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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他居然对容貌之事这么敏感,触到他伤心事,顿时慌了神,好一阵劝导,他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盖好衣服,打了个呵欠,竟然慢慢睡着了。
我守在旁边,听着动静,竟然迷迷糊糊也闭着眼睛睡着了。
梦里总觉得有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顶着我的下巴,别扭得很。
到了东方将明未明的时候,我猛然被一阵咳喘声惊醒,起来听到那沙哑粗重的声音却是严凌发出的。
我一伸手,就发现自己一下子碰到了他的侧脸。
他的脸烫得很热,唇间低低吐出几声不成调的呻吟。
发烧?
我震惊地赶快把手放在他鼻子下,只觉得他出气多于进气,几乎没有呼吸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狠狠掐了下他的人中:“严凌……严凌……你别吓我啊!”
他没有回答,眼看着是日薄西山,摇摇欲坠。我焦急地脑海中差点空白一片,稍稍镇定了下神智才敢哆嗦地从怀里拿出瓶子,先将定魂丹统统倒进了嘴里,又胡乱地在地上挖了一团冰拍到他脸上降温,将自己先吓了个半死。
这里荒无人烟,哪里会有大夫?我这般胡乱调理一番,实在不能保证他的安危。
我下意识就打算解开他的衣服,翻翻他身上有没有携带的草药,岂知手指刚擦到他的衣服,立刻被严凌死死抓住了手臂:“不要!”
我暗暗纳闷:“严兄,你这么扭扭捏捏,让我怎么找你怀里的东西?”
他含糊地抓紧了我:“陈渊……我自己来……”
这时候了,还在乎什么被断袖碰吗?
我只得放开,抱着他努力往马背上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怀中滚烫的身躯就像没有生气一样,半点力道都没有。
我怕他就这么睡过去了,只能不停试着和他说话:“严凌,你醒醒!”
严凌挣扎着道:“……”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我的身体简直像被一阵穿堂风刮过,冷得很。打了个哆嗦后,我干脆横下心铤而走险,再不救治,严凌就得烧死了。穿过这里冒着很大风险,但总比等死好。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说什么也得破釜沉舟一次。
一路上颠颠簸簸的,幽魅的冷风一道道扇过,不断扑倒我的脸上,这个陡峭的山岭坑坑洼洼的,颠簸得我都难过,更何况眼泪。
他倒抽了口冷气 ,咳嗽得格外凶狠,越来越没有精神了,我恍惚着居然嗅到一股血液的味道,仔细吸气,察觉到那铁锈味是从他嘴边传来的。
吐血了?……
难道不是轻微的内伤么?
事态紧急,我实在没法分心想太多,拽紧了他枯瘦的腕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去:“严兄,严兄?你还醒着么?”
他低低应了一声,我的紧张稍稍弱了些,继续开始维持他的神智:“严兄,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么?能够结识你,是我醒来后最高兴的事……”
他轻若无声地笑了笑,说:“我也是……咳咳……”
我不太爱这么抒情,可现下却生出了几分感慨,再加上生死攸关,便没有那么多顾忌:“我记不得许多事,可下意识觉得严兄对我的好,远胜他人,我会永远感激严兄的……如果哪一天你摆喜酒,一定不要忘记请我来喝。”
他一阵剧烈地抖动,冷得瑟缩不已,好一会才说:“永远……你不会的……”他沉沉地靠在我身上,似乎连头发都是炙热的,燃烧着不可名状的火焰。
我笑了笑:“起码在魂飞魄散前,或者喝了孟婆汤前,我都会记得的。你们苍陵山的人,心肠都好得要命。严凌兄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怎么会是忘恩负义之辈呢?”
他摇了摇头,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字从嘴里蹦出来:“未来之事……不好定论……谁都……一样……”
可惜严凌的拜师时间应该不长,如果他早几年,说不定我会和他也作一对挚友,游遍芳丛。现在虽然来得及,可我的时日却不多了。
我正要答话,忽然觉得他头一重,背后胸前似乎沁了一层潮湿的热汗,再喊了几声,依旧毫无回应。
晕过去了么。
我焦急地抽了下马鞭,催促着它能快一些,心想:“马兄啊马兄,今日都靠你了。关键时刻可不要掉链子啊!别说最好的苜蓿,来日我给你做马都成!”
如此反复数刻,路途却显得格外漫长起来,身边依然是数不胜数的干枯树枝,时不时蹭到衣服上。
我勒住马,寻思着如何走出去,突地听见远处飘来少女欢快的山歌,不禁浑身一喜,叫了出来:“是来人了吗?!快来人啊!”
脆铃般的笑声顿时止住:“咦?那里有人!”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慢慢应声而至,我听到马蹄声,便知道这或许是一队在此地经营的商贾,忙不迭道:“我这位兄弟内伤发作,怕是不太好?不知道诸位能不能行个方便,相助我等?”
为首的人是个男子,哦了一声:“不知阁下是何人?贸贸然出现在这里,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吧?你怀里那人胸膛前流血不止,指不定是江湖大盗,我为什么要帮你。”
那是血?……不是汗么?
我怔愣了两秒,怀里的严凌若是因为内伤,怎么会胸膛流血…是他看错了罢……
可吐血的话,能吐得满身都是么?
我反应快了些:“在下陈渊,字景明。这位道长姓严,是为救我而受伤……烦请出手帮忙,日后我必倾尽薄力相还!”
“陈渊?!陈兄弟?快快请起!”
那个人的声音陡变,欣喜无限:“原来是陈王的好友。在下昱王谢统。碧波,还不快将两位请来吗?”
第31章 31、
那个被唤作“碧波“的女子走到我跟前,惊奇地说:“咦?你真的是陈渊?”
