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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陆观把宋虔之往被窝里一塞,下地去穿衣服。
“你们不去,我去看看。”
宋虔之刚冒出一个头,被陆观拍了一下,只得缩在被子里。
“马上回来。”陆观低头在宋虔之前额以嘴唇碰了一下,旋即一阵风似的出帐门去。
宋虔之吁出一口气,凝神想了一会,小声道:“周先,你睡了没?”
几乎是同时,周先道:“小侯爷……”
“你说。”宋虔之翻了个身,趴在被窝里,手抻住被子两边,把自己裹成个粽子,仅脑袋动了动。
“侯爷刚才想说什么?”
“没,随便聊聊,外面这么吵,睡不着。”宋虔之半夜醒来以后,总是很难入睡。
“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宋虔之很想出去看,他想了想,说:“算了,陆观有他的判断。你不觉得,他话虽然少,看问题却很准。”
“陆大人在衢州时,曾是六皇子身边最得力的谋士。”
“是吗?”宋虔之的被子拱了起来,他换了个姿势,朝靠近周先的床榻的方向挪了挪,几乎趴在床沿上,“你还听说什么了?”
帐篷里除了被子是暖的,行军床又冷又硬,帐门投入的一线微光,将地面割成两半。
“不能算听说,被派到秘书省来以前,卑职一直暗中跟在陛下身边。陛下与陆大人,有过两年的鱼雁往来,后来陆大人不知道在信中说了什么,惹怒陛下,这才再也没有通过信。”
被子卷里只露出宋虔之亮晶晶的一对儿眼睛。
“你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不清楚。麒麟卫与近侍宦官不同,若不是陛下明令召唤,我们不能随意现身。”
“那你们都躲在哪儿?”宋虔之道,“不是做梁上君子吧?”
“有时候在梁上。”
宋虔之:“……那你们一般怎么当值的?”
“八个时辰换一班,遇到紧急情况,卑职最长当过二十四个时辰的值,当时圣驾在南州行宫。”
“我有印象,南州青云教叛乱,恰逢陛下在南州行宫,逆贼放火烧行宫,好在事发前夜陛下突然决定启程去南州州府辖下一处奇石怪绝天下的县城游玩,陛下在南州临幸后就在行宫新纳的一个妃子葬身在火海里。也算本朝一桩悬案,破没破?我记得没破。”
周先道:“小侯爷没记错,不过有一件事外面都不知道,那名妃子仅仅伴驾不到两个月,就有了身孕,所以陛下才坚决要册封她,也得到了太后的支持。”
宋虔之心里一跳,大感震惊:“真的假的?”
“真的,所以这场火灾,一尸两命,陛下是带着这名女子的骨灰回去京城,听说是厚葬了。”
宋虔之默了一会儿。这女人的运气,说不好,那么快就有了身孕,得到皇帝的偏爱,几乎是一步登天。说好,却遇上苻明韶登基以后唯一一次民间教派叛乱,连同未出世的孩子也葬身火海中。
“陛下这么些年,也还没有个儿子,皇后又小产。”皇帝无后是件大事,虽然苻明韶还年轻,但在大楚皇室,皇嗣一直是与社稷相关的重中之重。
宋虔之又想到。
好在苻明懋好像也还没有儿子。
苻明懋被贬为庶民这么多年,希望他疲于奔命还没空生儿子。一想,宋虔之又觉得自己太缺德了。
随着时间流逝,外面军队已经出发,陆观还没回来,宋虔之猜到陆观是随军去了,他武功高强,倒是不怕出事。
宋虔之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哎,我问你。”
周先一直很清醒,听到这话,连忙应声。
“高念德和闫立成到底怎么回事?他俩在一块儿了?”
周先咳嗽一声,尴尬道:“卑职到麒麟卫任职时,闫立成已经叛出。高念德性子孤僻,少与众位弟兄来往,卑职也是不知……”
“少来!你就没听见什么风声?没听见你能让高念德去审闫立成?”宋虔之低声威胁道,“麒麟卫是一定会撤的,你已经是秘书省的人了,你还欠我一条命,快说快说,他俩到底怎么回事?”
