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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一声:“行啊!”从包裹里找出破碗,由他分了一半给我。
这番折腾下来,米饭已经凉透,但仍能嚼出股白米的甜味,更何况还有他公正均分的几块猪肉,我几乎舍不得往下咽。
他的理由虽说是不想欠我人情,但我仍有点贱皮子兮兮的窃喜。
一时草棚里只能听见我们的咀嚼声,沈识微倒是比我吃得更快,不一会儿便放下了陶罐,往火堆前凑了凑,伸出手去烤。
我不由心头有点发噱,他长在绮罗堆,我生在新中国。这大概是我俩这辈子最凄惨的一顿年夜饭。
沈识微被火光照得半明半暗的脸侧对着我,虽带病容,却仍俊美异常,宛如弦月,就是我梦中那一轮。
只是现在我俩虽又同沐着一堆篝火,但再不能并肩杀敌。
我瞧着他,只觉那只是个远远投下的海市蜃楼,而他本人离我十万八千里,此刻坐在这四面漏风的草棚里的人其实只得我一个。
莫非真是大年夜的缘故?在沉默中,无名的孤独海浪般扑来,我胸中尚存的那点怒火被直卷进海底。
我厚着脸皮道:“这就算吵完了?”
沈识微道:“我跟秦师兄本就没有什么好吵的。”
我苦笑道:“沈识微,我真不明白。若是陈昉也就罢了,但你武功家世都是一流,学问不错,就连脸也比别人长得好,一辈子顺风顺水,你能吃过什么亏?怎么就这么满肚子提防算计呢?”
沈识微道:“江湖险恶,人心皆毒,如何不防?你若多看看这世上被师傅出卖的弟子,被妻子杀死的丈夫,就问不出这种愚不可及的问题。”
我道:“是,但我相信这世上也总有能两肋插刀的朋友,忠贞不移的臣下,你这老江湖就从来没遇见过?”
沈识微一声冷哼:“秦师兄想说自己就是?”不容我答话,他又道:“只可惜我这肉眼凡胎只能看见骨肉皮相,看不穿胸中那颗心是黑还是红。既然如此,与其苦苦倚仗别人是个好人,还不如信不会错的那套。”
我道:“哪套?”
沈识微道:“哈哈,这就说来话长,但简单点也就一个字。‘利’。秦师兄,你我启蒙就知道,化返是力的规矩。这‘利’就是人的化返。为了一个‘利’,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如果不去干,不过是利还不够大罢了。豪杰笑话几张宝钞就能让升斗小民六亲不认,若把宝钞换了这大好河山,英雄照样骨肉相残。这世上何人不在彀中?”
我道:“咦?那我又是图什么利?”
他本有什么话要冲口而出,与我眼神一触,终于还是把脸别向一边,悻悻道:“秦师兄觉得还说这个有意思么?”
若是换了前几天,我怕是又要揍他。但此刻只觉脱力:“没意思。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还有什么好说?”
想了想,我还是道:“沈师弟,但你刚才那段话可太精彩了,应当勒碑以记,再差也要收点学费。我现在没有,送你两句掏心窝子的话报偿吧。”我见他头也不抬,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听好了——第一,我从没想过坑你;第二,沈识微你可真特么是个大混账!”
