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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透个底,令公子现在惹着的是金銮殿里的那位。老夫想你不会不知,直呼圣上名讳是何等罪责吧?”
身上背着七条人命和叫了一个人名,孰轻孰重只在于前后的人是谁。刘衡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身。贺之敬又言:“刘兄,圣上垂怜,留了信源贤侄一命,现下他仍在我刑部大牢,你既来了,便将他领回去团聚团聚罢。”
刘衡藏于袖间的手掌悄悄收紧,挣扎了一瞬,无力道:“烦请贺大人指路。”
日落西山,狱卒们蹲在铁门边上捧着食盒狼吞虎咽,见顶头上司偕同另一位一品大员前来,急忙放下碗筷,低头陪着笑脸行礼。牢狱寒冷,贺之敬本想让狱卒进去把刘信源带出来,刘衡却直言无碍,他亲自进去便可。于是贺之敬摆手让他几人不必跟随,旋即打开大牢外门,让刘衡去寻他的儿子。
谁料竟只须臾,牢内传出悲恸怒吼!
贺之敬眼皮狂跳,快步往里走去。用来加固的铁锁链上插着锁匙,被人打开后急切地扔在了地上。入目乃是半跪在地上的刘衡,怀里躺着的正是双目圆睁的刘信源!刘衡目眦尽裂,口中声声悲吼:“信源,我的儿!”
刘衡走近牢门之际,留给他的就惟有一具仍有余热的尸体了。刘信源已然气绝,泛着红血丝的双眼直直望着铁门,刘衡不自知地滴落热泪,死死抱着刘信源的尸体,粗糙大手撩开儿子的乱发,映入眼间的干枯脸庞几乎要刺伤刘衡双眼。
他猛然望见贺之敬的衣角,声嘶力竭:“贺之敬!你不是说我儿活得好好的吗!陛下也只是要流放他,未说要了他的命啊!”
贺之敬被眼前之景惊到,但面对刘衡的质问不免错愕:“几个时辰前他确实是活着的!提审之后,我也未曾再见到刘信源。”
刘衡抹去脸上热泪,并未理会贺之敬的言语,老迈的身躯抱起刘信源的尸体,感到怀中亡子身量明显清减,心中又是一痛。
当晚,刘府鸡犬不宁,哭闹嚎叫的刘老夫人,小声啜泣的贺婉,以及压抑着痛苦的刘衡,嘈杂声久久难平。
消息传到允康帝耳边时,他正靠在咸福宫内的软榻上听宁贵妃抚琴,只淡淡说了一句,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儿子,没了就没了罢。
第6章
宫墙外,少年怀里揣着一盒松子糖,时不时吃一颗解解馋。陆潇远远瞧见一锦服老者走来,那老者头发斑白,容色却精神抖擞。
陆潇砸吧砸吧嘴,不吃了。他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肉,露出一个乖巧可爱的笑容,走向前去。老人正是翰林院的崔太傅,年岁已过一甲子,年龄足足够做陆潇的祖父了,然而他的面色红光焕发,倒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崔太傅早些年就说过不再收徒,两年前殿试当日一眼便相中了这个状元郎,爱才之心作祟,还是收了他做关门弟子。
“师傅!”陆潇蹦蹦跳跳,脑门上得了崔太傅一记,委屈道:“先生又打我!”
崔誉倒也不是说真的要打他,只是小徒弟都是快二十的人了,整日里仍没个正形,就忍不住想揉揉他的脑袋。
“说罢,又有何事?”
