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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武之人终归底子好。沈识微昨晚一副濒死的模样,但在暖和被窝里捂了几个小时就缓过来了不少,至少现在看着像个活人了。我摸了摸他的脸,只觉烧也退了大半。
为防他把脑浆烧成糊糊,我决定还是叫他起床。要是叫不醒,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带他去找大夫了。
好在喊了几声,沈识微终于睁开了眼,茫然无措地看看我。但等他环顾了返四周的陈设,那熟悉的凶光又回到了他的眼睛里,他恨恨道:“秦师兄到底还是回来了。”
我说:“沈师弟不也回来了?阎王殿上好玩么?”一边走到桌边,盛了碗粥。
他努力挣起上身,倚在床头,我把粥端到床边,放在他手里:“你在下面我也没给你祭点血食,现在吃点还阳的米浆不?”
沈识微一天一夜粒米未进,怕也饿极了,顾不上反唇相讥,端起碗来便往嘴边送,一双手却抖得像在筛糠。他试了几次,粥碗始终凑不到唇边,终于还是放下了。
我见他捧着碗的手不仅抖,骨节也捏得发白,只怕下一刻就要气得摔在地上。叹了口气:“你手抖。要不我喂……”
话未说完,我赶紧闭嘴。
要是说出“我喂你”三个字,这碗怕是要摔我脸上了。
我把粥碗从沈识微手上拿走,放在一旁:“得,等你待会不哆嗦了再喝吧。”
一时尴尬无话。
沈识微岔开十指梳进发丛,大概头疼得很。突然他发现了什么,惊道:“谁脱了我的衣服?报国军的人?”
我见他忽而跟个大姑娘似的,不由乐了:“怎么?我脱的。肥水没流外人田。”
却见他忙把手探进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个黄绫布包,这才松了口气。
我都快忘了他身上还有这么个宝贝了。
沈识微将布包又重新揣进怀里。转头向我,声音表情都柔和了不少,满是困惑,又好似夹杂着一丝欣喜:“你没动?”
我不明所以:“动?为什么要动?”
却突然明白了过来。
与其说恼火,我更想放声大笑。
沈识微真特么愚不可及,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道:“原来如此。就为这个?”
沈识微不答话。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这就是沈师弟防着我的事儿?这就是你差点把命丢了,也不肯回报国军的原因?”
他还是不答话。这次他的沉默倒不像往常那样是最高的蔑视,而像真是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岂止是再与他说话,我简直不想和沈识微再呆在同一个天花板下。
我扭头便走。
沈识微一惊,在我身后喊:“秦湛你等等!”
等你妹!我仍大踏步向前。
却听背后一阵床椅挪动的吱嘎声,那声音艰难又危险,床腿在泥地上划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怪叫。他又要干嘛?我不禁站住了,虽说在脑海里连连抽自己耳光,还是回了头。
沈识微竟然挣扎着要下床。
他大约没料到我居然肯转身,已然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床外,一时也愣住了。
我俩面面相觑,倒是他先醒悟过来,忙道:“你别走!”
我气鼓鼓喝道:“做什么!”
沈识微垂下眼睛,呼吸紊乱,半天才抬起头。
居然冲我露了个笑脸,表情复杂万分,一点也不好看:“我,我想喝粥。”
我道:“喝呗!”
他长吸了口气,像下了什么重大的人生决定,道:“……手抖。”
第四卷 东方欲晓
第42章
来时我坐在骡车上,染透饭团味,烟火气入髓;去时换了辆牛车,就有点老子西出函谷关的感觉了。
我在车把式老郑身侧打了个盘腿,兴致盎然、十万个为什么,上了平路,他还让我驾了一程,直夸我是个天生的车把式。
古代牲口是重要的机动力量。我和沈识微非但从报国军全身而退,曾铁枫还派了辆牛车送这俩心怀鬼胎的陌生人,也算肯下血本了。
走了三五天,我们横穿千泉,终于进了栖鹤府。等到了栖鹤城,就是濯秀的外郭了。
行至正午,我叫老郑停车,和他在路边生了堆小火,把曾铁枫给我们备的米粮胡乱煮成一锅。饭熟了,我叫老郑自己吃着,一手一个碗,先去伺候沈识微。
沈识微正团在一堆毯子里,似睡非睡,见我进来,懒洋洋地招招手。 我把碗递给他,他脸上笑着,手却不来接:“怎么,不喂我了?”
