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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景明会意,立即唤来侍女,让侍女领着花十二去客房休息。
走出厢房的时候,皇甫景明跟出去,撑着伞与花十二走进纷飞的鹅毛大雪里,温言道:“花老板,多谢。”
“不必谢我,”他视线垂落,只身没入飘飞着大雪的夜色里,声音低哑轻薄,与风声一同传来,“我不是在救皇甫端和,是在救我自己。”
救他自己同花叶一并凋零的心。
皇甫景明站在别苑门口,看着他逐渐走远,视线里佝偻的背影,恍惚像是一位老枝横虬的老者。
上君雪回到皇宫,大明宫殿外,意外撞见太子从里面走出来。看他眉宇间似有重重郁结,便问道:“太子为何事烦忧?”
“年关将至,父皇命我出宫巡访民情,明日就要出发。”
上君雪知道宫里有这么一个惯例,点头:“这是好事。你需要借这个时机巩固朝中势力,树立民间的威望。”
太子面色似有苦楚:“雪,你知道大暗宫吗?”
“怎么?”
“……没事,”声音一顿,他摇头,“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他想。”
大明宫偌大的宫殿里竟无一人伺候,极尽瑰丽的布局格调铺陈开来,可谓巧夺天工。
上君雪想起五殿下近期归来一事,正要进内殿禀告,忽然看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位随意裹了件月白长袍的覆有半张银白面具的男子,顿时惊讶地微微失神。
大明宫是天|朝夏帝的寝殿,如今明王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寝殿里,上君雪失神之后,惊疑的目光缓缓挪到了屏风处,想看清楚隐藏在后面的龙床。
令他失望的是,什么也看不见。
上君雪想问夏帝在哪儿,可是刚开口,喉咙像是糊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才发出来:“明王殿下,臣有要事禀明圣上,圣上在何处?”
明王看过来,吊梢的眸子里隐含着某种晦涩难懂的莹光,闻言,竟微微仰起了下巴,像是高傲的孔雀炫耀开屏的羽尾一般,微微启开双唇,舌尖探出来,然后意味不明地舔了下唇角。
上君雪目光一沉,就听明王餍足的声音悠悠响起:“本王一时失态,让圣上累着了,雪卿还是先退下吧。”
“臣,告退。”
转身前,仍执着地朝屏风望了一眼,才退出大明宫。
走在汉白玉砌就的宫砖上,上君雪才猛然醒悟,明王那个表情,是在示威。
向那个早已离世的渡景,他的学生示威。
这个认知,让上君雪心里犹如炸开了翻天覆地的烟火,烧得胸腔发烫,眼眶也微微泛红。
那个说要去雪国拜祭一位故友的掌权者,后宫佳丽三千,又与明王牵扯不清,上君雪想,如果渡景能预知到今日这个结果,还会在雪国等二十多年么?
又忍不住想,在那个掌权者心里,恩师渡景算个什么东西呢?
一只被遗弃的可怜虫,还是宵想着天颜的疯子?
……
翌日,上君雪又为太子送行。
太子临别前嘱托说:“五皇弟凯旋,父皇必然会在御花园设宴犒赏三军,到时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在,劳烦你帮我准备好贺礼。”
上君雪眉尖微蹙,刚想问准备什么贺礼,不巧看见丞相独子亦真跟小将军司晚等人簇拥着走过来,适时把话咽了回去,只道:“保重。”
驶离了金阙城,太子才敢拿出一枚九龙曜珠的边缘刻有繁复云纹的长佩,明王说这是大暗宫首领暗帝的信物,九龙令,只需要佩戴在腰间,便可以对大暗宫的暗卫发号施令。
手指摩挲着九龙令,这是他初次接触到至高无上的皇权。凛冬严寒,坐在马车里,太子的额上竟出了一层浸凉的薄汗。
太子道:“七殿下现在何处?”