我这倒也不为打动他,不过求对得起自己,他信也好,不信也罢,都和我没关系。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浑身一轻。什么朋友不朋友,把这大爷平安护送回家,我们也就两不相欠,明年此时,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也不知还有多久才是子夜。在地球上,这会儿早是烟花齐鸣如伊拉克空袭,小区里的汽车防盗响成一片的时刻了。而在这个不知名的星球上,远远的村落静偃无声,除了啸叫的风,再无撕破黑暗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1】食谱部分来至《扬州画舫录》和《武林旧志》,部分我自己扯的。自己扯的那部分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大家别太较真。
【2】这个世界的技能树点得有点怪,反正就是有冰糖了。
第39章
正月里来是新岁。
沿途人家迎送六神、饮屠苏、祭祖先,楣上有财门,悬着春幡胜儿;大村庄入夜后鼓吹爆竹。人们通宵守岁白日里驱傩烧术、燃替代,热闹非凡。
老百姓从来乐观通达。苍天的践踏一纵,马蹄印里生出新芽,遇着点暖风活水,就偷偷开出向阳的小花儿。
虽说每天我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冰天雪地,但似乎春天真的不远了。
我和沈识微又是一天风尘仆仆。到了饭点,路人说半山有村子,沈识微不肯走山路,我留他在山口等,自己一个人去化缘。
走了半晌,我终于翻下山脊,却见这村子与之前遇见的有点不同。家家关门闭户,我敲了一路,偶尔听到门后传来细碎人声,但终是无人来应。
又拐了两个弯,方看见打谷坝上人头攒动,大概是啥民俗活动。
除夕夜那天,我和沈识微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看透了和他之间那点情分,我反而一身轻。现下也不用多想,径直朝打谷坝上走去。既然穿越了一趟,就一定要看看过去没看过的热闹,管哪个伤号还在饿着肚子等我?
到了跟前,才发现不是民俗活动,是群体性事件。
聚在坝上的都是青壮汉子,抄着家伙,抱成三团。正声遏行云的骂阵,我蹑手蹑脚到外圈也没叫人发觉。
正探头探脑。却听见个熟悉的声音连连唤我:“刘小哥!”
有人拼命逆流蹭出人群,挤到我面前,在我手臂上连连拍了几下:“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觉惊喜,一拳锤在他肩上:“老叶!你走得也够慢的!”
叶镥锅道:“我可是到千泉府打了个来回啦!你兄弟呢?”
谁是我兄弟?我心里一声冷笑,把话岔开:“好热闹!干什么呢?”话音未落,叶镥锅把什么冷冰冰的东西强塞进我手里。
低头一看,居然是把朴刀。
我怎么肯接,慌忙撒手,叶镥锅死死捏住我的拳头,“拿着拿着,就是不出力,也给你防防身。”
我道:“这是怎么了?还用得着防身?”
叶镥锅把我往人稀的地方带了一把,背过身子道:“你也是倒霉,怎么今天就进了这村子!”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我们要是不倒霉,今天也进不了这村子!刘小哥,也不瞒你,老叶我现在跟着刘王报国呢。”
我听得糊涂:“什么刘王?怎么报国?”
叶镥锅满脸自豪:“拓南刘打铜的刘,报国军的报国!当年大靖亡了,郭刘两位大将军领着报国军和蛮子在拓南战了两年,这你总听过吧?蛮子的武皇帝怎么死的?老刘将军一箭过烈鬃,射倒了大旗,活活吓破了他的胆!咱们这刘王,便就是老刘将军的后人!”
我哭笑不得,这立名目、溯正宗的戏码倒还真是百唱不厌,任谁都一样。报国军的故事我当然听过,但郭刘二位都是少年英雄,尤其刘长倩,被真皋人剥皮食肉时也才十七岁,不知有没有那个时间精力留个后?
我道:“老叶你英雄!但我可没啥出息。对了,我兄弟还等着我呢,我得回去找他。我先走一步。你先拿着刀。”
叶镥锅忙把手往背后背:“我倒是不留你,怕他们不放你走呢!”
我惑道:“谁?”
抬头一看,我和他拉拉扯扯这会儿,终于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另两个战团里都有人凶霸霸地往我们这边瞧,见我回望,还有人拿镰刀遥遥朝我脖子斩了两下。
叶镥锅略一迟疑,有点尴尬:“咱们曾军师派我们来村子做做功德,正巧混天星那王八蛋也派人来捣蛋拉丁。村里人和我们打起来了。”他猛一拍掌,既谄媚又慷慨的大笑起来:“来来,我怎么忘了我们的功德!这个你也拿着!”这次又把什么热腾腾的东西直塞进我衣襟里,是两个两个草叶包的团子,缝隙里溢出不少饭粒。
一个红脸汉也从己阵里溢了出来。竖抱着把朴刀,未语先笑,在我胸肌上摸了两把:“近看更了不得!吃的什么能有这么大个子!喂,老叶,他到底入不入伙?”
