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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连药带碗一同扔到了窗外。
那“噼咔”的破碎声落入花十二的耳朵里,心都颤了颤。
两人尴尬地一个坐着一个杵着,谁都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花十二放心不下夏景桐,想着可能要上君雪帮忙,立马打定主意就算豁出去这张脸皮,也要讨好面前这人。
哼哼唧唧半晌,正要开口,却听上君雪突然说:“以后要走,提前告诉我。”
倔强了这么多回,竟是上君雪先服软。
花十二的眼神不由得变了,坐到椅子上,试探道:“翠屏山你我一刀两断,恩怨两讫再无瓜葛。可如今你却对我诸多照顾,容花某多嘴,上君雪将军何时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妇人心了?”
上君雪似是早已想好了说辞,从容对答:“如今你是太子的谋臣,太子政务繁忙,无暇顾及你,我身为太子师,自然该替太子照应你。”
“事无巨细皆一手操办,上君雪将军还真是有闲情逸致。”
上君雪不急不恼,道:“你就当我多管闲事。”
冷嘲热讽不管用,花十二瘫在椅子上,茫然地望着屋檐发了会儿愣,方才吞吞吐吐、含糊不清地冲上君雪咕哝了一句。
上君雪挑眉:“你说什么?”
“呃……”花十二伸直的双脚搓了搓,不情不愿地又说了一遍:“我想见七殿下,能帮我么。”
上君雪表情仍是森然冷漠的,但幽深如古井的眼睛像是坠入了一颗石子,跌荡起了生动的涟漪。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告诉花十二:“在太子府等,不要再不辞而别。”
花十二闻言,扯唇一笑:小桐回来了,我还能跑到哪儿去?
没过多久,侍女端着汤药走进来。
“放下吧,我一会儿再喝。”
其实喝不喝并没有什么差别。花十二捂着新肉滋生的胸口,从镜子里仍可以看见后背上黑黝黝的血洞。
这次伤得太重。那涎液腐蚀地再深一点儿,就可以去地府跟先生问好了。
花十二盘腿坐在床上,捏了个蛊诀,一颗黑点儿般的蛇头慢慢从衣襟里探出来,吐着信子左右晃荡脑袋,又伸出两个细爪,撑在衣襟上把余下的身子拽出来。
黑蛇身上的细鳞像洗濯过的黑玉,阳光下,泛着温润的水光。它朝花十二吐了吐信子,移动着四只小爪子越过肩膀,往他后背的血洞爬过去。
……
等了四、五天,适逢大雪纷飞。
鹅毛雪花纷纷扬扬,天寒地冻,冷得百姓足不出户。太子奉花十二为上宾,早已预备好了火炭暖炉之类,又送去裘衣狐帽,花十二就整天待在厢房里踱来踱去,显得尤其焦躁。
锦衣玉食又如何,心有挂念,仍是寝食难安。
又等了几日,上君雪迎着风雪前来,满身的雪花在踏进厢房后顷刻间化为雪水,黑发红衣尽是湿淋淋地淌水。
花十二拿绒巾给他,着急问:“怎么样?”
上君雪接过绒巾擦头发,直言道:“现在谁也见不了七殿下。”
“什么意思?”
“七殿下刺杀太子一案虽然证实是诬陷,但扰乱御赐婚宴是事实,圣上罚他禁足凤鸣殿思过。”
“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宫呢?”
上君雪既是御廷十二卫中天引卫的首领,又统领西门虎衙的禁军,皇帝跟前的红人,带他混进宫该是轻而易举的吧。
上君雪思忖片刻,道:“九殿下居住在凤鸣殿。”
这无异于铜墙铁壁,堵死了所有的活路。
花十二未免觉得丧气,心里隐隐觉得,夏帝这一举动是为了掩盖什么。
深宫重影,权力更迭瞬息万变,既然被拦在了宫门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皇甫端和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回 君臣
大将军府属军机重地,戒备森严。
花十二去找皇甫端和,可等了大半个时辰,出来的是威远大将军皇甫景明。
皇甫景明仍是青衫白袍,俊雅从容,朝花十二走来,似是他乡遇故知,声音竟十分温和:“花老板来找端和?”
