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眼前这刀分明使得拙劣得很,连那人的半分都比不上。映雪流光一样的刀锋,映着眉眼……呵,倒是忘了,眼下他再也拿不了刀了,哪来什么比不上。
“你眼光不差,”沈凌云笑道,“本就是名角儿,唱青衣唱惯了的。”
萧青晗笑而不语,眼神在那青衣身上,没移开。
果然是腻了,沈凌云心下叹息,又玩笑似地道:“莫不是入了你的眼?可是他的福分。”
“沈侍郎比我识得早,怎生是福分,”萧青晗又道。
台上那青衣转过一圈,袖子半挡了脸,浓妆粉黛,含烟载波似地一双眼睛,望过来,眉尖轻轻一挑,落下,又旋身开口唱戏词。
“霓裳天上声,墙外行人听。
音节明,宫商正,风内高低应。
偷从笛里写出无馀剩。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
香肩斜靠,携手下阶行。
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
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余韵悠长,圆润缠绵。
沈凌云开口:“我只来听一听戏,仅此而已。”
“他艺名叫做怀秋,”沈凌云慢慢出声,起身,与一旁戏楼里的小厮说着什么。
萧青晗没看见似的,只看着台上的戏子,半晌,咽下了一口凉透泛了涩味的苦茶。
第20章 第二十章
秋雨落满阶,更漏听来愈发漫长。
药瘾没发作的时候,将离才能找回自己,用那清醒不了多久的头脑,把心绪理一理。但也清醒不了多久,即便没有那吞噬人的药,身上可见、不可见的伤痕,都不会放过他。后背、膝盖,甚至手腕上那两道丑陋的伤疤,都趁势欺负人。
阴寒刺骨的疼痛,从雨落下,开始苏醒。压迫着神经,让他分不出空来想些什么。
还是留了根,好不了了。从前嵇临与他说,若是没养好,老了会留根。他也曾以为自己活不到老。现下呢,用孱弱无力的手抚着膝盖,才觉着,自己可算是老了罢。
药效过后,便是死灰一般的疲惫与倦怠。满身的汗,不记得药效发作时自己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但一定很难看。身上种种痕迹,不堪入目,跟自己一样,肮脏不已。仰着头,张一张口,想发出些声音。但最终,也只无声的苦笑。
倒是还记得几分,那日自己卑贱可怜的求饶。现在想想,不可思议。到底是鬼迷心窍啊,豁出去自尊与廉耻,凭什么觉得,萧青晗会留情。
不过是苟合过,不过是随手丢给他一些温存,就忘乎所以。瞧瞧,真是活该。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刻在血肉里,逃避不了。若是那些疼痛能化出形来,自己此时早已是千疮百孔,腐肉一堆。
这身体这样奇怪,明明里面已经烂透了,外面的皮囊还光鲜完整。但也知道,只剩一个皮囊。败絮其中,说得半点不差。入骨缠像是一场熊熊的大火,无休止地烧着他身体里的生机,像一场狂欢,直到熄灭,油尽灯枯。
两眼干涩,满心酸凉。
有时觉得,呼吸之间,也把身体的生气带了出去。每呼出一口气,便觉得身体里的热度散出去一分。等到有一日,一点温度殆尽,便是终结了。日复一日更加鲜明的念头,确信自己活不过多久。一场大刑,或是几顿鞭子,便再无活下去的可能。
萧青晗是算准了他的无能,那把长刀没收走,就放在他房中。将离远远地看,再也没去碰过。用什么再拿起它?此时说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自己是废了,里里外外,从骨子里废了。就这样罢,不愿再去费力纠正自己颓废的想法。反正也没什么用。反正,这辈子,也很快就到头了。萧青晗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而自己,早烂成骷髅白骨了罢。
是软弱了很多,常常一个人想着,就不争气地流眼泪。哭什么,自诩不会做这妇人样的,哭什么。想砸物件发泄,都不成了。因为手废了,一双筷子,都拿不稳。是一个废物了。彻彻底底的废物。
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除了扒着窗子望一望,再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萧青晗渐渐不再常来。起初是两三天来一次,到后头四五天才来一次,往往还是将离睡着的时候。醒来看见覆上肩膀的被子,才能知道,那人是来过了。
是嫌自己丑态难看罢,毕竟这样子,自己都嫌弃。有时候忍不住,问一问门口守着的侍卫,他在做什么。侍卫支吾一会儿,说是最近公务繁忙。侍卫眼神闪忽,将离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也挡不住。
终是一日,叫他绝望又踏实地放下了心头的猜想。是在药瘾发作过后,他昏睡半日,清醒过来。忽略身上大大小小的疼痛,一阵清亮的唱腔钻进了耳中。若有若无的,将离忍不住到窗前,打开窗子来听。
清风扑面,送来了不远的唱曲声。
“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
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两句,冲破院墙,直上云霄一般。将离的心提到嗓子眼,又落下去,痴痴地扒着窗子听。
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海誓山盟。
“是萧大人带回来的一个戏子。听说是个名角儿,惯唱青衣的,”侍卫往外头院墙看一眼,这样对他说道。
