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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蔺出尘手里茶杯“砰”地摔脱了去。他却闻似未闻,慌忙跪在了地上,叩首,“孩儿有错!”
蔺如轩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你……你……”
蔺出尘其实心底里演绎过无数遍此时的场景,可真到这一刻,还是如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死命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孩儿有罪!”
蔺如轩低头看他,突然伸出手来抚过他头顶,幽幽深宫,如履薄冰,蔺出尘受的苦只怕比他想象的更多。
“他以身家性命逼你?”
“不曾。”
“他以蔺家荣华诱你?”
“也不曾。”
“那你为何……为何?”
“我……”蔺出尘眼泪噙了满眶,他知道这句话是一个咒,要是说出来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爹明日,不,下午就去写折子。你莫要去做那劳什子的太子丞,离那玄明宫也是越远越好,爹这忠勇公还不够你一辈子吃穿无忧?”
“爹!”蔺出尘打断了他。
“怎么,你不愿意?”蔺如轩一愣。
“我……”
“你爱他?”
“我……”
“你告诉爹,你是不是爱他?!”
蔺出尘抬起头来,满面是崩溃的神色,然而却字字决绝:“是,我爱他。”
蔺如轩闻言眼前一黑,往后倒退出三步远,他“锵”地拔出佩剑,剑尖指着蔺出尘:“逆子,我不许你回敬天门去!”
蔺出尘对那明晃晃的剑光毫不避讳,他站起来,“爹,我与他是真心的!”
“想我蔺家满门忠烈,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败类?!”
“我也知道必然逃不过史笔如刀,可史笔如刀又怎样,蔺出尘不需要后人评说!”
“你怎知你那宝贝皇帝就不怕?”蔺如轩将那剑递了三分,却苦口婆心:“这终究是条不归路,终究是两两相欠,你何苦来?”
蔺出尘却理了理衣襟,背着手挺起胸膛,神色淡然,
“我知道,他哪怕负了天下人,都不会负我。”
蔺如轩见他不知悔过,气得把剑一摔,指着那房门:“你滚,从此蔺家没你这个儿子!”
蔺出尘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响头,眼泪终是不可抑制地流了满面,他颤抖着说:“父母之恩,无以为报。蔺出尘虽再不是蔺家人,却依然要保蔺家一生一世。”
“以色事主,祸国殃民。这等人的恩情,蔺家不要也罢!”
蔺如轩言罢拂袖摔门而去,只留下蔺出尘一个人颓然跪在堂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有点心塞塞……
☆、回鸾台之誓
蔺出尘茫茫然出了蔺府大门,登上那黑绸车,按原路回宫去。
宫里人见他脸色苍白,眉眼憔悴,慌忙去向玄明宫里那位通报。蔺出尘自从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就弱得很,肖承祚怕他有个好歹,连忙收拾了去接他。却不料人到了春风廊上,听闻蔺出尘一个人,一壶酒已经上了回鸾台。
肖承祚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好,着急得忘了要训斥那奴才没把人看好。那皇上顾不得三七二十一,领了喜贵就直奔回鸾台。
回鸾台上,云雾凄迷。
蔺出尘靠在那描金栏杆边,一如去年在摘星阁里。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天地虽大却容不下他与肖承祚二人。
这世上难道有斩情如裁纸的道理?
还不是当断不断,欲理还乱!
他蔺出尘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史书,什么人言,什么文章,在他眼里都统统一文不值。但他却怕肖承祚跌了面子,他怕蔺如轩玉石俱焚将这件事情抖出去,给肖承祚留个遗臭万年。这东掌事思及这里,仰头灌了口酒,心乱如麻。
怎么办,蔺出尘,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他脑内盘旋呼啸着,偏偏找不到答案。
他看了看回鸾台下,烟花盛世,芸芸众生,好一片太平江山。蔺出尘忽觉的要是自己死了便也就死无对证,到时候只需要将脏水悉数泼在自己身上,肖承祚想必会安然无恙。
他这么一想就诡异地放宽了心,一扔那酒壶,晃晃悠悠站到栏杆前。
“得伴君王,实乃三生有幸!”
他言罢一闭眼就要往下跳,却忽然被人抱住,硬生生扯了回来。
肖承祚赤红着眼,手臂上青筋突起,像发了狂一般,吼道:“你要做什么!”
蔺出尘听他这一吼,回头只留下个失魂落魄的表情。他逆着光,玄黑的袍袖在晚风里上下翻飞,那青丝飘转如瀑如水,一双凤眼睁大了在沉沉夕阳里带着泪。
他被这突然的变故唤回了神,怔怔然看着肖承祚,颤了颤,突然倒在他怀里痛哭。
肖承祚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问,心里却痛得好像谁在上面撒了把牛毛针。那东掌事云淡风轻谁人不知、谁人不哓,便是当年被打入幽宫受尽折磨也从未这样嚎啕大哭过。那皇帝心里七上八下,面上还要装作雷打不动。他沉着张脸,手上用了死力气,直要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骨头里,却硌得一颗心血流如注。
“好了,好了……”那皇帝哄小孩似的拍着他的背,声音轻轻的。
蔺出尘一双手臂搂着他,像拽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忽然开口,只一句话就叫肖承祚明白了前因后果。
“蔺老将军说,说我这等以色事主的人,不要也罢!”
肖承祚闻言锁紧了眉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柔情,他看着蔺出尘,痛心疾首:“你这是何苦,你就和他说是我逼你,他还能来找我算账不成?”
蔺出尘摇摇头,擦了眼泪,一字一顿,“我办不到。”
“怎么?”
那东掌事低下头,突然把心一横——
他死都不怕了,还怕这一句话么?
“我喜欢你,我连自己都骗不过,怎么去骗别人?”