我点点头,道:“如假包换。”
那少女吃吃笑了一下,俏皮道:“京城曾经传言,陈家三郎美姿容、善巧言,风流倜傥之名甚至远播边塞。怎么我看着你,反倒不太像呢?”
有这回事么?
我一时间有些愣,这种传言我怎地没有听过。
她似乎瞧见了我怀里的严凌,丝毫不在乎男女之别,上前一步,提高脚跟仔细端详了片刻,接着笑道:“你怀里这位道长,倒是冷月之姿……就算是下巴处好大一片疤痕,也难掩出尘相貌,好一个俊俏公子!你该不是……盗用了他的名号,冒充陈三郎?”
我心中咯噔一下。碧波所说的,当真是严凌么?可……
谢统有些恼怒,喝道:“江碧波!胡说什么呢。”
江碧波嘻嘻一笑,凑到我面前,手指一下子就落到严凌的脸上。我惊吓不已,急忙抱着他就往后退,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想干什么?”
江碧波不满地嘟哝了一声,道:“无非是瞧见他长得好看,想知道他睫毛长不长、翘不翘。”
谢统下了马,气冲冲地厉声道:“江碧波,你再这么无礼,我就将你送回你爹那里去!”
我皱着眉,心急如焚道:“昱王殿下,严兄怕是……撑不了太久。”
谢统啊了一声,爽朗一笑:“我分心了,快带着他走吧!”
江碧波拍了拍手,拿了粒药丸塞进严凌口中,嘴里振振有词:“你这位严道长,不仅身受内伤,还有匕首所致的外伤,居然还能活到现在……你居然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就这般带着他胡闹,是嫌他死得还不够快吗!”
她自顾自地摇着头,长长叹了口气:“这胸口血淋淋的,真是可怕。幸亏我身上带着参丸,先吊住他的小命再说。”
我手脚冰凉地抱着严凌,他身上一直飘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是为了掩盖铁锈的味道么?
我心下飞快转过一个古怪可怕的念头,吃了一惊,却万分不敢置信这个可能性。
不……不……这怎么可能呢?
她点住了严凌的睡穴,沉吟道:“你这个不解风情的瞎子,白白唐突美人。他本来并没有得风寒,却吃错了药,导致伤势更加严重。你是他的朋友,竟然也不知道问他,还任由他胡来?”
我面上已经渗出隐隐的汗珠,抱着他的手不禁捏得更紧了些,有些颤抖地说:“问问他?……”他可从来都没有说过啊。
难道,他真的是……那个我不想提到的人?
他是谢琰的臣子,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
我怀里的人,只是严凌罢了……是对我极好的严凌……
严凌拙于言语,内在藏着风趣幽默的一面,心思又不可捉摸。这样的严凌……是苍陵山的修道弟子,是谢瑛的师弟而已。
一定是我多心了,这不可能的……
我带上他,跟着谢统来到了他所指的山庄。
风声略缓,这山庄大概是临山而建,竟然没有狂暴的西风刮过。谢统这山庄选的位置不错。
江碧波趾高气扬地吩咐人去烧了水拿了药,将严凌和我收拾进客房内,来:“喏,你一会自己给他洗个澡。”
我拿着汗巾有些发愣:“他这样子,还能受得住么……”
见我犹犹豫豫的,江碧波一把夺走我手中的汗巾,鄙视道:“唧歪什么?!他身上都是血,还一直在发烧,不洗洗怎么降低体温,怎么上药?等着伤口感染?”
“你不来我来。”江碧波把袖子一挽,作势就要脱去严凌身上的衣服。
我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护在身后,想要夺回她抢走的东西,可是眼睛看不见,又不敢碰到她的肌肤,自然没能抢回来。
江碧波哼了一声,将东西卷起塞进我手里:“还是你来吧。我若真帮他处理,谢统又要吃味。”
她暗暗吞了下口水,依依不舍地说:“便宜你了。这人容貌绝伦,脑子里却不知哪壶提不开,跟着你这个大木头。”
万一严凌真是那个人……他那样骄傲冷漠的人,又怎么能忍受被一个小姑娘照顾?
我将她捻出去,哆嗦着手解开他的衣袍,一边心道:“陈渊,你冷静些。”
将他放进水汽蒸腾的浴桶中时,他依然毫无反应,紧闭着双眼,任由我动作。
我手抖得很厉害,几乎快拿不稳毛巾,最后咬着牙,抚摸上他的左胸。
他胸前的皮肤纵横不平,有些伤疤已经愈合消退,有些伤疤却似新添的,结了痂、硌了手。
我一阵晕眩,颤抖着放到他胸肋之间,果然发现了明显的接合痕迹。细想那日我气急之下将他一掌拍伤,出手碰到的正是这里。
我哆嗦着嘴唇,另一只手自他下巴处缓缓拂了过去,生怕将他吵醒。那片形状特殊的伤痕,原来不仅仅只在颔侧分布,甚至连锁骨处,也……
原来……他不是害怕短袖,而是、而是,害怕我发觉他的这些伤。
形状奇怪的伤痕是那日从牢狱中的烧伤吧?他心底一定很在意,不止一次地说过很伤心的话。
“我相貌丑陋,十分吓人……”
说什么都不愿意我解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势,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份会暴露,到时便无法接近……恨着他的我。
周阳?他不是君子。
严兄啊,我、我……十分恨一个人,该怎么办?
那就恨吧。
他从未喜欢过我。
……原来……从未喜欢过你?
严兄可是我醒来后,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我既然下决心和你做兄弟,自然也该知道你的长相。
你……当然……认不出来。
很丑对不对……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