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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火红的骏马在狂风暴雪中疾驰,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狐裘的俊公子,那人面色凝重,眼底里满是焦急,只听他不停的低语道:“等我……其琛,你一定要等我……”
第110章 第一百零九章 交锋(4)
金莲教总坛
寒室
江其琛眼下的境遇倒也不算太差。
知道江其琛腿脚不便,玄风便派人给他搬来一张铺着软垫的躺椅,叫他好生躺着。寒室四面千年寒冰,怕他受寒,还拿了件白毛狐裘给他披着。
江其琛好整以暇的看着玄风,勾勾嘴角淡声道:“多谢。”
玄风摆了摆手,让紫卫都出去。
他一身水青色长衫一如初见,纹绣的孔雀栩栩如生,满头银丝掩不住他俊朗丰神的面容,一颦一簇恰到好处,如春风般和煦,如清水般淡泊。
玄风在江其琛身边坐下,寒冰做的桌台上摆着一套透明的茶具,看那样子也是用寒冰做成的,但冰壶里满是热茶,倒进杯盏中氤氲着热气往上升腾,宛若一抹接一抹的浮云。
“你身上那件狐裘是陆鸣的。”
玄风放下冰壶,将面前两盏热茶分了一杯,推到江其琛面前。
江其琛眼神微动,一手托起狐裘的毛领,凑到脸边蹭了蹭,细软厚实的触感叫他不禁放柔了神色。双目半阖,狐裘上似有若无的冷香便充斥在鼻息之间。
玄风端起面前的冰盏,俯首小呷一口,淡声道:“他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江其琛拉紧了身上的狐裘,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你在鸣儿面前扮了五年的好人,如今这般急不可耐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我从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陆鸣也并非全心全意的信任我。”玄风摇了摇头,目光坦然的看着江其琛:“你是陆鸣的死穴,我知道他一碰上你,什么深仇旧恨都能抛诸脑后,原本我也不指望他能将请命符带回来。”
江其琛轻笑一声:“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玄风勾了勾嘴角,自得的神色雀然在那张状似和煦的脸上:“这叫请君入瓮。”
玄风站起身,甩了甩宽大的袖袍,室内无风,却叫他一袭青衫浅浅的摆动着,衬的他背后的孔雀纹绣活灵活现。
他推着江其琛的躺椅,将他带到莲花座前,指着那座上一方散着寒气的冰床,沉声道:“陆鸣曾在此躺了一年。”
江其琛顺着玄风手指的方向看去,淡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一寸裂缝。那透明的冰床上,逼仄而来的彻骨寒意,好似要将他身上所有能跳动的地方尽数冻住一般,叫江其琛忍不住战栗起来。
他想象着陆鸣躺在这里的模样——寒冷日复一日的侵袭着陆鸣所有的血脉,但他却连拥抱自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他生无可恋的睁眼到天明,挨过一个又一个日升月落,可陪伴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玄风看着江其琛瞬间凄然的神色,毫不留情的撕开陆鸣不愿启齿的伤疤:“刚带他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一点求生的意志也没有。若非他全身筋脉俱断连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恐怕早就自己把自己给了结了。躺在这的一年,他未曾开口说一个字。这寒冰床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寒冰塑身,用千年寒冰一点一点将断裂的筋脉尽数补全,冰虫蚀骨,寒气钻心。”
“别说了。”江其琛颤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他想,也许自己可以理解陆鸣嘴中“要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的滋味了。
“他不叫也不闹,不肯吃也不肯喝,那怎么办呢?后来,我就将他打晕了,强行灌进去。”玄风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他那时候,瘦的整个人都脱了相,胳膊大概只有这么细。”
江其琛心中怮痛,咬牙切齿道:“我叫你闭嘴!”
