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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儿,你听我说。”江其琛松开拉着陆鸣的那只手,转而落在他的后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慰着:“你不属于黑暗,不属于邪恶。你的父亲是天底下最正直的人,你的师父是天下最厉害的刀客,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怀里的陆鸣晃了晃身子,盘桓在场中的戾气竟然因这一句话轻易的松动了。
江其琛继续说:“我私心瞒下了你的身世,利用你苛待你伤害你,是我对不起你。你听清楚了——我不要你走,不许你离开,也绝不与你死生各西东。我不想同你主仆相称,我想你要你只有你,我想与你……共度余生。”
“……你”
陆鸣轻颤着从江其琛身上抬起头,盘桓在身上的邪气逐渐褪去,额间的青黑之气也不见踪影,只有眼眶一圈犹自鲜红。
他眼中仿佛有水光荡漾,似是尚未从方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肆虐中回过神来,犹自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其琛。“共度余生”的承诺太重,他只能细嚼慢咽般一点点揣摩江其琛话间的真情实感。
“此话……当真?”
陆鸣的声音颤抖而嘶哑,仿佛被罡风割破了喉管。眸光闪烁,似是隐隐有了些不敢奢望的期盼,然后,他就在江其琛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披散着头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阴森可怖。
他觉得,他们二人,一个是天上仙,一个是地下鬼。
陆鸣心里一颤,忽然害怕听见江其琛的回答,他下意识的缩了下身子想要后退,却被江其琛按住。
而后,他听到那人笃定的对自己说:“当真。”
不待陆鸣反应,江其琛忽的凑近他,指尖捏住他刀削般的下巴,殷红的唇瓣轻轻的覆了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先是惊世骇俗的真情告白,再到紧紧相依的唇齿纠缠。江其琛和陆鸣一同,挑战着所有正道弟子的底线,这简直比亲眼见到陆鸣邪灵入体还要惊悚。
江其琛在陆鸣微凉的唇瓣上辗转反侧,闭着眼睛细细的描摹那人嘴唇的形状。他想用实际行动告诉陆鸣,这一次不是所谓的一时兴起,而是情之所至。
萦绕在裴家祖坛的邪气,随着主人心绪逐渐平静,终于消失殆尽。
几位掌门同时收回调息的手掌,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沙桑与他的一众亲卫也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只是眼下他的脸色却阴鹜至极。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场面!
在他的预想中,陆鸣邪气再次发作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能化解,他应该受激失控血洗整个中原武林,包括江其琛!
一笑大师到底是佛门之人,对那边两个人简直是目不忍视,他略带尴尬的咳了一声,沉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江其琛在陆鸣唇边小啄了几下,终于在那人喘不过气之前依依不舍的从他唇边离开。
心神一松,陆鸣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了似的,整个人倏地软了下来。
“鸣儿……”江其琛眼疾手快的揽住陆鸣的腰身,把人扶在自己身上。
“江家主,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男人在此你侬我侬,真不怕污了这么多正道的眼睛啊。”沙桑揶揄道,扶着红罗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方才那场还没打完,继续?”
大家仿佛被沙桑这一句话提点了似的,回了神般的纷纷看向陆鸣。方才那难以抵抗的邪气都是从他一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他那是被邪祟咬了之后的症状。
场间先前被沙桑带过来的邪祟早就在那场暴虐翻飞的戾气中化为了齑粉,被邪祟所伤的弟子纷纷面面相觑,不消几日,陆鸣今天的模样就是他们来日的下场。
一笑大师摸着胡须对周瑾瑜说:“周掌门,统计一下为邪祟咬伤的弟子,唯恐来日为祸武林,将他们就地解决了吧。”
正道弟子最忌邪魔外道,他们俱是宁死也不为恶人所辱。方才被咬的弟子没待周瑾瑜出声,便纷纷自己站了出来。
他们跪了一排,举着剑横到自己的脖子上,只听一人道:“师父,各位掌门!弟子们不畏死!”
说完,那弟子带头抹了脖子。
江其琛揽着陆鸣的手倏地收紧,他眸色一暗,看着那一排弟子接二连三的倒下。
“啪啪啪——”掌声从身后传来,只见沙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颇有几分赞叹道:“正道子弟果然好气节,唔……这些还没魔化的小魔头是解决了,那边那个大魔头又该怎么处置呢?”
一记凌厉的目光扫在沙桑脸上,后者登时不怀好意的叫了起来:“你们快看看,江家主那是什么表情。舍不得了?这可不行,你们中原不是还有句话叫做……嗯……一视同仁么?”
一笑大师道:“江家主,你怎么说?”
江其琛神色一凛,面上冷了下来:“裴天啸已死,我血仇已报。而今屠了辛家满门的帮手就站在这里,你们不去拿他反而在此质问我?”
“一码事归一码事,”沙桑冷笑一声:“你们要来一战,我金莲教奉陪到底。倒是你怀里那个,是算正呢还是邪呢!”
“你放屁!”人群中一个恶狠狠地声音传来,竟然是浮生:“陆大哥除了多少邪祟,杀了多少金莲教人,他都不算正,那该以何为正?”