“小侯爷不都猜到了吗?”周先还记得在容州,当时高念德不知道为什么比他们还晚回来,宋虔之拿高念德作扣骗闫立成供出苻明懋来。
“猜到是猜到,他俩是师兄弟,闫立成最信任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师弟,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宋虔之道,“谁都撬不开闫立成的嘴,唯独这个高念德一去审,他就什么都吐出来了,谁想不到他俩有一腿。”
“高念德与闫立成……”周先迟疑道,“小侯爷跟陆大人怎么回事儿,他俩就怎么回事。”
宋虔之大窘:“不是一回事。”
周先笑了笑,没有说话。
帐篷里安静了一会,响起宋虔之的声音:“我说,你们麒麟卫是不是常有这种……这种……”
“断袖?”
“啊,对。”宋虔之有点尴尬,心里又着实好奇,麒麟卫都是男的,个个器宇不凡,还禁止成家娶妻。成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对着一帮五大三粗的兄弟,年纪又都不大,凡麒麟卫出手的事,那必然是棘手,且见不得光,自然这些儿郎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情。平日里吃住又在一块,血气方刚,难保就没有。
“不好说就不说了罢,睡觉睡觉。”宋虔之翻了个身,躺下,闭眼。
周先的声音传入宋虔之耳中:“也没什么,进了麒麟卫,不仅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成家的念头也不能有。还在麒麟冢受训时,师傅就会严令禁止儿女私情,也有相关的训练……”周先顿了顿,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接着说,“卫队里私下里是有男人处在一块儿的,不过是互相照应,谁也不会把话挑明。每一次出任务,都说不好是不是还能回来,哪儿有那份天长日久的心?”
半晌,宋虔之道:“相互扶持,不也挺好?”
周先低笑了一声,道:“麒麟卫是没有家的。”
“方才你想和我说什么?”宋虔之话锋一转,不想再谈这个沉重的话题。
“哦,如果有机会,请小侯爷跟瞻星姑娘提点几句,不必对在下太好。”
帐外狂风咆哮,整个营地里已听不见脚步声,急速飞卷的风冲撞在门上,鼓起一个球,继而平复下来。
“我可管不了,我这两个婢女,在家的时候,都是她们管我。”
周先还想说什么,看见旁边宋虔之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收声的手势,于是不再言语。
两人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宋虔之感到有人进来,却在半梦半醒之际睁不开眼。片刻后他感到有人钻进了被子,熟悉的臂膀过来抱他,宋虔之便侧身依在陆观肩前,一手抱住他睡了。
·
狂沙风暴之中,一行三十骑的马队艰难前行,随着一声女子清脆的呼喝,马背上的人翻身下来,牵着马避开风头,钻进西北方向的树林中扎帐篷。
为首的女子一袭黑斗篷,手下递来水和食物,斗篷下伸出一只戴黑色皮手套的手来。
“统领,快到溯溪县了,在这里休息,不如再撑一会儿,到了溯溪县,尽管安心落脚。”
被呼作头领的女子竖起一只手。
手下即刻闭嘴,躬身等候女子用完食物和水,将东西收拾好,过去帮忙搭建帐篷。