陆潇嘿嘿傻笑:“师傅可真不含蓄,那潇儿也就直说啦。”话音刚落,陆潇神神秘秘地让崔誉与他多走几步,两人进了崔府马车方才开口。
此处惟有他师徒二人,陆潇反倒罕见的沉默了一瞬,尔后说道:“师傅,潇儿不长进,每每师傅唤潇儿去翰林院读书,总是寻理由推脱。现下有了疑惑,还得到师傅这儿来寻答案。但又怕师傅……不愿告知学生。”
崔誉失笑:“既收了你这个顽徒,便没有不认的道理。问罢,先生若是知晓,岂会不告诉你。”
“……那,师傅可知,世上哪里有能让人神志不清,心脉损伤的药。”
崔誉心下一惊,面不改色:“有自是有,书中记载由前朝一位民间郎中采草药时,无意间研制出的。是药三分毒,与其说是药,此类则是毒字更甚百倍。”
“那郎中后来当如何了呢?”陆潇打蛇随棍上。
“后来那郎中便被他人绑去了妻儿,专门替人研制□□。”陆潇心头一震,只听崔誉又言:“潇儿,师傅知晓你想问的到底是什么。那是极尊贵的人,你既已得了答案,便勿要再对与你无关之事盘根究底了。”
朝中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崔誉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知道些的。
“先生莫要担心,潇儿懂得。”陆潇面上笑得甜甜蜜蜜,好言好语地送崔誉回到了府上,师母见着他又是一通关怀,要留他在府里用膳。陆潇也不矫情,席间哄得这一对伉俪笑声不断,只是崔誉不免有了担心。陆潇摸着圆滚滚的小腹,告别之际郑重地向老爷子保证绝不多事,这才哄得师傅放下心。
崔誉的府邸隔了陆家的小院子两条街,陆潇漫不经心地在道上走着,权当消食了。
在偌大的长安城里想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没了并不是难事,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没了的这个人是朝廷一品大员礼部尚书的儿子。
老百姓照常过他们的小日子,刘信源的死则是在朝堂里掀起了一阵小风波。陆潇不知提审之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私下里百官众说纷纭,贺尚书自然是头一号嫌犯,齐见思的嫌疑也不小,最可笑的是有人笑言此乃冤魂索命。
所谓鬼神之说,陆潇是从来都不信的。但他却又想不明白,刘信源怎么就横死牢中了。
陆潇的好奇心时时刻刻都是占上风的。
刘衡自然不会看着儿子就这么丢了命,忍痛寻了仵作查验刘信源的尸体,果不其然,刘信源约莫服用某种□□已有小半年。想必这半年来他的种种放肆之举定是有此毒的缘故,刘衡当即抹了刘信源房里几个端茶送水丫头的脖子。
泄愤后又在府中查了又查,不知听谁说了刘信源在刑部时与贺之敬起了冲突,最后怀疑到了刘信源明媒正娶的贺婉头上。贺婉自是高呼冤枉,而刘老夫人失了宝贝孙子,整日将火撒在贺婉身上,骂她是丧门星克夫命,贺婉在刘家祠堂跪了三天就不干了,收拾细软回了娘家。
刘衡苦于找不到证据,心里又认定了是儿媳害了他的儿子,午夜梦回之际每每想到刘信源睁着眼躺在刑部大牢的模样,更是湿透了枕巾。自此便算是和贺家断了儿女姻亲,也断了这么些年朝堂上的情分。
老眼昏花。陆潇听闲话后的唯一感受就是这四个字了。
刘信源死因确凿,慢性毒必是亲近之人才方便下的,刘信源花名在外,先不提府里那两房小妾,恐怕在花街柳巷的时间都比在贺婉那儿多。刘衡既然在府中寻不到下毒之人,这人必定是在哪家花楼里藏着呢。
当无法从人身上下手时,陆潇顷刻间就想到了□□。刘信源的症状是狂躁胡言,仵作又验出他心脉有损,刘信源此前虽不正经了些,倒也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反倒是中毒后意识不受控,做出种种不可挽回之举,分明是有意为之。江湖中或许会有此种秘药,如此一来却是可以直接排除江湖中人寻仇的可能。
长安是国都,药堂里的郎中都记录在册,若有能配制损人心智的□□的才能,怕是早就被人发掘了。陆潇心中有了大致方向,崔太傅博览群书,过目不忘,阅历深厚,陆潇斟酌数日,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先生头上。