傅青斜身瞥了浮生一眼,但见那一贯怯生生的小脸上,一股子大义凛然的冲劲,不禁对他使了一个示警的眼神,浮生登时就住了嘴。
沙桑却也不恼,兀自说:“江家主,之前不是还说你父亲江连秋,为了匡扶正义,忍痛杀了亲师弟的老婆么?你怎么没半点觉悟啊?还不如那些未出师的毛孩子呢。”
“此地焉有你说话的份?”他话音刚落,江其琛手中的斩痕已然出鞘,冰蓝色的剑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砸在沙桑前胸的血洞上,转了一圈又回到江其琛手中。
“江家主。”一笑大师缓缓站了出来:“今日若非是你,我等仍然被恶徒蒙于鼓掌之中。此间之事,你们的确居功至伟。但陆公子邪气入体,这后果在座的方才都是亲身体验了一番,他今日差点失控酿下大祸,焉知往后又会生出怎样的祸患?”
扶桑派掌门乔灵儿也走上前来:“江家主,我等感佩你与陆公子除魔之力。然,我们都知道,邪气入体药石无医,你今日不忍痛除了他,来日他失去心智反过来杀了你也未可知啊。”
陆鸣靠在江其琛身上,听着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要江其琛杀了自己。他颤着手附上江其琛的衣袖,却没几分力气握在手里。
景止走到江其琛身边,面色阴沉,冷声道:“爷,我们随你突围出去。”
“退下!”江其琛厉声喝道,但就是这一声,让陆鸣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陆鸣身子一怔,为什么让景止退下?他说的不对么?这些正道弟子联合起来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为什么不走,江其琛真的要杀了自己?
江其琛转而望向周瑾瑜,沉声道:“周掌门也是这么觉得的?”
周瑾瑜从人群中一步步走上前来,他沉吟片刻,正色道:“望江家主早作决断。”
沙桑嗤笑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嚷嚷:“听到没有啊江其琛?他们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杀,他们就要动手啦!”
“好。”
江其琛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而后利落的松了手,陆鸣身上无力,那唯一支撑着自己的力道一撤,他软软的倒在地上。
地上处处是残肢断臂,处处是殷红鲜血。
彻骨的寒意从心底里涌了上来,陆鸣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江其琛为了安抚自己说的胡话呢?
之前的局势,他如果不停下来,那么死的就会是在场的所有人。江其琛会不会是为了救下他们,故意哄骗自己的?
陆鸣的长发披散在地上,脸色惨白,唯独眼眶红了一圈。
他有气无力的伸出手,想抓住那人雪白的衣角,却徒劳的抓了一个空。
江其琛上前半步,傲然凌视一圈,寒声道:“今日,我便给你们一个交待。”
斩痕出鞘,冰蓝色的剑身刺的陆鸣眼睛生疼。
他张了张嘴,声音极浅极轻的呢喃着:“你又……骗我……”
陆鸣不确定江其琛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但他却清楚的从江其琛眼睛里看到一抹决然之色,斩痕的剑鞘凝足了十分的内力,挫骨扬灰一般落在他周身各个要穴。
“唔……”
习惯性的忍住痛哼,习惯性的咬住下唇。
血腥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陆鸣额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滑落,他的手狠狠地嵌入了泥土里,周身真气如同泄气般一点一点的从体内流走。
冷汗从额上流进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荡开一汪水波,酸涩的几乎要他睁不开眼,但陆鸣却固执的瞪大了眼睛,留下了满目疮痍。
陆鸣极力的看着江其琛,渴望在他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找到哪怕一分一毫的犹豫与不舍。可是,他没有。
陆鸣的身子越来越软,只短短几下,江其琛便废去了他一身功力。
然而,这场属于陆鸣和江其琛两个人的屠戮还没有结束。
斩痕在江其琛手腕上舞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陆鸣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已经想到江其琛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内力骤失,陆鸣的声音越发细小,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的向后挪动着,那样子是前所未有的狼狈,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堪:“不要……”
他小声的乞求着,放下所有的尊严与姿态,尽管那些在江其琛眼里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如果江其琛想要他的命,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心脏对准那人的剑稍。他不怕死,但他怕没有尊严的活着。
江其琛对那声细弱的恳求置若罔闻,对陆鸣的挣扎视而不见。青蓝色的剑光流转,狠厉果决的落在陆鸣身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无数殷红从陆鸣身上流淌出来。那声过后,他死命的咬着下唇,任那片薄唇被撕咬的鲜血淋漓,仍然不可遏制的发出破碎的呻|吟。
周身筋脉俱断的痛楚胜过废去武功,似是有一只手生拉硬拽般扯断陆鸣身上所有的脉络,用一把未开锋的钝刀硬生生的在骨缝间来回打磨。
景止忍不住上前一步,在场的正道弟子纷纷侧目,不忍再看。
江其琛冷声道:“陆鸣武功尽废,筋脉俱断。以后便是废人一个,想如常人般行走尚且困难。如此,你们该放心了?”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对一个习武之人最大的折辱,莫过于废武功、断筋脉。
陆鸣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他费尽力气也想要守护的人。哪怕他沦为世上最凶邪、最肮脏的东西,江其琛可以要他的命,却如何能……如何能这样残忍的惩罚他……
从今往后,只有残生,没有余生。
铺天盖地的绝望盈满了双眼,有什么东西从陆鸣的前襟里掉了出来。
陆鸣兀自喘着粗气,逐渐涣散的目光落在那只白玉做的笛子上,他动了动手想握住吟霜,那是江其琛第一次送给他的东西。可他全身筋脉断了个干净,鲜血不停的从手腕中流出来,饶是他再怎么用力,却还是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咫尺之间,便是天涯。
他终于万念俱灰的合上了眼睛,隔绝了这一身的伤与痛,断了一世的爱与恨。
陷入黑暗之前,他想,他终究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破碎(4)
“阿弥陀佛。”一笑大师捏着手中的佛珠,沉声道:“江家主手下留情,心慈手软,恐遭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