斗篷兜帽掀开,露出一片白晃晃的额头,女子高耸的鼻梁被白纱遮断去路,她冷静的眼神犹如寒冬深渊底部的一汪黑水。
她带来的人行动迅速,手脚灵敏,很快扎好了帐篷,一名手下请她入帐内。
就在女子弯腰要进入帐篷时,一声极其隐秘的狼嚎传来。
女子整个身形顿住,下意识握住了腰间弯刀。
“请统领入内。”
女子冷漠的眼光掠过手下,遥遥望向狼嚎声传来的南面,隐约透着夜色的天地相接之处,是一片低矮的山坡。
第二声狼嚎响起,就近多了。
成片的狼嚎此起彼伏。
女子又等了一会,风声、隐藏在风里的兽足、溪流细弱的潺湲、鼠类在杂草中奔逃钻洞的窸窣、干枯树枝被风吹落的石块砸断的脆响。
以及对她而言很熟悉的狼叫声。
“十二匹。”女子看了手下一眼,“用铁蒺藜。”下完这个指示,女子钻进了帐篷。
·
天亮后不久。
客店小二哥催完厨房的馒头,回前堂碰见个身段玲珑的女客下楼来,习惯性地招呼了一声。
瞻星看他一眼,点点头:“今晚还住,房间我不退的。对了,我的马你照看好,回头还有银子。”
一道银光在半空划了个弧。
是二两的碎银子,小二笑逐颜开,扯着嗓子唱道:“得嘞,小的一定叫人好好打扫姑娘的房间,马也给您照看好。”
离开客店,瞻星轻车熟路到昨天跟着那位拿药的姑娘到的房子,远远站在街角伸出头去看了一眼。
时辰还早,街上不少人家摆出货来卖,离瞻星两步之遥就有一个首饰摊子。
“这珠花多少钱?”瞻星掂起一枚珠花,侧身站着,留意那间大屋,看上去像是做生意的门面,这样的房子,往里进便是厢房,再往里走才是主房和后院。
“哎小姐,您眼光真好,这海棠红的珠子可不好找,全溯溪县就我这一家有,这是最后一枝,原本有人打了招呼让留的……”小贩一脸抱憾,咬牙跺脚将珠花拿过来装好,“三两,这海棠红的珠花可就是您的了。”
瞻星嘴角一扯,正要讲价,旁边来了一位小姐。
“胡二哥,我看你又在哄别人外乡人了。”
小贩登时翻脸,挥了挥手:“我这做生意呢,林家妹子,这珠花成色真的好,要不是让人先预定下了,胡二哥白送你。”
瞻星笑道:“我还没说要呢。”她转过脸去,眉毛动了动,继而整张脸都灵动起来,笑靥如花,“我向来只喜欢白色,这位姑娘喜欢这珠花,就让给你了。”
“胡二哥,你刚说什么来着?”
胡二一脸吃瘪,垂死挣扎道:“谁不知道你是林员外的掌珠啊,能看得上这破烂玩意儿。”胡二将珠花取出,要摆回原处,手腕突然被瞻星抓住,刚要破口大骂,脸色倏然铁青,哎哟哎哟了两声,猪叫一般惨嚎,“林妹妹拿去,拿去,白给你了,快,快拿走……”珠花从胡二手上掉落,正落在盒子里。
瞻星扣上首饰盒,笑着递给那位姑娘。
“君子不夺人所爱,姑娘喜欢,就拿走吧。”
胡二嘀咕道:“什么君子……两个小娘们儿……”话音未落,抬头正见到捏他手的年轻女子盯着他,登时如遭雷劈,抱住头,矮身从摊子底下钻了过去,逃回屋中,砰地一声关紧门。
“哈哈哈哈。”臂上挽着菜篮子的“林家妹子”把珠花放进篮子,数出五十文钱来,放在摊子上。
“我叫林红,这位姐姐如何称呼?我家就在对面,姐姐要是不嫌弃,上我家喝杯茶去?”
瞻星一番犹豫,道:“你家可有旁人在?”
“这间铺面是给家里亲戚准备的,过两个月才有人住,请来的两个工匠还要过一个时辰才来。”
“那小姐来的这么早?”
林红嫩脸一红,低下头,嘴角扬起些微弧度,宛如春风吹开的涟漪,温顺动人。
“我就是来看看,送点菜来,给院子里的花草浇一浇水。姐姐跟我去吗?”
“去,我是外乡来的,走了好一段路,妹妹可有好茶?”
那林红一下打开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