极尊贵的人啊……
那就说得通了。刘衡是从宁国公府里出去的人,和贺家结了姻亲后一同绑在了宁府这艘船上。帝王无一不醉心制衡之道,若是他想要将刑部从宁国公手里拿回去,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啊。
朝中争斗与他无关,陆潇唯一感念的是,那些可怜的女子不过是一群牺牲品,刘信源到地府偿命去了,可她们本就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磨难,也谈不上什么大仇终得报。蝼蚁命如草芥,此刻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陆潇从怀里拿出松子糖含在口中,四溢的香甜之气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事情结束了便过去了,惟有刘衡时不时在朝堂上针对贺之敬的举措提醒着朝中众人,丧子之痛不会消失,而是潜移默化地潜入他的生活,日夜纠缠,不得解脱。
陆潇想,朝中一定也有旁人知晓此事的真相。或许刘衡未来会从谁的暗示里知晓过往种种,抑或是自己某一日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那都与陆潇无关了。刘信源本性好色,全然推脱给药物不过是刘衡的自我安慰,刘信源害了人命是真,刘衡纵容儿子也是真。种因得果,都是轮回罢了。
陆潇的日子一切照旧,天未亮昏昏沉沉地上朝,回到家中和陆雪痕撒娇卖乖,休沐日里找宁淮厮混。
天气越发冷了,狂风卷起宫墙枯叶,陆潇裹紧身上的轻裘,往宫门走去。一道尖细的声音唤他陆大人留步,陆潇茫然地扭头,看见了一个略微有些眼熟的太监。陆潇一时间想不起他的名字,含糊道:“公公唤的可是陆某?”
那太监是个心思灵巧的,笑道:“奴才是曹总管手下的小慧子,师父托奴才给陆大人带句话。”
“原来是慧公公,不知曹总管有何事要寻陆某?”
小慧子也不遮掩,直言道:“师父在外边收的义子这会儿在忙着给师父置办宅子,摸不清有些个中关窍,邀陆大人今日晚些在越江楼一叙。”
曹福忠是允康帝身边的老人了,算起来年纪比允康帝还要大上几岁。阉人无法传宗接代,便从京都孤苦孩童中寻上一两个收作义子,冠上净身入宫前的姓氏好生将养着。
户部职责分得细致,户籍、盐运、漕运、赋税、大臣俸禄、百姓财产,以及田地。陆潇一个四品京官,管着的便是长安城内的田地。曹福忠那义子有什么摸不清的关窍,无非是看上了哪户人家的地产,想要陆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陆潇沉默半晌,轻声道,陆某明白,晚些定当准时赴约。
雕梁画栋,灯火熠熠。陆潇身上暗红官服未脱,立于门前的小厮见着来人似是个不大不小的京官,立刻殷勤道:“这位公子可有约?”
“抚仙居?你带路吧。”陆潇点头,想着这姓曹的真真是财大气粗,越江楼一席难求,他倒好,两个人就占了人家一席内间。
“原来是曹爷的贵客!公子请!”
酒香浓郁,陆潇人尚在十步开外便听见了女子的娇笑声。小厮为他推开门,一约莫三十出头的健壮男子左右各揽一名柳眉杏眼的美娇娘在怀中,见陆潇进来,脸上堆砌起了笑容:“这便是陆大人罢!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少年英杰!曹某虚长陆大人几岁,陆大人若是不介意可唤我一声曹兄。”
陆潇皮笑肉不笑道:“曹兄谬赞。”
此人名唤曹青云,曹福忠膝下只有这一个义子,青云二字便可窥见曹福忠对这个便宜儿子的希冀。
曹青云见他闷不做声,顺手将左侧的粉纱女子推向陆潇。那女子娇笑着向陆潇敬了个皮杯儿,陆潇作无意状碰倒酒樽,清酒泼洒到纱裙上,引得惊叫声连连。曹青云见他一副清心寡欲模样,盯着陆潇定定地看了一会,道:“霜儿,去寻个漂亮些的清倌过来。”
陆潇一口酒险些喷到他脸上,连忙拖陆雪痕出来做借口:“曹兄不必了,陆潇家中兄长管教甚严,此等事就算了罢。”
“是为兄疏忽了,竟不知贤弟如此循规蹈矩。”曹青云放声大笑,倒也不再调笑陆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