还调戏上老子了。
这家伙近日一直有点微妙的崩坏,大概是高烧把脑子里一个什么小零件给烧化了。
我把碗丢在他怀里:“爱吃不吃。”
那碗东西煮得浆糊一般,我随手一丢,居然也没洒。我俩各捧一碗,都慢慢吃着,沈识微道:“外面冷得紧。秦师兄你也进车里来吧。”
我道:“不了,外面看着安心点。”见他在斜靠着车壁好不舒服,心头嫉妒,忍不住就要嘴上占点便宜:“刚才煮饭时,别人见我押着大车,都以为我带着女眷,一口一个尊夫人呢。咱们这算不算迷惑敌人?”
沈识微嗤了一声,将挑出的一粒小石子在碗边轻轻磕掉:“刚才我也正巧往外看了看,只得我们一辆车。倒是秦师兄行色匆匆、一路小跑进树丛,方便的时候遇见的别人?”
……这才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我哼了一声,扭头去看窗外。沈识微就是个讨嫌鬼才对。
老郑掀开车帘,探进头来:“刘公子,这就走吧?关城门前能进栖鹤城呢。”
我答一声好,正打算还是去风刀霜剑的外边继续看着我的女眷。沈识微却倚过身,在我衣摆上拽了一把:“咱们这一路着实也太辛苦了。秦湛,歇歇吧。”
我望向他,他的眼神有点飘忽。好像荷叶上的水珠,他的目光一落到我身上,就往两边滑,总是留不住。我不好意思再拂他好意,应了声,在他身边坐下。
自从那天我们关系破冰,沈识微对我和颜悦色了百倍。但彼此还是有些不尴不尬,这会儿独处一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牛车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前行,坐在里面虽不吹风,反比在外头更颠。我换了好几个姿势,也不知道怎么坐才舒服。
忽而灵光一闪。
牛车与树枝又有什么区别?
化返。
万物都在化返廓中,那每刻都是我的机缘。我祭起丹田气劲,与这颠簸土路过招,不一会儿就额头泌汗。果见其效,我觉得自己机智极了,洋洋得意地四下张看。
也不知沈识微什么时候就在观察我,目光一触,他鼓励道:“有点开窍了。”说着递来他吃空的碗:“倒满水端好,能不洒出来,便是所谓‘寸巧’。”
秋名山车神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可惜牛车不能漂移。
我把那粗瓷大碗高高摊平,任沈识微提水罐往里注水。隔着一指粗泊泊的水柱,就是他的眉梢眼角。不知是水流漾荡,还是他真的笑了,那天生上扬的唇角再翘了翘:“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那时也是这么……”蓦的又打住了:“对了,你不记得了。”
我心里翻起一丝愧疚,不知道是对秦湛,还是对他,不由叹道:“是啊,可惜了。”
他挑眼看看我,倒是无所谓的口气:“也没什么可惜的,往日不可追,记不得就记不得吧,今后的事可别忘了。”
牛车向左边猛甩,老郑在车外吁吁直唤牲口。
我顺势向前扑出,连人带碗划了个半圆,收回胸前时,眼见掌中的波涛壁立,高高浪出了碗沿。我又划了几个连环圈,水面打着漩涡,终于朝里收住了。
我忙喜孜孜瞧向沈识微,他却顾不得看我,正远远把水罐拎开,只见他半个袖子都淋淋漓漓,正往下淌水。
我怎么忘了,他现在运不起化返劲。
心里有点不得劲,我索性哈哈一笑,一仰脖,咕咚咚把水当烈酒干了个底掉。丢了碗,我按住沈识微的肩头:“端着碗死水没意思!我也帮你减减震。”
静了三五秒,沈识微才答话。
他道:“好。”
说着向后一挪,连人带毯,合身靠了过来。
他的脊背贴上我的胸膛,我按着他肩头的手怎么放都别扭,只得伸开了,环住他的肩膀。得了这空隙,他的头向后微仰,枕进我的肩窝。
我一低头,正好看见他额前几根茸茸的软发被我的鼻息吹得飘起,停在半空,被阳光照透成金黄。
我只是说帮你减震,你靠过来做什么?