他说出来就感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却没曾想那块大石是砸给了肖承祚。
那皇帝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拼命按着胸口要将那狂跳的心脏压回去。他虽平日里没个正形,总把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挂在嘴边,却还是第一次听蔺出尘这样说。那东掌事是出了名的君子如兰,别说这等缠绵情话,平日里就是连玩笑都没开过几个。肖承祚头一回知道什么是欣喜若狂,他抱起蔺出尘,举高了,原地转了个圈。
这一圈倒也转醒了东掌事,他方才万念俱灰迷了心智,现在猛然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一张俊脸红了个十成十。
“我……我也不是。”他支支吾吾,慌忙挣开去,解释半天却总是越描越黑。
肖承祚少见的没打趣他,执起他的手来,面朝那栏杆。如血的残阳,金光熠熠铺了满城,也给他勾出了一圈孤绝的轮廓。在这一片辉煌壮阔里,他忽然开口,斩钉截铁:
“出尘,我以这天地日月,万民百姓起誓:从此为你渡一切艰难险阻,挡一切灾厄凶劫,至死不渝。”
蔺出尘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那些原本退回去的泪水又重新噙满了眼眶,他颤抖着嗓音,“好,渡一切艰难险阻,挡一切灾厄凶劫……”
那皇帝闻言忽然转向他,小孩子讨糖似的涎着脸,“你就不能也许我些什么?”
“我这辈子都已经许给你,还能有什么?”他一顿,忽然又接着说道:
“要再许别的,要真有轮回,我许你来世,三世,永生永世!”
肖承祚与他十指相扣,目光灼灼,“从此上天入地,我心里只你一个。史笔如刀,我替你挨剐。人心诡谲,我替你周旋。蔺老将军弃你,我不弃你。”
蔺出尘握着他的手,看回鸾台下车水马龙,市井繁华,十丈软红尘。这渺渺芥子之躯,茫茫然来去东西,究竟不过是求一个归宿。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有幸:一个帝王,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竟然发誓此生只为他一人。
“出尘,我或许真不是一个好皇帝……”他忽然喃喃,“连江山都不要了,只要你一个人。”
“那我也不是一个好臣子……”蔺出尘自嘲一笑,“冯相怎么说的来着,‘以色事主,祸国殃民’?”
肖承祚闻言就搂过他的肩膀来,忽然间豪气纵横。他大笑,对那台外一片茫茫虚空朗声道:“那就正好凑个一对,也省得独自让后人口诛笔伐寂寞无聊。春秋好比黄粱梦,生死不过川上土,青史就任由他写去!”
蔺出尘抬眼看他,忽然觉得肖承祚是个不可思议的英雄。那皇帝做尽了一切皇帝不应该做的事,却偏偏那样洒脱坦荡。他就是万千纯白里一个杂点,固执,决绝,要与这历史滔滔,人心悬悬做一番搏斗。
而现在,那皇帝一句话就毁坏了君臣的底线,从此让蔺出尘和他站在了一起。
东掌事看着他那坚毅的侧脸,按捺不住心潮翻涌。
他轻轻开口,声音微不可闻:
“承祚……”
☆、蔺非池传书
蔺如轩起先瞒着膝下儿女,不让他们知道蔺出尘被赶出家门的事情。可在第三天早上,这层窗户纸终究还是捅破了。
大厅上落针可闻,不过片刻——
二小姐发了疯一样地朝蔺老将军大喊:“他不过是喜欢自己喜欢的人,这有错,要落的赶出家门?!”
蔺老将军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蔺非池绷着了一张脸,站在边上一声不吭,可指甲把手心都扎出了血。
几个下人冲上来拦住了二小姐,又赶紧把老将军扶回去,还要包扎小少爷手上的伤,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虽然蔺府里乱成一锅粥,玄明宫却依旧井井有条。
东掌事站在殿门前,看紫金台上人来人往。有眼色的立刻给他搬了一把椅子,又端了杯茶来。蔺出尘接下了,悠哉游哉坐着,架着腿活像那正在上早朝的人。此时已至暮春,他穿着一身豆绿色珠光纱袍子,衣袂飘飘,眉眼如画。
忽然自台下跑来一个小太监,神色仓皇,见到他就行了一礼,嘴上说道:“东掌事,蔺家小少爷蔺非池求见。”
蔺出尘闻言一愣,心说那小子怎么来了,一扬手道:“让他进来……算了,还是我去见他。”
“是是是。”那小太监点头哈腰,替他撑了罗伞,领着到了敬天门外。
蔺非池这一两年来个子窜了不少,东掌事不常见他,如今都快认不出背影了。那小少爷穿着赭色绣八宝袍子,站直像一杆枪,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意思。蔺出尘看着看着莫名有些鼻酸,原来这爱吃糖爱撒娇的小孩也这么大了。只是他早已不是蔺家人,这小少爷的模样也看一次少一次,不禁神色黯然。
“非池……”蔺出尘直勾勾盯了半晌,才出声叫他。
“三……”蔺非池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对,顿了顿,抿着嘴如临大敌。
蔺出尘不忍心让他为难,忙把话茬接过去,“你怎么到宫里来了?”
那小少爷咬着牙,没回话。
东掌事愣了愣,心说这又是哪一出,走过去如往常一样拍了拍他的肩,“欸,非池,回魂了。”
“三哥!”那小少爷突然开了口,他瞪着眼,把这两个字咬得坚决如铁,这一开口便收不住,“我才不管爹怎么说你,三哥就是三哥,他要有本事就把你再塞回去重投个胎!”
蔺出尘叫他说笑了,伸手拍他脑袋,“人不大就满嘴胡话了……”
蔺非池揉着脑袋,表情委屈极了,他还想辩解几句却看见蔺出尘红了眼眶。
“哎,三哥,你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