一道灰影无声无息地跪到座前,发出的声音沙哑低沉:“翠屏山,城隍庙。”
五殿下凯旋正好撞上年关,朝廷各部忙得一塌糊涂。上君雪抽空回了趟天引卫屯营,不出意料,换岗回来的天引卫都抱着一坛子划酒令耍酒疯,整个大厅显得乌烟瘴气。
上君雪最烦这个,当即喊道:“把他们都给拖出去!浇十桶冷水醒酒,再罚二十军棍!”
为首的莫千山一个鹞子翻身冲过来,大喊三声冤枉:“头目,皇甫那小子病倒了,属下心里头难受,苦闷无处发泄,这才借酒消愁啊!头目明鉴,绝不是有意拼酒!”
上君雪被这架势惊得下意识后撤了几步,方才站稳,问:“皇甫右将还未回来?”
莫千山夸张地抹了把心酸泪,诉苦:“可不是么,还没回来。哥几个轮流替他值班,都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
那日威远大将军皇甫景明亲自来屯营请假,说皇甫端和身体抱恙,据说都惊动了太医院,上君雪恰好在屯营,自是准许了。可都过了半个多月,怎么还不见人影?
上君雪暗自思忖着,觉得有必要走一趟大将军府。
临出门,他突然回头,指着那群烂醉如泥的酒鬼,冷声说:“十桶冷水,二十军棍。”
莫千山:“……”
劳什子的“苦肉计”,在心硬如铁的头目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啊!
上君雪离开屯营,直接去了大将军府。
在别苑,歪打正着遇见了本该在去翠屏山路上的花十二。
花十二面容枯槁,看见上君雪也是愣了愣,才想起解释:“我是来救人的。”
“你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我看该救的是你!”
上君雪二话不说将花十二拽走,花十二还在自顾挣扎:“十一你听我说,我都救到现在了,半途而废的话这我十几天的蛊血都白流了。”
上君雪回头问他:“你不去翠屏山找七殿下了?”
花十二摇头,苍白的面色透出诡异的青灰色。他动了动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翠绿的眼珠子直直看过来,整个人像是一只彷徨找不见出路的垂死的困兽。
“我想去找他,可是我走不了,”他说,“我觉得很难受,好像做什么都不对,怎么做都是错的。到头来,小桐还在翠屏山生死不明,我还留在金阙,像是什么都没有做一样,谁也救不了。”
“花十二——!”
紧缩的瞳孔里映出花十二软软倒下去的身影,上君雪只来得及抓着他的手拉进怀里,拍他的脸颊,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反应。
“怎么会这样?!”
上君雪只觉得手脚冰凉,贴着花十二脸颊的胸膛剧烈地起起伏伏,这一刻错乱的脑海里甚至出现了染血的樱花漫天飞舞的画面。
第58章 第五十八回 宫宴
花十二是被敲锣打鼓的喧嚷声吵醒的。
睁开眼,看见上君雪倚在窗前向外张望,问:“你在看什么?”
上君雪听见他的声音,立即欣喜地回过头来,刚要说话,另一道清朗又带着调侃的嗓音悠然响起:“花老板可算醒了!我们天引卫奉命暗中保护凯旋的五殿下,嘻嘻,头目不放心你,随身带着你跟带儿子似的。”
花十二看过去,点头道:“杜大人。”
上君雪却瞪了杜珩一眼:“要你多嘴!”
杜珩趴在窗台上笑嘻嘻地挥手求饶,颇识相地闭嘴了,只是那嘴角裂开的笑容怎么看都有股看热闹的意思。
上君雪走到花十二跟前,说:“皇甫端和醒了。”
“真的?!”
