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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立刻笑道:“有,早些天便上了,在里屋呢,擎等着您来呢。”
言毕,将那画捧了出来,挂在墙上,当着顾轻侯的面,倏忽打开——
那是一幅芍药花图。
层层叠叠的芍药花瓣,层层叠叠的绽放,层层叠叠的花朵,如波涛般一浪接一浪,簇拥着一方空地,空地上只有一方矮桌,一方凉席,空无一人。
顾轻侯走近,目光粘滞在那极尽妍态的芍药花上,那层层花朵,雍容又风流,淫靡又清丽。
顾轻侯看的晃神。
身后的黄叔自将这画收购,顾轻侯得此,再无闲心浏览其他,收了画便走。
自始至终,这幽草斋的老板连一面也不曾露。
顾轻侯回到府上。大上午的,命人放下窗帐,关了门户,自己展开分隔内外厅的屏风,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将多年来收藏的画作全取出,一幅一幅挂在墙上。
室内迷暗,像是遮了一层纱。上午的炙阳被窗纸所隔,只在青砖地上,薄薄的画纸上,留下千百道细长的昏影。
满室挂满盛放的芍药花,一片接着一片,一幅接着一幅。顾轻侯转身环视,这花令人眼晕。
他走到花前,手指轻轻抚上那细腻的花瓣,顺着线条流连摩挲。
继而,他额头轻抵在那花瓣上,面上是一种微妙的,迷幻的满足。
室内斜直的昏光和昏光里的薄尘,勾勒出满室恰到好处的,虚幻的迷醉。
真好。
顾轻侯斜觑着这一切,脸上带着笑影。
“荣王……”
“荣王……”
顾轻侯的唇角翕动,直到门板震动,他才醒过神——这不是他的声音,是门外有人说话。
门外,黄叔一边叩门,一边再次通传,“二公子,您听到了么,荣王来了。”
顾轻侯猛的睁大眼,站直身,他走过去,打开门,皱着眉:“你说谁?”
黄叔一脸复杂神色,“就那个荣王,荣王映鹤。”
这老仆胆子倒大。
顾轻侯却没理会他的出言不当,双目望向前院方向,像是闪过一层月光的古井。
他推门而出。
黄叔一路碎叨:“他来做什么,也不怕被一棒子打了出去!厚脸没皮的东西……”他紧赶慢赶,勉强跟上前方人。
前方人在转弯处停下。
前院的梅花树下,一人身披浅色毛裘,正向上打量。
那人见了顾轻侯,一笑。“你这里也种了梅花?”
顾轻侯慢慢下了台阶,朝荣王走去,在三尺外停下,声色是不急不缓的从容,“冬日唯有此树鲜活,不然毫无景致了。”
荣王笑笑,“是。”
两人谁也不肯离开。
下人见事,在石桌上了热茶。
顾轻侯顺势坐下,向身旁石座伸手。
荣王坐下,两手蜷在腿上,又去扶膝盖。他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怎么坐下反倒局促了?
顾轻侯端着热茶轻轻啜饮,饮毕,问道:“荣王身上可好利索了,该多休息几日才好。”
荣王双手直直撑着,他欠身含笑,雪白的肌肤上垂着黑压压的睫毛,“我正为此事而来,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还劳动顾兄亲自跑一趟,到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顾轻侯不以为然,放下茶碗,道:“胃痛虽非重疾,然发作起来也要人疼得死去活来,且长年累月易酿恶病,需日日调理十分小心才好……”
荣王低头含笑端着茶碗,一味点头。
顾轻侯最后道:“且王爷是睿武帝嫡系血亲,头等贵重的身份。天子年幼,照顾不到,我侥幸得天子垂青,理些杂事,自要对王爷加倍着意。”
荣王眼前的茶碗冒着热气,蒸着他雪白红腻的脸,他垂眼含笑,十分受用的模样。手摸着滚烫的碗身,另一手紧了紧身上的毛裘。
顾轻侯转过眼,闲聊家常似的,“王爷以前似是不像如今畏寒。”
荣王一愣,十根手指头这才稍稍离开碗身,“东北之地苦寒,冬日里泼水成冰,夏日又短,当地人受惯了,我在京城长大,猛的去了那里,吃了些苦头,留下这个毛病,以后捂一捂,就好了。”
顾轻侯攥着茶碗,半日没接话茬。
荣王出言无回响,抛了个空话头,自觉有些尴尬。
恰好此时侍女端来点心。
小小一个托盘,只有两三样,俱是主人吃惯的,房内常备之物。
荣王百无聊赖,立刻拈了一块糕点,拿到嘴边时才“咦”了一声,他道:“糍粑?”
