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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泓上人微微动容,合十轻念了一句佛号。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时,想到这位张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试想这诸般苦痛发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学终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惧。佛说肉体皮囊,终究不过尘土而已,惟独这心之一道,重在体悟。每每念及此处,想起张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撑,弟子委实敬佩。’
说到此处,法相突然神色一变,却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来。
普泓上人一怔,道:‘你这是为何?’
法相低声道:‘师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浅,于佛法领悟不深,偏偏对张施主这样人物苦于心魔,委实不忍。愿请恩师施大神通,以我佛无边法力,渡化点拨于他;以佛门慈悲化他戾气,使他脱离心魔苦海。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应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过世的普智师叔。师父慈悲!’
说罢,他双手伏地,连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摇头叹息,长叹道:‘痴儿!痴儿!可知你这般言语,反是动了嗔戒。再说了,非是为师不愿渡化此人,而是他多历艰难,一生坎坷,时至今日,早已心志坚如磐石,非寻常人可以动摇其心。正所谓佛在人心,众生皆有佛缘,将来沦入苦海,亦或回头极乐,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并无法力可以施加于他了。’
法相缓缓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还是低声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还是到后面小屋里去看看他罢,虽然屋内寒气应该没事,但以他现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进,总也不是好事。’
法相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开门想要出去时候,突见门外竟站着一个人,阳光从那人背后照了进来,那人面孔一片阴影,一时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鬼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屋外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日一夜不见,鬼厉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倦容,但脸色已然变得十分苍白,一双眼中满是血丝,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时候,鬼厉嘴角动了动,慢慢向着法相点了点头,法相怔了一下,合十还礼。鬼厉随即慢慢走了进来,站在普泓上人的对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样,盘坐在禅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断转动着。看见鬼厉欲言又止,他却也不奇怪,淡淡对法相道:‘给小施主搬张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应一声,拖了张椅子过来给鬼厉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只管问好了。’
鬼厉目光似乎有些游离不定,仿佛他的心境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平服,半晌之后,才听他低声道:‘你们天音寺为什么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师弟当年种下的恶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见死不救。’
鬼厉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么做,也不怕青云门和你们翻脸?’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厉听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惊,道:‘那你们还……’
普泓上人摇头道:‘天音寺与青云门世代交好,历代祖师都有训斥,不可随意毁坏。所以我才令他们将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迹将你抢了回来。’
鬼厉冷笑道:‘青云门中高手如云,万一你们要是暴露踪迹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们藏匿踪迹,是为两派和气着想,不愿正道两门横生龃龉,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没什么,为救施主你,说不得也只好翻脸了。’
鬼厉盯着普泓上人,沉声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要这般不顾一切救我?’
普泓上人这一次,却沉默了下去,鬼厉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盯着他。
良久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普智师弟垂死之际,挣扎回到天音寺之后直到过世的那段事情?’
鬼厉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看他眼中痛苦之色,仿佛内心中又是一番惊涛骇浪,最后,他低声说道:‘想。’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第七章 孽缘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在我脑海里,却好像还是和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那么的清楚明白,一点都没有忘记。’
普泓上人的声音平和而缓慢地飘荡在屋子之中,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阴沉沉的。那一天,从早上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连我一向做的功课都忍不住为之分心了。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那时心情不是很好。’
‘就这么,一直到了傍晚,耳边听着暮鼓响起,眼见天色渐渐暗了,我才好了一些。在那个时候,我不过是觉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够,一时分心而已。不料就在那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突然间,我听到了天音寺寺门处传来一声尖声的呼喊。’
说到这里,普泓上人转过头,看了看法相。
法相点头道:‘是,那时正是弟子巡视山门,突然间在寺院门外不远处看到有个人昏倒在地,弟子连忙过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师叔。’
他叹了口气,又道:‘当时普智师叔神志不清,面容极其憔悴,只有脸颊之上却不知怎么,呈奇怪的通红面色。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乃是普智师叔为了暂时续命,服下了奇药“三日必死丸”的缘故。’
鬼厉听到此处,怔了一下,这药丸名称当真是闻所未闻,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这种奇药并非用于正途,据说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个名号叫做“鬼医”的怪人,异想天开调制出来的。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丸,纵有再重垂死的伤势,此药也能激发本身潜力,让你多活三日,并在这三日之中,勉强可以保持正常人的体力。只是一旦三日过后,此药却又变做了天下间第一等剧毒之物,便是身体完好之人,道行通天修为,也敌不过这奇药的怪异药性,必死无疑。所以才取了这种古怪的名称。’
鬼厉默然无语。
普泓上人接着道:‘当时我们自然并不知道这么许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儿急报之后,一时真是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聪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来都是出众的人物,竟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模样。当时我立刻让人将他抬了进来,在禅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体内却是气息散乱,非但是中了剧毒,身体也被道行极高的人物击成重伤,竟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说到此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他面上仍然现出黯然惨痛神色,显然当年这段往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那个晚上,我竭尽所能救治普智师弟,但是任我用尽灵药,耗费真元,都不能使普智师弟清醒过来,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弱,我当时心中真是痛楚不堪。难道我这个师弟,竟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身体受到如此重创,便是早几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强自支撑回天音寺,自然是在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又或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对我们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他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当年那段日子。
过了半晌,法相在一旁低声咳嗽一声,轻声道:‘师父,当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师叔身边,不如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代为叙述吧!’
