声响,他转头一看,周围一片平静。定了定神再往前走,身后似乎的确是有人,他眉心一紧,脚步不停,感受到那人快接近自己时猛地回身。
身后空空如也。
他心下诧异,想着当是走错路了,立时想要回身,却发现来不及了。
四周松树上盘绕着的藤蔓骤然像活了一般,同一时刻嗖嗖朝他袭来。西面八方皆是柔韧的枝条,那长长的触手伸出,就要缠上他身子。
他往后腾起,厌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藤条顶端竟还开着紫色的单瓣花朵,让他想起天萝袍子上绣着的茑萝。
毫不迟疑拔出长剑,剑风一扫,最前头的枝条齐齐被斩断。不过顿了一瞬,新的枝条又已飞速长出,卷土重来之后,比方才还要难缠。
他施展轻功,刚刚跨出一步,衣角却被扯住了,反手割断这一条,那一条又缠了上来。渐渐竟在他四周绷成了大网,将他整个人罩在了里头。
可怕在于,一部分藤蔓断了他后路,一部分却在疯了似地进攻,实在是难收拾。
正一边不停挥剑,一边恶心于这些藤蔓又多又快,耳边陡然传来一声风响。他惊讶地回头,发现是一条手腕粗的藤蔓猛地从自己耳边抽过,像是逃跑。
对,逃跑。
一条接一条的枝条似乎都有自己的意识,慌张又迅疾地想要退回四周的松树上,在面前绕成网的那方藤蔓迅速在解开,他才看清不远处原来站着一个人,正在挥动着手里的火把。
那些青黑枝条一碰到火焰,立时便卷曲了。
庄九遥。
寻洛惊讶于自己没能发现他的靠近,庄九遥大喊一声:“快出来!火把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拧眉一瞥,趁着前面的藤蔓后退,后面的似乎还未有动作,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