他咬了一口,甜黏适口,还是花生馅。“国舅府上厨子手艺到底不凡。”
许是两人确实无话可说,顾轻侯将那一碟粘满芝麻粒的雪白团子推到他近前,十分寡言,“多用些。”
荣王只得专心致志吃糍粑。他手脚笨,自小吃饭便爱淋漓一身,年近三十也没甚长进。
两手并用捏住那小团子,藏着鹤纹的素白衣袖尽褪,裸露出两只雪一样白腻的手臂。他轻轻咬住那糍粑,尤是小心在意,那芝麻仍是零零星星落了满怀。淡红的唇咀动,他眨了眨眼,举着两只手臂,低头看自己的衣襟。
顾轻侯猛的转过脸,专心致志的将残茶送进口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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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两人寒暄了几句,实无深言可谈,荣王讪讪坐了一阵,便走了。
顾轻侯将他送到门口,礼数周全,挑不出一点错。
待到荣王车马走远,他才回了身。
黄叔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跟在顾轻侯身后,愤愤不平,“这货不知安得什么心,好端端的上咱家来,二公子可要小心着意,怕他要出什么幺蛾子!”
前方之人不疾不徐的走着,未发一言。一直走到书房门口,顾轻侯回过头,对他道:“好了,退下吧。”
声色虽淡淡的,黄叔听在耳中,却觉得他与上午似有什么不同。
二公子每次从幽草斋买画回来后,总是要一人独自欣赏,这规矩黄叔是知道的,眼下书房中书画未收,他便不进去了。欠身闭嘴退下。
顾轻侯打开房门,房内的斜光薄尘芍药花一如他离开前,往日里,他爱在此时此地小憩一会儿,不过此刻不必了。
他将画卷小心的一一卷起,亲手系上绳子,放进一口大箱子里,盖上箱盖,甚至还上了把锁。
将窗户房门皆尽打开,透亮的日头□□裸的打到青砖地上,他提起衣裾,端坐书案前,从小山一般的折子里拿出一本,打开细看。
神清气爽,不再拖沓公务。
到晚间,乏了,他收拾完毕,除了衣衫,躺倒在青影纱帐下。
睁着眼,辗转了几次,他便不再动弹。
梦里,他到了一处虚幻之所,石桌前有一人露着一双白臂,正在吃着什么。
那人面目看不清,只见他胸怀扑簌簌落下许多渣子,顾轻侯心中轻轻道:“真笨。”
目光却黏在那雪白的手臂上,他咽了一口口水,一双手不自觉的向那白腻的肌肤上摸去。
手有了意志,不听他的使唤,他心道,“别,不要。”手却如挣脱牢笼的力气奇大的小野兽,莽撞的,饥渴的冲了上去。
顾轻侯的心颤了颤。
却见那手只是轻轻触上肌肤,指尖在那雪白柔腻的肌肤上着迷的流连。
他的心越跳越快。
仿佛闻到了人身的肉味,仿佛那团白腻近在鼻尖,仿佛他摩挲着,做了许多不堪之事……
顾轻侯猛的睁开眼,窗纸上透着微亮的天光。
他微微屈身,下身的绸裤上有大片黏湿。
仿佛是忆起什么,老练如他,也不得不不堪忍受的颤了颤睫毛,深深地闭上了眼。
他半撑着床,呆坐了一会,直等到天光由窗下渐渐蔓延,渐渐清明,朦朦胧胧快到床下时,他才掀开半搭身上的,被他揉的不堪入目的锦被,缓缓下床。没吩咐人,自己清理收拾妥帖,一切理毕,伺候他上朝的人才来到。
早朝无事,顾轻侯平平淡淡的下了朝。
他的二堂叔一下朝便向他遥遥示意,似是有话说。顾轻侯整装回府,方才到家,大裘还未解下,他的二堂叔拉扯着三堂叔,后面还陪着他的三弟笑歌,便一路杀了过来。
笑歌见了他,满脸陪笑,自不必说。他的三堂叔是他亲封的镇远将军,在外万人之上,见了他倒像是老鼠见了猫。只有他二堂叔——也是他亲封的齐国公,挺着脊背,昂着脖子,跟他毫不客气,张口就问,“怀王家那孙子明日便要提审,你心中可有主意,待要如何处置他?”
