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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奚若点头回礼:“婕妤有礼了。”
珧婕妤掩嘴一笑,然后伸出青葱玉指,朝着一间房摇摇一指,道:“国君已久候多时,烦请国师快些过去吧。妾身先去准备些茶点,随后就到。”
“劳烦婕妤了。”
瑶婕妤欠身行礼:“国师客气了。”
一众侍从将离奚若引至房门外,门口的侍卫行礼后,并未再通传就缓缓推开了房门。
素幔轻扬,清幽香气顿时自房内四散而出。
如雾纱帐随风起伏,划出道道水波云纹,满室金光挟清风,吹得人如临江望月又如驭风遨游,只觉神清气爽,灵台清明。
房内正中一张方桌,桌边一人逆光而坐,一身暗金华服在和煦晨光中华贵夺目,衣裳上以黑线绣出繁复麒麟纹,又饰以金翠珠宝,如此迤逦穿着,难免显得庸俗;但那人的眉眼比之这华丽衣饰却丝毫不显逊色,反倒更为雍容华贵,器宇不凡,与这一身华服颇为相衬。
离奚若躬身行礼:“外臣拜见君上。”
玖兰王抬起眼,双目深邃似星辰,他看了离奚若一眼,淡然一笑,道:“坐吧。”他的声音虽淡泊温和,却似是暗藏了迫人之力,声音一出,满楼的清风都停住了脚步,不再敢恣意流窜。
“谢君上。”离奚若轻声应诺,清风再起,吹得瑞兽青烟袅娜生姿。
房内再无其它桌椅,离奚若只得举步上前,坐在了玖兰身旁,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了棋盘,黑白棋子铺了满盘,显然玖兰王确实已等候多时。
下人奉了茶,离奚若接过却只放于桌上,并未饮下。
玖兰王端起手边茶盏,捻起杯盖轻轻拨了拨水中的茶叶梗,呷了一口茶后,才徐徐道:“国师,你与寡人有十余年未见了吧。”
“十三年了。”
“真是岁月催人老。”玖兰王缓缓放下茶盏,看着前方的窗户,窗外莺飞燕舞,绿色山峦连绵叠嶂,湖光山色尽数倒映于他的眼瞳中,宛若一幅幻境中的画卷。
“当年寡人以太子身份出使离国时,不过与你如今一般大,而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一转眼,寡人已过而立之年,而你也已成为能独当一面的离国国师。”
离奚若捻起一枚棋子,置于棋盘上:“君上乃一国之君,怎可如凡夫俗子般做这些悲春伤秋的感叹。”
玖兰王回头,闲闲捻起黑子,应了棋,深邃的眼睛却瞟向了离奚若,眼中带着些许玩味:“你一向谦和,今日说话怎得如此刻薄,不高兴吗?”
离奚若直言不讳:“君上要见外臣,理应事先知会一声,怎能不言不语地就做出今日这般荒诞之事。”
玖兰王朗声笑道:“国师,数年不见,你到是越来越像你师父了,说话都这般不客气。”
“君上过誉了。”
☆、第81章
“你这脾气。。。。。。”玖兰王笑着摇头“寡人也不知该说你什麽好了。”
正说话间,突然传来敲门声,玖兰王看了那房门一眼,笑得促狭“想必是瑶儿。她喜欢你喜欢的紧,所以一知道寡人此行会见你,就非要一同前来,还特意做了些玖兰国的茶食,你待会儿一定得试试。”说罢便朝门外道,“进来吧。”
暗红房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瑶婕妤俏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朝房内二人嫣然一笑,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然后带着侍婢进了房。
两名侍婢手中各捧一个精致食案,案上的碟子里盛着数样糕点,瑶婕妤拿了一个小碗,挑出几样放于碗中,端到玖兰王面前,玖兰王朝离奚若抬了抬下巴:“先给国师吧。”
瑶婕妤柔声应道:“是。”
瑶婕妤刚转身,玖兰王又忽道:“寡人既有意与国师结盟,此后自当与国师同舟共济,分甘同味。这碟糕点寡人就与国师平分了吧。”
瑶婕妤心领神会,差人取了匕首,亲自将碗中茶点依次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放于另一个碗中。
分完茶食,瑶婕妤将两个碗平放于离奚若面前,任他挑选,离奚若选了其中一个,她又将剩下的那碗端到玖兰王面前,口中说道:“妾身不知国师喜欢吃什麽,所以只能依国君的喜好做了这几样粗陋小食,还望国师不要嫌弃。”
玖兰王夹了一块髓饼放入口中,然后又夹起一块枣糕喂给瑶婕妤。
离奚若也不好再推辞,与瑶婕妤客气了几句后,便也夹了一块核桃糕。
几人闲聊了一阵,瑶婕妤收拾了东西退出房间。
玖兰王喝了口茶,施施然道:“寡人三日前已与封王订下盟约,此时若再贸然见你,必然会为封王所疑,所以只得用这个法子——现在在封王看来,寡人不过是行经孤鹜城,且不知孤鹜城以为你所有,便派人装成商贾前去买些粮食衣物,正巧又在城外遇见了你,被你识穿身份后便将你抓了来。”
“君上今朝遣人送来的书信中,只让外臣前去城郊,却并未言明要见外臣。”
“本来打算过几日再见你,不过寡人后来又突然改了主意。”
离奚若静了片刻,喃喃道:“罢了。”然后便不再与他争执,抬手落下一颗棋子,眼中的神色却依旧颇为无奈。
玖兰王也不再多说,笑着捻起棋子,手举棋落。
两人对弈片刻,棋局陷入僵局,玖兰王一边捻着黑子苦思,一边道:“国师,寡人一直有一事想不明白——你和封宸到底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这问题问得实在突兀,离奚若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顿一下后,答道:“两情相悦,自然会在一起。”
玖兰王落下一子:“寡人当初虽然知道你们在燕寒山相遇,其后你又曾与他一同离开燕寒山,但寡人一直都只道你们是兄弟情义,毕竟封宸他身边的女人不少,且一直对男风一事敬谢不敏,而你又几乎从不沾染情爱之事。寡人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们竟然走到了一起。”
