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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喝一杯吧。”
蔺出尘是不会喝酒的,他原想推脱,却不料肖承祚已径自给他倒了一杯。他茫然抬头,正对着肖承祚那双深幽不见底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肖承祚也在看着他,眼前的人有一双好看的凤眼,皮肤像柔软的新雪。肖承祚见过数不清的倾国绝色,却唯独觉得蔺出尘看着舒服。那些人不是矫饰太多就是强颜欢笑,令他只觉得如芒在背。那一个个貌美如花却皮笑肉不笑,任谁都不会高兴的。可蔺出尘,那双眼睛好像清澈的泉水,藏不住东西,他开心就笑,不开心就拉下脸来,就算在肖承祚面前都是一样。他从没见过这么生动有趣的人,好像之前那些岁月都被虚度了,都是成天和一些木偶泥塑打交道。这么一想,忽然就想起来中秋夜这个人幼兽般的神情,还有那句“出尘绝色”的玩笑话。肖承祚一笑,拿手摸着下巴,乐不可支。
蔺出尘不知道这皇帝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只觉得那目光灼灼好像要把他烧出两个窟窿。他干咳一声,伸手夹了块东坡肉,低头自顾自吃着。
“哎呀,这人不好意思了……”肖承祚在心里暗道。
他知道这蔺出尘已经逃不出去了,反而愈加的淡定从容。肖承祚举起酒坛给自己也满上一杯,忽然道:“与朕说说蔺老将军的事吧。”
蔺出尘不明白他何来的这一出,但皇上开口了,他就没有推辞的理,“先祖蔺贤是扬州人,十七岁中了武试探花郎,封了七杀营副将……”
肖承祚默默地听着,他到并不是想听蔺贤的故事,只是觉得那说故事的人怎么看都看不够。他一边听一边往蔺出尘的酒盅里添酒,暗自打着算盘。
蔺出尘也不推辞,喝得好像自己千杯不醉那样豪气。但之前说过的,他本就是滴酒不沾的人,于是等说到蔺贤三十七岁一刀一马连闯十二关的时候,他已经直着眼睛,桃花上脸。
“陛下,这蔺家最出名的……”他忽然站起身,拖长了调子,“还应当算是剑法。”
“嗯,朕知——”
没等他说完,蔺出尘就“锵”地把肖衍礼赐他的宝剑拔了出来。这把肖承祚吓了一跳,心说就这小少爷挺斯文的还发酒疯。
“陛下,臣舞剑给你看好不好?”他歪过头,脸上带着痴痴的笑,映着那泛水光的凤眼和酡红的脸颊,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肖承祚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张平日能言善辩的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蔺出尘却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将那剑使得游龙惊鸿。剑光如匹练,在灯下,好像漫天飞雪。
肖承祚也不打搅他,靠在椅背上看着。蔺家剑法与刀法不同,轻灵隽秀,使起来袍袖翻飞,隐隐有临风而去的意味。
等三十六剑舞完,蔺出尘拿剑支着虚浮的脚步,笑道:“蔺家的剑,还不差吧?”
“何止不差,好的很。”肖承祚抚掌,又添了一杯酒,“美酒酬知己。”
“惟醉解风流。”蔺出尘随口吟道。他忽然手挽一个剑花,用长剑从桌上抄起那杯酒,端起剑锋,一饮而尽。
肖承祚在那个瞬间,看见他白皙的脖颈,肌肉在上面画出两条淡淡的痕。未喝完的酒从唇边留下,流进衣襟,晃得他喉咙一干。他从圈椅上站起,也好像喝醉酒似的脚步不稳。他猜不透这蔺出尘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有心的——无论是刚才那个动作,还是那关于“风流”的暗示。
但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再云淡风轻地靠在圈椅上了,也不可能兑现那个“只是吃顿饭”的承诺了。
肖承祚接过蔺出尘手里的剑,扔在地上,捧着他的脸,四目相对。目光纠缠着,像一团乱线,解不开,断不了。
蔺出尘忘记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双眼睛。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期望的了,他害怕就这样随波逐流,却又在心底里渴求着放纵。
“臣……”他开了个头,却不知怎么接下去。
肖承祚根本不会给他机会接下去,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捉住了那双唇,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堵回了嘴里。
蔺出尘无力抗拒那缠绵的深情的吻。他此刻就像一个溃兵,任由唇舌一寸寸被攻占,在肖承祚面前,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你还要回禁军苑吗?”肖承祚这样问道,声音沙哑。
蔺出尘的酒早醒了大半,他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垂下头不说话。
肖承祚无奈地一笑,他发现到头来急色的还是自己。破罐破摔,他把蔺出尘打横抱起,“就算你说要回去,朕也不让。”
☆、凌波宫问答
早朝时,文武百官列在同德殿上,好像棋盘上整齐的棋子。他们都低着头,神情肃然,却又窃窃私语。
“陛下怎么还没来?”
“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该不会,有什么变故?”
“这,这不好说啊。”
“嘘,别瞎说,不割了你的舌头?!”