顾轻侯先捡了个座位坐下,抻了一抻昨日僵坐到酸痛的肩膀,又端起热茶润喉解渴,而后才说漫不经心地道:“他谋逆叛国,按照律法处置便可,大理寺主审,我不过旁听。”他笑笑,“怎么?二叔要为他说情?”
二堂叔瞪着眼,狠狠地呸了一声,“给他们家人求情,我疯了吗,他爷爷怀王带头抄了咱们顾家,我巴不得他家死尽了!”二堂叔气冲冲的,也不知生冲谁,“我就是来问问你,怕你做的不干净,他家的小辈一个也留不得,必须得杀尽了,不然都是祸患。”
三堂叔在他身后小声拉扯,“二哥,轻侯掌事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这道理?”
二堂叔叉着腰,直着嗓子,“我知道他明白,我就是不放心,平白嘱托嘱托他。”
顾轻侯素来知道他二堂叔这脾气,不以为意,一笑道:“侄儿记下了,多谢二叔提点。”
二堂叔大手一挥,“这事倒是其次,怀王孙人在大牢,咱们早已捏住他,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二堂叔自坐了,将茶饮尽,道:“眼下最该着紧的,是荣王!”
顾轻侯拿茶碗的手顿住。
二堂叔说道要紧事,双眼都发亮,“咱们清了怀王等握着兵权的皇叔们后,立即下诏召回小辈亲王,这一步棋走的极对。而荣王等人乖乖归京,一点幺蛾子没出,也是意外的平顺。但我只怕平顺的过头,要节外生枝——我听到风声,有些老不死的,暗地里偷偷联络,要去拜会荣王,他们为的什么?!——这几个被你召回京的王爷,荣王出身最高,又曾是正经太子,那些愚官愚民还认他为正经路数,早些年,穆严帝造孽的时候,就隐有人推他,如今这形势,只怕那些老不死把他拱的心更野!他如今人在京师,万一有何不轨之心,都甚是麻烦,必要趁早清理了他,这是头一件大事!”
顾轻侯手里的茶,慢慢送到口中。
顾三爷笑歌不以为意,“他人在京师又如何,胆敢有何动作,一刀剁了脑袋便是!兵和银子都在咱们手里,怕他做甚!”
三堂叔接口道:“此言差矣,他们占着正经名头,没寻着说头,也不好轻易动他。”
二堂叔一挥手,“也不必担心,根本不用咱们操持,有的是人上门替咱们张罗,昨夜就有人来寻我……”
他拿出袖中一张折子,递给顾轻侯,“原先荣王府中的一个……”
哪怕是顾家人,也早已将荣王和他那件风流韵事嚼烂,淫邪的,正经的,杜撰的,靠谱的……不知被编排出几百种故事,但当着他的面,谁也不敢提起那陈年往事,沾边的也要忌讳。
二堂叔舌头打了个转,换口道:“府中一个姓钟的家眷,在他院里死的不明不白,因那人是罪臣之子,也无苦主来寻,早几日他家仅剩的下人来京,一张状纸求告到京兆尹门前,喏,你看。”
顾轻侯展开细看。
二堂叔在旁边瞄着折子,咂嘴道:“一条人命呢,此事若是闹大,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够掰倒他的。”
顾轻侯看着折子,点点头,并未多言,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好。”
这个好字,几多含义。
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