就见花十二揉着脑袋惊喜地抬头,狭长的狐狸眼笑得眯成了月牙儿。
“还有一个消息,太子飞鸽传书昨日送到的。”上君雪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说是给你的谢礼。”
太子送他的谢礼?花十二稀奇地接过,打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本来是一眼扫过去的,但视线落在上面,就再也移不开了。像是目不识丁的稚子逐字推敲、反复研读,一双翡翠明珠似的绿眼笼罩着阴郁的云雾,嘴角的笑弧却越拉越大。
世事的变幻无常,人生的大悲与大喜,不过是在霎那间。
不多时,盛装了一江寒冰冻水的绿眼如春日消融一般溢出了两行清泪,花十二却无知无觉般抬起头,看着上君雪,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说:“小桐……找到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吃力地挤出来,仅仅这几个字,累得几乎要虚脱一般。
上君雪看他又哭又笑的模样,脸色虽然仍是冷漠疏离的,但眼神里却潜藏着漾开的温柔与疼惜。
昏迷醒来,花十二像是遭遇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人一反先前的颓靡,神采变得十分鲜活。有时上君雪得了空闲去太子府找他,根本找不见人影。
不在太子府,定是去了青衣巷。
这几日天寒地冻,上君雪担心花十二的伤势,拎着几盒御赐的人参雪莲之类的贡品去青衣巷探望,哪料院门落了锁,花十二不知所踪。
心里猛地一慌,上君雪径自跳过篱笆墙,穿过院落,一脚踹开了房门冲进去。
里面炉火烧得正旺,厚重的毛毡隔绝了窗外的冬寒。堂屋放置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摆了许多鲜艳的绸缎绫罗还有剪刀针线等女红之物,还有一只纳了鞋底的小脚靴。
上君雪脸上闪过错愕的神色,愣神的工夫,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家里遭贼了!十一,你怎么来啦?”
花十二呼着寒气冲进来,转身合上门,给他倒了杯热茶。
“天冷,暖暖肚子。”
上君雪接过花十二递过来的茶盏,放到桌上,转而拿了一双绣着各色花团的虎头鞋,问:“你做的?”
“是啊!做给我儿子的!”花十二爱惜地摸了摸虎头鞋上的刺绣,脸上的表情堪称是心花怒放,“小孩子是很娇贵的,尤其是刚出生的小宝宝,穿的戴的都得是新做的,吃的也很讲究。我刚去跑了趟集市,见不少卖小玩意儿的,我想着小孩子跟春笋似的长得很快,就挑了几样儿。”
说着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小玩意儿给上君雪看。
上君雪一直暗中观察着花十二,见他虽然脸色苍白眼圈下透着一层乌青色,精气神却意外地好,不禁暗暗放下心来。
“嗳,”他突然拿手肘捣了捣上君雪,“你说,我给我儿子取个什么名儿好啊?我想了好几宿,列了百八十个,都不满意。”
“这个……”
“我叫花兰卿,七殿下是夏景桐,本来叫个‘花桐’也行,但我怎么觉得这么怪呀!”
上君雪沉吟了片刻,问:“七殿下的儿子,夏帝的孙子,你觉得会跟你姓吗?”
花十二吓得差点要跳起来:“不跟我姓吗?”
“我觉得,不跟你姓。”
上君雪这句无心的玩笑话显然打击到了花十二。直到晚上,花十二都一副垂头丧气的幽魂样儿,嘴里一直嘟囔着:“为什么不跟我姓啊,我的儿子,怎么能不跟我姓‘花’呢……”
上君雪喝了口米粥,再夹一片酸甜可口的酱菜,从始至终都淡定地坐在那儿。等吃饱了,拿帕子擦嘴,然后走人。
花十二收拾了碗碟,蹲在厨房里洗刷,后知后觉地想起:小桐不嫁该怎么办呀?
……
花十二是实打实的烦恼,后来想,只要能跟小桐相守,入赘也勉强可以。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上君雪听,上君雪当时正在为五殿下挑选贺礼,百忙之中只言简意赅回了四个字:“痴人说梦。”
花十二坐在“珍光阁”前的台阶上,看上君雪对着阁里数不尽的奇珍异宝犯难,忍不住问:“五殿下有什么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