正议论着,从龙椅后走出一个人,众人连忙闭了嘴。
喜公公还是拿着一柄乌木拂尘,穿的却是杏色蟒袍,他开口道:“皇上染了风寒,早上忽然说头疼,诸位大人有本要奏便交给奴才,无事就可散了。”
殿下的人松一口气,只道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一行礼,三三两两退去。
只有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他穿着紫色绣金线蟒袍,手里拿着牙笏。这个人大约五十出头的样子,剑眉长髯,仪表堂堂。他听完喜公公的传旨,非但没有像别的大臣那样露出释然的神色,反而紧锁了眉头,忧心忡忡。
这个人,就是冯策。
“喜公公,殿下当真得了风寒?”他凑过去,悄声问。
“不能有假的。”喜公公对着他一行礼,笑道。
冯策却不依不饶地追问:“究竟是如何才会……”
喜公公对这冯丞相刨根问底的脾气终究还是有所防备,不紧不慢:“陛下昨天非要去踏月桥,奴才等人不小心,想是被风吹着了。”
他这话说得很讨巧,肖承祚去踏月桥是真事,至于这去踏月桥做什么,就不是冯策能知道的,也不是他该说的了。
“哦,被风吹了……”冯策沉吟,却忽然一笑:“多谢喜公公告知。”
言罢转身出了同德殿,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喜公公却不由得担心起来,一是他那活祖宗肖承祚还在拜月亭里睡着;二是这冯策老狐狸一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去。他这一想,心里就打起鼓来,连忙出大殿,穿东福门,过连祥门,招一艘小舟去了拜月亭。
拜月亭里,花香和酒香混杂在一起。
肖承祚懒懒看着怀里的人,偷了半日清闲。
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过的早晨竟变得格外美好。没有宫女太监叽叽喳喳地奉承,没有文臣武将唠唠叨叨地劝说,他好像是从一个世界里跳了出来,将那些烦恼都抛掷脑后。更何况,他怀里有最心爱的人,能喝最醇美的酒,还有什么可求?肖承祚忽然觉得,在这拜月亭厚厚的帷幕之中,他不是九五之尊,只是一个平凡人,享受最平凡的快乐。他可以不要龙袍皇冠,也可以不要王权玉玺,只要每个清晨都如今天一样。
忽然那双长睫抖了抖,蔺出尘睁开了一双如水如星的眼。
那个人眨眨眼看着肖承祚,忽然猛抽一口冷气。他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早就被剥得干干净净。
“你……”他未出声就先红了脸,掩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自顾自躺回了被子里。
肖承祚看他那个样子,宠溺地笑了笑,替他理顺了额前的碎发。他忽然自手上卸下一个双龙翡翠扳指,抬手就套在了蔺出尘的拇指上,他自言自语:“倒也合适。”
蔺出尘盯着那个扳指,翡翠是上好的翡翠,像夏叶一样油绿;雕工也是上好的雕工,龙须都清晰可见——只是,这东西不该戴在他的手上。
“陛下,臣受不起……”他想摘下来还给肖承祚,却反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就收着便是。”帝王言罢一笑,“朕也想从你这里拿一样东西。”
“只要是陛下想要的,臣一定悉数奉上。”
“朕要你脖子上那块无事牌。”
此言一出,蔺出尘的手抖了抖,却最终还是低下头,把那玉牌解下来给了肖承祚。
他不知道这象征无事无患的玉牌到了肖承祚手里是否会灵验,也不知道自己这给出了无事牌的人是不是就此不受荫蔽,他只知道:
那是天子心意,他不得不从。
这样一想忽然嘴里就一阵苦涩。
“陛下,老奴带早膳来了。”喜公公的声音响起在帘外。
这玄明宫太监总管此时正提着个食盒站在拜月亭前——不用说,食盒里的早膳当然是供两个人的。喜公公何其剔透的人,肖承祚和蔺出尘的关系在他眼里就好像一汪浅水,清清楚楚。旁人或许还要大吃一惊这帝王的荒唐,可他只是见怪不怪:肖承祚九岁养了一中定宫的麻雀,十四岁穿了太监的衣服跑到丹朱道上去吓人,十八岁在玄明宫地下挖了一条暗道直通胭脂河,二十六岁把京城天香楼的头牌裹进了宫。如今他三十好几了,到底也还沉稳了些,只是这骨子里的放诞荒唐还是改不掉,总是要惹出些事情来。正因喜公公这样的镇定自若,宫里也总说,玄明宫人的神经好像都是铁铸的。
但他却还有一丝的疑虑,希望这活祖宗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不然对于这后宫和蔺家都是一场劫难。
放下这些不提,冯策在顺天门前被冯云珠的大侍女巧碧拦了去路。巧碧递上帖子,冯策心里就明白了十有八九,他立即撇下轿夫,只身从西福门进了后宫。
冯云珠一见面就哭的梨花带雨,冯策虽说了铁面一样的人但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柔声问道:“珠儿,怎么了,谁欺负你爹给你出气?”
“陛下他,陛下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来这凌波宫了,更别说翻女儿的牌子。女儿是日也盼,夜也盼,却总是没个头。”她靠在一张贵妃榻上,不住地揩眼泪。她本就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般的主,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圣上这一个月都在冉玉真那儿?”冯策皱了皱眉,女儿失宠也就罢了,若是那冉家过于得势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陛下他也没去广霞宫……”冯云珠摇摇头,她哭红了眼,心里却盘算着要给蔺出尘苦头吃。
“这……圣上这是……没点凌波宫也没点广霞宫,这事情可就奇怪了。”
“陛下他整天在那玄明宫里,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事。”冯云珠叹道。
冯策这一来可就慌了神,肖承祚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那么个爱闹腾的人是断然不会一个月来都坐在玄明宫里处理政事的。他依稀记得,之前那京城里的头牌被带进宫来之时,也是这样的情形。他抽一口冷气,“爹一定会去问个明白!”
“还有,玄明宫里的蔺出尘仗着讨陛下喜欢,欺负女儿。”
“蔺出尘……城北那个蔺家?”
“是,昭灵长公主送进宫来当禁军的。”
“一个禁军也敢欺负你?”冯策笑道,他只觉得自己这女儿是又犯了疑神疑鬼的毛病。
“爹你不知道,那蔺出尘入宫半年陛下就赐了他明珠牙牌,旁人哪有这福分……”
“即便这样,他也是禁军,和你井水不犯河水的,怎么要欺负你?”
“女儿看他和陛下好得很,玄明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