花十二受宠若惊:“区区一介草民,不敢惊动大将军。”
皇甫景明却道:“端和不在,花老板若无要事,不妨进府等候。”
此言甚合花十二的意,花十二立即拜谢:“草民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花十二被请进了大将军府,端坐在大厅等候。
又等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暗,越发显得他形影相吊,孤单落寞。
花十二搓热双手,抱住胸前的伤口取暖,心想着寒气入体,恐怕又要多疼几天了。
远处依稀传来嬉笑声,他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往外张望。
就见皇甫端和跟杜珩勾肩搭背,醉醺醺地朝客厅走来。
“大哥说有人来找我,是——你吗?”皇甫端和看上去醉得不轻,放开杜珩,眯眼靠近花十二,“好眼熟啊,爷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花十二皱眉,忍道:“草民花十二,有要事来请教皇甫大人。”
“花十二?”皇甫端和一个踉跄坐倒在椅子上,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你来请教什么?”
花十二正要开口,忽然眼角的余光瞄向杜珩,杜珩立即很有自知之明的回避了。
皇甫端和灌了口茶,花十二看他醉意浓重,不像饮酒助兴,倒像是为了借酒消愁。
希望他能酒后吐真言,花十二暗暗祈祷,声音刚卡在嗓子里,就听见前方“咔巴”茶盏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花十二没来由的心悸。
皇甫端和放下茶盏,神色突然变得十分烦躁,将腿搭在桌子上,整个人像摊开了一样。
“花老板,我知道你想请教什么,”他仰头望着房顶,声音憋在喉咙里,听着很压抑,“我随同七殿下去东海,翠屏山遇上苗夫人,当然,咱们七殿下福大命大,又有三殿下相助,算是有惊无险。”
听见“翠屏山”,花十二打心底里厌恶。
“至于七殿下被禁足凤鸣殿,说来可笑,是因为破坏了我跟幕莲的婚宴,估计没个把月出不来。”
花十二听得半信半疑,忍不住确认:“七殿下真的平安无事?”
皇甫端和醉得“哼唧”了声,半晌没有动静,花十二正要再问,他却伸出手指,摇摇晃晃地指向客厅大门,声音沉重而嘶哑:“花老板慢走,恕不远送。”
这是下逐客令了。
花十二得到了结果,不便再逗留,跟着管家出了大将军府。
时值冬夜,寒风凛冽刺骨难忍,大雪覆盖的街道上空荡荡的,一眼望过去,看不见人影。
花十二踩着雪走到半路,突然醒悟:倘若真的安然无恙,岂会去借酒消愁?
酒入愁肠,三分醉、七分苦。
皇甫端和整个人仰瘫在椅子上,单脚翘上桌子,许久没有反应。
花十二觉得自己要疯了!——疯了!!
他像困兽一样焦躁地来回踱步,比见皇甫端和之前更甚。
这种迫切想看见夏景桐的心情,不是因为思念,而是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翠屏山遇上苗夫人,有皇甫端和护着,必定有惊无险。
最大的变数是什么?