牛车又是哐当一跳,震得我们几乎腾空。我的话本已到了喉咙,被这一记腾回了肚子里。
……算了,练功。
我正打起精神,却听沈识微道:“有劳秦师兄了。识微小寐片刻。”我再低下头去,见他果然阖上了双眼。
这一睡,就是一下午。
在小说里,沈识微这等恶人必然都有孩子般天真的睡颜。但我看来看去,除了睫毛的确特别长外,他那绷紧的嘴唇和孤崖般直挺的鼻子,都在传达一个信息:“吾梦中好杀人”。
我搂着他,觉得就像搂着颗炸弹,一路正襟危坐、全力以赴,的确比送豆腐挑战多了。
待牛车上了缓缓的枇杷山,我终于能眺望见寒烟淡雾中的栖鹤城。
拓南民居皆是青瓦白墙,但栖鹤城的黑白之隙却洒着一片疏疏密密、浓浓淡淡的红,像桃花扇上李香君的斑斑血痕,似红楼书中脂砚斋的细细朱批。 等我们的牛车进了斗春门,碾过折柳桥,我方才看清那是家家户户门楣上都挂着用红纸和竹枝冻成的冰花。
这座城媚态横妍,处处向我飞来眼风。
长言溪愁肠九回、离恨百结地穿城而过,数十座纤细的红栏木桥在它之上舒展腰肢。 石板路散做蛛网,通向茶坊酒馆,烟火人家。少妇当垆贩浆,皓腕上挂着一串用红线穿起的落梅。 坊中满座衣冠客,就连贩夫走卒也穿得齐整,襟上题着小诗,请读书人吟的自家营生。 我这一路间的都是人间地狱,归云大城也露着死气,栖鹤就如个芙蓉癖饱、不合时宜的梦,在奚落着这艰难时世。
突然听见有人说:“得空我带你好好逛逛栖鹤城。”
也不知道沈识微什么时候醒了。他微微一挣,坐了起来,我怀中空了,猛然还觉得有点冷。他道:“告诉老郑,往城南去。”
牛车刚过城南的状元牌坊,沈识微就叫停了车,道了谢,让老郑回去禀复曾军师。我觉得不太礼貌,心说既到了濯秀那一切必得沈识微买单,于是把余下的宝钞都掏了出来塞给老郑。车把式发了笔意外小财,登时眉花眼笑,千恩万谢地走了。
瞧牛车走开,我方问:“千泉府的濯秀行馆你不肯去,栖鹤城里的总能放心了吧?”
沈识微笑道:“栖鹤行馆与武馆在一处,可是重镇,平时我卢师弟照看着,自然能放心。不过我们这会儿不去。”
我有点想骂人:“你还要折腾?”
沈识微却已自顾自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我这一身狼狈叫人看了总归不好,最怕还是惹我娘担心。况且就算先回了濯秀,我也还得来找这个人,跟着来吧,这是个信得过的朋友。”
你这身伤连同门师兄弟和亲妈都打算瞒住,居然还有信得过的朋友?我着实吃惊,小跑两步追上他,一时也没过脑子:“还有沈师弟信得过的人?”
他也没着恼,笑了一笑:“你算一个。”
沈识微如此坦率,倒惹得我一愣。
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