离奚若沉默了片刻:“君上,这些都是外臣的私事,多说无益。”
“寡人没有其它意思。”玖兰王思索片刻,道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你若是不愿说,寡人也不会勉强。”
“不过有一事寡人一定要弄明白——封宸与你在一起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当真钟情于你。毕竟此次征讨封国是因你而起,但真正掌控兵权之人却是封宸而不是你,若封宸在危难之时突然退缩或者再次倒戈,你必将会受牵连,而寡人与玖兰国也难以全身而退。”
离奚若看着他,眼神异常坚定,一字一句道:“即使所有人都背叛臣,封宸也会站在臣这边。”
玖兰王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回答颇感讶异,一直平稳无波的双目里也不禁溢起些许涟漪,两人对视半晌,玖兰王方开口道:“寡人素来知道,封宸他虽善于揣摩别人心思,但却始终不懂‘情’,无论是老封王,还是容昭仪,甚至是封爻也好,都与他只有亲缘而无亲情,他无法憎恨任何人,也同样无法喜欢上任何人。”
玖兰王唏嘘道:“我相信这天下间没有几人能想到,他会如此倾心于一人。”
“其实他。。。。。。”离奚若欲言又止,垂眼望着棋盘。
“寡人与你师父相识多年,亲如兄弟,如此说来你也算是寡人的半个徒儿,有话不妨直说。”
“也并非什麽要紧事,只是。。。。。。”离奚若停下动作,看着棋盘上零零落落的白子与满盘的黑子,轻叹了一声,说道:“不知君上能否帮外臣一个忙?”
玖兰王再落一子,然后自棋盘上提起数枚白子,口中悠然道:“你想让寡人帮你做什么?”
“外臣不想再让封宸插手此事,不知君上能否将他带离封国?”
玖兰王略微诧异地抬起头,他用手指夹住棋子翻转了数下,突然笑了出来:“难怪你当初会答应让他留下。寡人听到这消息时还颇为惊讶,原来你行的是缓兵之计。”
“国师。”玖兰王放下手中所执棋子,转而拿起棋盘上的一枚黑子,望向离奚若:“你觉得,寡人能就这样轻易拿走它吗?”
离奚若看着那颗棋子,沉默不语。
玖兰王笑道:“不能,它既已被放下,就成为了这棋局中的一子,不再如棋盒中的棋子一般,没有特殊模样,也没有特殊身份。它现在是独一无二的,一旦它被移走,整个棋局都将改变。”
玖兰王将棋子放回原位,端起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道:“其实这场博弈早已经开始,自老封王想要除去他时起,第一个子就已经被落下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退守,但他与封国的恩怨终究需要了断,一味固守也未必是好事。他既以身在局中,你再强行护着他,最后可能反而害了他。”
玖兰王: “君无为,而万物自化,这才是太上之道。”
☆、第82章
离奚若沉思良久,叹了口气,道:“外臣知道了。”
“想通了就好。”玖兰王捻着一枚棋子,轻轻敲击着棋盘,随意地应了棋后,脸上挂上了一抹狡黠笑意:“你原本想说的并非此事吧?”
离奚若执棋的手僵在半空。
玖兰王手指转着棋子,怡然自得地看着他,似是有无限的耐心等他开口。
片刻后,离奚若将棋子放回棋盒中,棋子落下时的“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分外突兀,又像一记敲击,震碎了厚厚冰层。
离奚若说道:“我知道,他从未想过能我与我白头偕老。”
玖兰王挑了一下眉,显得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
“他一直认为我总有一天会爲了离国而放弃他,甚至。。。。。。杀了他。”
“是嘛。。。。。。”玖兰王一手抵住下巴,另一手放在膝上,手指轻轻敲了几下,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良久,他问道:“封宸亲自对你说过这些话吗?”
“没有。”离奚若眼望地面,轻轻摇了摇头,纤长睫毛掩住了眼瞳,只留下眼睑下那被遮挡出的一小片阴影:“有些话不用他说我也知道。”
玖兰王看了看他,又看着窗外,沉思良久后,道:“寡人听过这样一个趣闻——在封宸还是皇子时,他曾宠幸过一名女子,后来他奉命常年镇守偃月城,在他启程离开百舸的前一晚,那名女子质问他‘你究竟有没有真心?’,你知道他是怎幺回答的吗?”
离奚若点了点头,接道:“他问‘什麽是真心?’”
玖兰王笑道:“是啊,当年的四皇子可是连什麽是‘真心’也不知道,而如今,他不仅付出了真心,还付出地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国师。”玖兰王很是感概地叹道:“一个人一旦有了心,就会知悲喜,懂爱恨,曾经无所畏惧的人,也会开始患得患失,特别是像他这样曾经失去过很多东西的人,如今他越是珍惜你,就越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所以,他或许认为,与其在付出一切之后依然无法留住你,不如一开始就将你当做水中月镜中花。”
“至于你应该怎样做。。。。。。”玖兰王看着离奚若:“国师,试想,若今日不是你问寡人,而是寡人对你说——有一位寡人挚爱之人,不相信寡人对他情深至此,而总是认为寡人会以玖兰国为重,以天下为重,最后甚至会离他而去,你会有何感想?”
棋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轻轻翻转,像翩翩起舞的玉蝴蝶,他的眼睛也如玉般温润透亮,似是能看透世间万物:“你觉得,错的人到底是他,还是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