花十二很不想承认,是小柒。
亦正亦邪,谋者不露,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唯一确定的,是对皇甫端和的真心。
偏偏这份真心,于夏景桐而言,是最为致命的利刃。
太子近日时常留宿皇宫,太子府闲置下来,由管家看管。花十二作为府上唯一的上宾,虽说可以随意出入,但行为上处处受制。
一旦有什么异常举动,都会惊动上君雪。
……
上君雪将花十二的焦躁看在眼里,沉思的眸子似是决意着什么。
九重天阙,十三道宫门。
上君雪手持天引卫令牌,一路畅行无阻,绕过金华殿、大明宫,左右依次排开的是诸位皇子的宫殿。
夜巡,恰逢天引卫换岗,上君雪以公职执勤为由,光明正大地靠近凤鸣殿。
过了子时,凤鸣殿仍亮如白昼。
越过雕花栏杆,向里望去,富丽堂皇的宫殿寂静无声,寒风吹过,几重纱幔轻轻漾起,带着一股浓重的苦涩的药味扑来。
上君雪下意识皱眉,凤鸣殿安静地蹊跷,周围又无重兵把守,他轻手轻脚翻过窗户,跳了进去。
犹如进入无人之境,察觉不到生人的气息。
心里疑惑丛生,一步步走进凤鸣殿,药味愈浓,还有一股浸透骨髓的阴寒。
几颗夜明珠悬挂在宫顶,温润晶莹的光辉挥洒而下,在青玉砖上迤逦开来。
太寂静了,耳旁甚至听不见殿外狼嚎鬼叫一般的风声。
拐入内殿,脚刚踏进去,忽然迎面扑来一股让人寒颤的冷风。
上君雪警觉地后撤半步,幽深的眼中映出无数根锐利的迎面飞过来的银光,拔刀挡在面前,“叮”“叮”地声音清脆如银击,竟是无数细小如牛毛的冰针。
收刀入鞘,上君雪直视着端坐锦榻上没有声息的九皇子夏景鸢,不确定刚才的冰针是否是他所为。
殿外清冷的雪光与夜明珠的光辉交织,映在夏景鸢永远苍白病态的面容上,看上去犹如冰雪覆盖,毫无生气。
上君雪环视内殿周围,仍旧找不见被禁足的夏景桐。
探究的目光不禁落到夏景鸢身上,这时那双琉璃样儿般通透薄凉的眸子缓缓睁开了,斜睨过来,犹如汪洋大泽碧海潮生,其修为境界不可窥见。
上君雪稍微迟疑了片刻,觉得即便问夏景桐在哪儿,也未必能从九殿下口中得到答案。
迟疑的间隙,九殿下的声音已然响起:“你来寻找的,正是我在等的。”
——难道七殿下不在金阙?
上君雪诧异地望着他,见他缓缓伸出手,手掌放在明亮的光辉下,纤细无力,苍白地几乎透明。
“我想去寻找,可是,这副身体太脆弱了。”
他望着自己的手,声音飘渺苍茫,听着很不真切。
上君雪悄无声息地退出凤鸣殿,脑子里花十二焦躁的面孔忽然浮现出来,怎么也挥之不去。
回太子府的路上,上君雪想:怎么跟花十二说呢?
夜探凤鸣殿一事,除了上君雪本人也只有夏景鸢知晓,但不知为何,传到了大明宫的主人——夏帝的耳朵里。
七殿下流放伊始,凤瑶皇后终日神色哀怨凄切,姣好的面容如春花凋零美玉蒙尘,如今七殿下归来,凤瑶皇后仍每日郁郁寡欢。
夏帝处理完政务,取了几支珠花去朱华宫探望,为她梳妆,用膳时提及了此事。
“皇甫家世代忠良,不插手党权之争,忠于寰朝,以征战疆场、建功立业为荣,皇甫端和自幼便被教导忠君爱国,脑子变得迂腐不知变通,也属人之常情。七皇子被禁足凤鸣殿,纵然他知道这是摆给世人看的迷魂阵,知道七皇子尚未归来,可一道皇命落下,心有不甘又如何,仍是选择了君臣。”
凤瑶皇后听了,不禁暗自垂泪,为那受尽相思苦楚的可怜的桐儿。
“朱华宫之乱,朕怜惜他,本想给他机会,可不曾想翠屏山遗失七皇子,一桩美事又打翻了。现在看来,他跟桐儿,其实是有缘无份。”
“七分臣心三分情,桐儿跟他走在一起,才真是委屈了。”凤瑶皇后纤指按在额际,似是头痛,“除非能对桐儿十分情,否则本宫不会安心将桐儿交付出去。”
“哪儿能寻来十分情?”不觉哑然失笑。
手指轻扣桌面,眼前似是浮现出一张温柔和善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