玄风低低一笑:“后来有一天,我对他说:陆鸣,你不恨吗?那是第一次,他茫然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也就是从那天以后,他开始乖乖的吃东西了,虽然不同人说话,但好歹有了求生之心。你看,那么多痛苦难熬的日子,支撑他活下去的,是对你的恨意。”
玄风重新推着江其琛回到了冰桌前:“但即便这样,再见到你,爱与恨,他依旧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说实话,我对他很失望。”
江其琛细细的喘了一口气,按捺住心头不断涌出的痛楚,他嘴角微抿,苦笑道:“你的确很会煽动人心。”
“人心这个东西,太难琢磨,我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玄风神色淡漠,从冰桌底下捞出一坛酒:“看来你不爱喝茶,喝酒如何?”
玄风将封口去了,浓郁的酒香瞬间浸满整座寒室:“这是日前,陆鸣从伏伽镇带回来的屠苏,我一直没舍得喝。”他拿过一方透明酒樽,倒了一杯递给江其琛:“说起来,你该唤我一声师伯。”
江其琛拿起酒樽仰头一口饮尽,屠苏辛辣,甫一下肚立马便火烧火燎的翻涌起来,总算是盖过了那一阵又一阵没完没了的心疼。
“师伯?”江其琛嗤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其实我同陆鸣挺像的。”玄风答非所问道:“当年我对师尊,比之陆鸣对你,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练功走火入魔,邪气入体。陆鸣为邪祟所咬,也是邪气入体。我被师尊废武功,断筋脉,驱逐至北域,陆鸣亦是如此。所以,我帮他重塑筋脉,教他阴煞邪功,我想看看若是被你瞧见这样的陆鸣,还能不能舔着脸说爱他。唔……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师祖心慈手软留你一命,不是想见你这般兴风作浪的。”江其琛沉声道:“你与鸣儿一点都不像,鸣儿哪怕身在黑暗,但心向光明。而你,由里到外,一团漆黑。”
“嗯。”玄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比我幸运,有你拉他一把。但我……师尊未给我一个答案便走了,我怎么也要问上一句。”
江其琛沉声道:“你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起死回生之说。”
“不试试,如何知道没有呢?”玄风莞尔:“说吧,江家的请命符在哪里。”
江其琛面色不变,请命符在陆鸣那里,只要自己不说,陆鸣不说,那玄风便不会找到。他还要几个时辰才可恢复功力,在那之前,必须要想办法拖延时间。
“不如你先说说,我师尊在哪里?”
玄风闻言眉梢一挑:“哦?”
江其琛端起酒樽浅啄一口:“师尊从来都没有回来过,自五年前在英雄台被沙桑带走,后来的师尊便都是你假扮的。”
玄风脸上忽而绽出一抹欣喜,赞叹道:“玄御总说你聪颖,如今看来却是如此。五年了,便是玄御那大弟子花无道,也从未怀疑过我,你鲜少回天眼宗,又是如何看出的?”
“其实我早该有所怀疑的,不过那时鸣儿邪气入体,我急于求解,一时疏忽了。后来鸣儿被你带走,我一心扑在寻找他的下落上,也没有细想。”江其琛道:“不过现在看到你,我突然就明白了。当年师尊亲口将往事告知于我,并嘱咐我,若他日无道师兄若是起疑,便由我告知于他。可后来,我去师尊房里,只见无道师兄在同你喝酒,你不知我与师尊有约在先,将一切告诉了师兄,这是其一。”
“师尊酷爱伏伽茶,可那日,你桌前的茶水一口未动,这是其二。其三,鸣儿的身世和他身上的无量法印,只有我、师公段清深、剑仙吕客和怪侠刀凤吟四人知晓。但当年在裴家祖坛却被沙桑一语道破,我思来想去,只怕是你利用无道师兄确认了鸣儿的身份,再前往裴家祖坛给予致命一击。当时,我分明告知鸣儿不要下山,但还是有人假冒我的字迹把他骗走,能在天眼宗做这些动作的,除了玄御真人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说的不错。”玄风坦然道:“我与玄御相识多年,身形相仿,想要假扮他并非难事。但想要确认陆鸣的身份,着实费了我一番心思。说起来,他身上的无量法印还是我打进去的。”
“不如从头说说吧,霍家的请命符为何会在鸣儿身上。”
玄风笑道:“你真有把握我会告诉你?”