普泓上人默然点头,不再言语。
法相咳嗽一声,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与普方师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师叔,但都是毫无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师叔往日待我是极好的,只恨我道行浅薄,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不料,就在我和师父师叔等无计可施的时候,那日深夜,普智师叔竟然是自行醒转过来了。’
‘啊……’鬼厉一扬眉,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度冷漠了下来。
法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正是我值夜守护普智师叔,大惊大喜之下,我立刻将师父和普方师叔叫了过来。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普智师叔在那个晚上的脸色,一脸死气颓败,但只有面颊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的赤红,实在是可怖。’
‘见到普智师叔突然好转过来,师父与我们都十分欢喜,虽然看去普智师叔面色古怪,但一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当时师父他老人家正想询问普智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伤到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师叔一旦看见师父,他、他……’
法相顿了一下,竟是要定了定神。
这时,房间中一片寂静,普泓上人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念颂佛号,手中念珠轻持转动,鬼厉则是凝神细听。
法相不知怎么的,面色有些难看,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普智师叔清醒之后,一直比较安静,不料当师父闻讯赶来之后,他一见到师父,突然之间,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竟是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和师父以及普方师叔都是大吃一惊,只见当时普智师叔的面色殷红如血,一双眼只紧紧盯住师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只枯败干槁的手,指向着师父。师父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握住普智师叔的手掌,正想问话的时候,普智师叔竟然……’
法相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眼,普泓上人面色不变,依旧是那般闭目合十的样子。
法相微一沉吟,接着说道:‘普智师叔一旦握住师父的手,突然之间,他像是完全崩溃一般,竟然如同一个孩童,靠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鬼厉听到这里,竟是一时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法相。
在他心目之中,那个普智神僧不管干过什么事情,但留给他的印象,哪里会是一个如此模样的人?
法相叹息一声,道:‘当时我们三人一时也被吓的呆了,手足无措,都不知普智师叔究竟怎么了,怎会如此失常。可是看普智师叔模样,竟是一副痛悔之极、痛不欲生的神情,我们又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只记得普智师叔痛哭流涕,对着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死,做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
鬼厉面上眼角猛的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法相声音低沉,缓缓又道:‘当时我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是无以复加,而看师父师叔的模样,显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当时情况,普智师叔神态痴狂,几近疯癫,我们无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劝,希望他先好好歇息,有事等身上伤好了再说。’
‘可是普智师叔却坚持不允,并说道他为了回来天音寺见诸人一面,已经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临死之前,他有极重要之事告知师父师叔,并有大事托付。若不听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们听到此处,都是又惊又急,但在普智师叔面前,我们终究无法,只得任他说来。本来我还以为普智师叔重伤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谁知他这么一说,竟是说出了如此一个大逆佛心人伦,罪孽无边的恶事来。’
普泓上人低低叹息一声,合十念叨:‘阿弥陀佛!’
法相听了,亦合十行礼颂佛,然后看向鬼厉,望着他渐渐变得铁青色的脸庞,接着道:‘普智师叔紧紧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