心砰砰地跳,快要冲破胸膛喉咙。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人走茶凉,未成曲调便散场。可怜自己藏掖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念念珍藏。也不过换来冷眼笑柄,俗腻无方。
快莫要痴心妄想了罢。人心不足蛇吞象,霜雪焉能见太阳。
可仍是数着日子,有时三四天见得萧青晗一次,有时是十来天,也见不着一面。听门口的侍卫说,秋雨已落了四五场,再不久,就入冬了。原来这样慢,还以为,还以为,早到了冬天。
推开窗子,见着瑟瑟飘落的黄叶,最后一片,从枝头打着旋儿落地,自由不羁。深秋耀眼的光刺过来,白晃晃的。天又高又蓝。
“我能去院子里吗,”他站在门口,仰头望着那黑黢黢伸向天空的树枝。
“这……”侍卫犹犹豫豫,朝月门看了一眼,又摇头,“未得萧大人允许……”
他忽而笑了,那样灼目,叫侍卫愣了一下。那笑容纯净狡黠,将离弯着嘴角,只道:“萧青晗不会过来的。你若是不放心,看着我就是。”
不过是从门前到阶下的距离,黑色的铁链绕上手腕,走一步,便清脆叮当的响。庭院中厚厚的一层落叶,府中的下人还没来得打扫,便宜了他。像个孩童一样,把那些干燥枯黄的叶子踢起来,又看着它们落下去。
侍卫牵着铁链那一头,在后面跟着,不敢抬头看前面的人,窘迫的反而是自己。这样跟着走了几步,再跟不下去,索性扔了那一头,叫那铁链落了地。
干燥又清新的阳光,还有充斥着鼻腔的枯叶味道,天这样高,风这样凉爽。将离闭眼站着,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沉入黑暗,不是那药物的强迫。真想此时死了。就葬身在这里。
铁链在身后拖着,积揽了一堆黄叶,随着他的步子往前堆。将离没回头,只一步一步地踩地上的叶子。脚下嘎吱嘎吱,叶子的脆响。
侍卫看着,回身才发现萧青晗不知何时已在,慌忙跪下行礼。
将离停一停,又往前走。庭院太小,几步便没有去路。他只站着,一动不动。铁链垂下,拖在身后,在褐黄的叶子上很显眼。
这凝滞的安谧。萧青晗踩上干枯的黄叶,弯腰捡起锁链,绕在手中。拖在地上的铁链越绕越短,慢慢腾空,带起几片不情不愿的落叶。萧青晗将铁链往手上绕,一边绕,一边走近。到那截空着的黑色铁链被尽数绕去,萧青晗与将离面对面,走到了他身前。
“……我想多看一会儿,”喃喃出口,才觉,又是这样软弱。可笑,可怜。
萧青晗不言,也没说不准。两人就那么站着,在侍卫眼中,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秋天了,”将离忽然开口道。
萧青晗弯腰,去捡地上的叶子,手上的铁链连在将离手腕上,也让他不得不跟着弯了身子。萧青晗捡起一片叶子,捏着叶柄,回了一声:“是,秋天了。”
受了蛊惑一样,要么就是神志不清了。将离也盯着萧青晗手里的那片叶子,忍不住带着祈盼:“能不能……”
能不能多来看看我。我快要死了。
只说出三个字,剩下的梗在了喉头。又没出息,眼眶红了。
萧青晗一手与他的手腕被铁链绕在一处,抬了另一只手,轻轻地拭过他的眼睫,低声道:“什么。”
身后一声唤,绝不陌生的声音,软柔酥润的一声:“大人。”
萧青晗没听见一样,手指仍拂在他眼角,又低声:“你说什么,”
脚步声渐渐走近,眼角眉梢都带了风情的一个人,披着披风。那一件曾在昙花盛开的夜里,萧青晗披在他身上又抱起他的披风。眼熟得近乎讽刺。
“没什么,”闭一闭眼,将离再开口,嗓子里的梗痛已经消失。
眼角的温度渐渐冷透,萧青晗收了手。怀秋“呀”地一声,又伸出纤细的手指为萧青晗解手腕上的铁链。一圈一圈地绕出来,萧青晗与将离之间的距离便愈长。怀秋没几下,便攥住了那铁链的头,扔在了地上。铁链打在落叶上,闷声作响。
这一头,自由性命,尽数托付。
那一头,抛却干净,不带风尘。
造化天意,也不过就在两厢蹉跎中过去了。垂死挣扎的人,抱着铁链不松,又有何用。
“风凉,回去罢,”萧青晗走出一步,又转身说道。
将离回头,静静地看那两人,又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铁链:“我黔驴技穷,又没了寻死的本事。萧大人高抬贵手,赏我多看几眼,不会碍着萧大人的好事。”
怀秋惊讶,又掩了口,满脸不忿。将离看着萧青晗脸色渐渐寒下来,却说不出的无所顾忌。还不去看看,人家生气了,快去哄呐。
意料之中的耳光没落在脸上。萧青晗攥住铁链,猛地一拉,将离被扯得踉跄,不得不到他面前。没站稳,萧青晗便按住他后颈,噬咬肆虐地吻上去。说不清什么想法,霎时又落了泪,张口承受,回应过去。
“以后不许吃那药了,”两人分开,萧青晗眼睛发红,瞧着像极了凶光。
气喘吁吁,将离定定看着他:“为何。”
萧青晗攥着铁链的手骨节发白,怀秋脸色已变了数次,正要开口说话。萧青晗伸手,把将离紧紧地搂在了怀里,虔诚似地在他耳边道:“回来罢。”
将离下巴搁在萧青晗肩头,忽又笑,笑得泪流满面。良久,他一字一句道:“萧青晗,你真是个畜生。”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想不出说法来形容,戒药时的感受。
冷,疼,全都成了麻木的字眼。眼前模糊眩晕,连带着腹中不停息的呕吐感。没有什么可吐的,就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最后只剩涕泪交加的干呕。浑身被不知道多少铁链束缚着,无法动弹。若是能动,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想法子自戕。哪怕是撞地,哪怕是拿铁链勒死自己,也比现在强。
分不清日夜。视野中一片昏暗,黑白颠倒。被药瘾折磨得虚脱昏睡过去,再醒过来。时候久了,就连什么时候是醒着,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