江其琛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你编排了十几年的好戏,若不对人炫耀一番,如何能满足你的操控欲呢?”
“唔……说的对。”玄风豁然的勾了勾嘴角,神情悠然,过了半晌,他回忆般沉吟道:“那时……陆鸣还没有出生。”
“不对,”玄风低低的笑了一下,看向江其琛:“应该是霍柏舟还没有出生。当时我刚开始重练阴煞邪功,每月的反噬叫我苦不堪言。霍家人天生体质特殊,身负麒麟之血,刚好可以助我缓解反噬之苦。于是,我便装作玄御的模样,去找霍流之。”
“我对他说,我为歹人所伤,需要他帮我打通筋脉,霍流之不疑有他,我便借着这个机会纾解身上的反噬。后来,我偶然发现阴煞邪功竟和霍家人的麒麟血相辅相成,不仅可以缓解反噬,还可以拨正为邪功所阻的血气。于是,我便假意授功,教霍流之修习阴煞邪功。你猜怎么着?这功法,在旁人身上练是邪功,可在霍流之身上,竟然刚正的不行。”
这些从未为他人知晓的陈年旧事,伴着玄风温和的嗓音,如清风般一点点的吹散了蒙在上面厚厚的尘埃。
江其琛心里一片愕然。
“他的功法,既非邪功,也非大乘,却更接近大乘。心法融入血脉,便是由此,霍柏舟一出生,便带着无量法印。这也是他虽然为邪祟所咬,却还有一线生机的缘由。我本想着等霍流之功成,借他的功法替我彻底清除反噬,不料被裴天啸打了个岔子,叫他杀了霍流之全家。无奈,我只得寄希望于他的儿子。我本想将他带走,可你又横插一杠,偏偏当时我邪功练至第五层破关之时,极为凶险。我只好将霍家的请命符封印在他身上,以消日后容易找到他。”
“你将他保护的很好,直到五年前,才叫沙桑发现他。阴煞邪功与无量法印有共鸣,沙桑几乎是在见到陆鸣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他几次三番想要将陆鸣带走,都被你拦住。不过我当时并不着急,虽然怀疑,但我还要确认他究竟是不是霍柏舟。刚好,陆鸣在江油镇受了伤,我便叫花无道带他去伏伽山上的雪梨山泉疗伤。雪梨山泉实为圣泉,不仅可以治愈刀伤剑伤,而且还能让一切封印无所遁形。结果……”
江其琛接道:“结果,无道师兄便看见了鸣儿身上的请命符。你确定了鸣儿的身份,所以骗他下山,叫沙桑当众戳穿他的身世,让他对我起疑,逼得他当场邪气发作,如此,他在中原武林便无法立足,你们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他带走。”
“不错,计划刚开始的确是这样。不过,我还是低估了他对你的感情,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大开杀戒。而你,为了救他竟然狠心废了他的武功,断了他的筋脉。”
玄风轻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认同还是无奈:“只是,你这番所为,倒也算是意外之喜。陆鸣对你心灰意冷,自愿同我离开。就是替他重塑筋脉着实费了我一番心力,不仅如此,他无法再修内功,即便练了阴煞邪功也无法替我清除反噬。不过霍家人的确是修炼阴煞邪功的好苗子,我用了几十年才练成的功法,陆鸣只花了三年。”
江其琛:“所以,你又重新打起了请命符的主意。”
“不该这么说,”玄风道:“请命符始终在我的计划之内,只是一开始我是想用大乘功法复活师尊,现下不过又多了一处作用罢了。”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