我岂敢蹚这浑水,趁那叶镥锅扭脸与红脸汉搭话的片刻,脚下一蹬,如狡兔之脱,蹿出一丈开外。我跑了两步,突然想起来忘了点什么,把手中的朴刀向老叶那边丢了过去:“对不住啦,这次是兄弟我不仗义了!”
虽明知普通人追不上我,但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可笑,索性一口气跑过村子。
刚到村口,就远远看见沈识微站在棵歪脖子大树下。
被他瞧见我一路狂奔,我俩俱是一愣。我忙刹了车,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衣衫一振,闲庭信步向他走去。
还好有老叶给的饭团,我一边走,一边掏出一个来朝他怀里丢去:“午饭。”
沈识微不接,饭团打在他胸前,滚落在地上。他讥嘲道:“秦师兄杳如黄鹤,一去不返哪。”
我也不去捡那饭团,冷笑道:“管得着?”顺势又再多倒打一耙:“说好在山口等,瞎跑什么?”
沈识微脸上的嘲色更深,往山下路口处扬了扬脸:“嘿嘿,我还敢在山口等?”
见他话里有话,我吞了口唾沫,问:“……有麻烦来了?”看看四下无人,施展轻功蹿上那颗歪脖子老树。
方才我和他分手的地方已是烟尘滚滚,虽看不十分分明,但马嘶人喧,一面黑红相间的旗帜挑得高高,正是官军在集结。
我跳下石头,满额都冒出冷汗:“这可坏了。”
沈识微冷冷道:“遇到的盘查也不止一次两次,有什么坏不坏?”
我苦笑道:“这次怕是被盘准了。”
这小村两山环抱,出入只有山坳一条路,我们便是那瓮中之鳖。我带着沈识微回到坝上,只见三波人马兀在叫骂,还是没打得起来。还好叶镥锅还在场边逡巡,见我去而复返还饶上一个沈识微,大喜过望,挥着明晃晃的大刀朝我们跑来。趁他还没砍着我,我抢着喊:“出事儿了!”
叶镥锅是个老江湖,听了我的话倒也没太恐慌,忙把那红脸汉叫了过来。除却红脸汉,报国军一行还有两个下级军官打头。只是看来都没啥实战经验,听说官军来了,登时乱作一团,什么意见都有。我听他们胡说八道了一会儿,实在没办法,走到坝中间那缓冲的白地,运起内力,大喊道:“官军来了!!”
人群静了片刻,猛然炸了膛。还好有天才想起来去验证下我有没有撒谎,不一会探子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只会连声喊一个“官”字。
这“官”字犹如鼓点。他喊一次,就是在忧患的战鼓上重重一槌,人们是鼓面上的米粒,也随着往半天上恐慌的一跃。有骂刘王不得好死的,有说混天星该砍脑壳的,有喊官军来了一个也别想活的。有人尖声利气一再叫唤:“便捆了他们去见官!便捆了他们去见官!”,又被他人的咆哮盖过:“你们怕蛮子来杀,就不怕我们兄弟来杀么?!”
沈识微从到坝上起,就找了个石碾子舒舒服服坐下。观察了愚蠢的人类半天,他才施施然开口:“先下手为强,现在去山口布伏还来得及。”却是对着那几个报国军的头目。
声音不高,但却格外字正腔圆,气定神闲。换了旁人,怕一定会被喝骂“你算老几”,但他容貌和气度都太过慑人,那几个军官竟同时闭了嘴。有几个站得远的喽啰没听清,也只敢推推旁人的手肘,轻轻问:“他刚才说什么?”
报国军一静,沉默便像涟漪般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