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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观问宋虔之:“冷不冷?”
“还好。”宋虔之扯起嘴角,“在府衙里冷,跑过来反而不冷了。你怎么随时都在流汗?”
汗水从陆观古铜色的胸肌腹肌上淌下,将皮肤镀了一层油光,他外袍随意敞着,很有一股悍莽之气。
“白天你在地道外面……想与我……与我说什么?”陆观不太自在地说,看了一下宋虔之,故意不看他,又忍不住看回到他脸上。
宋虔之愣了。
“没想说什么啊。”
“真没有?”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火把照在宋虔之的脸上,微微发红。他心里嘀咕,怎么这会想起来了,这会想起来也没用啦,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不想说了。
“我让周先挖出了两坛沈玉书珍藏着没舍得喝的御酒,办完事回去我有话要说。”陆观说完就走,根本不给宋虔之拒绝的机会。
城墙下火把林立,歪七竖八的伤兵时不时痛吟一声,宋虔之神思不属地往城门口晃过去。
“哎哟,大人!您看着点儿啊!”
“对不起对不起。”宋虔之被伤兵吼了,定了定神,却觉根本稳不住一颗狂跳不已的心。
陆观要跟他说什么?说什么不能现在说非得回去说,还得边喝酒边说。酒壮怂人胆,也许他将要说什么他不敢说出口的话,会是什么?
晦暗不明的车厢之中,陆观凑过来,温柔地吻他的侧脸……
浑身血汗交织,在夕照之下,一脸通红的陆观被他抱在怀里……
那天夜里陆观从天而降,掀飞闫立成那禽兽,把他按在地上一顿猛揍,险些把人活活踹死……
宋虔之抬起头,看见陆观已到了城下,门中无数火把照着,两边士兵使力,将城门拉开一条缝。
那缝渐渐张大,走进来了一个人。
☆、容州之困(拾伍)
就在城门下的一间民居内,龙金山派来的使者在弓箭手的注视中走了进来。
宋虔之认出来是那天带他去楼屋的男人,不由想到金顺那孩子。
男人一见宋虔之,登时愣了,旋即恢复如常,袖手在堂下站着,宋虔之踞案而坐,吩咐士兵给使者搬来一把椅子。突然视线扫到陆观,宋虔之想了想,起身,让陆观坐。
陆观也不谦让,直接坐下了。
使者眼神一动。
“州府大人何在?”椅子搬到使者身后,他偏不坐,一手负在身后,背脊挺得笔直。
陆观不答,直截了当地说:“州府赏给你们半个月的粮,从容州投奔你们的百姓,愿意回家的都回家。让龙金山告诉他们,朝廷派了御医下来,户部拨下来的赈灾粮在途,十日内能运到容州。你们黑狼寨不是为民除害,要救民于水火吗?如今却倒戈相向,自相残杀,都是大楚的子民,你们杀的士兵,也是你们的同胞。就不觉得于心有愧吗?!”
使者道:“单风校尉下令烧山,毁我家园,黑狼寨中兄弟众怒难平,岂是寨主一人能够压得下去。”
陆观抬起一只手,阻住使者的话。
“龙金山的条件是什么?”
一旁宋虔之坐在椅子里喝茶,突然顿住。心里转着念头,那些赈灾粮去了何处,赈灾粮没有拉上山,那便证实了调查的结果,粮食经水道运走了。到现在宋虔之还是觉得那些粮不可能是去了灵州,白明渡口。这个想法就像是一个疙瘩,堵在他心里。
使者答道:“将抢走的粮食退回一半,兵器尽数退回。”
陆观冷冷一笑。
使者怕他翻脸,忙道:“我们会退回一半官银。”
“退一半还留一半做什么?拿着玩儿?”宋虔之开口了。
“寨主自有计较,二位是什么身份,你们说了能算数吗?”
“你说了,又能算数吗?”陆观问道。
那使者道:“只要在我们的条件以内,在下可以做主。”
陆观才要说话,宋虔之站起身,走到使者面前。
那使者被他眼神逼得有些喘不过气,只觉这少年人与那日见到完全不同,浑身散发着压人的气势,他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倏然回过神,站定脚,与宋虔之四目相对。
“你回去告诉龙金山,官银必须全吐出来,粮食可以退回三成,兵器不退。”
“这……”使者一脸为难,心里发虚,这和寨子里几位大哥的要求差太远了,不是诓人吗?
“一天以内要是攻不进城来,你告诉我,你那些弟兄们吃什么?只要扣了你,城门紧闭,城楼上架起火盆与滚油,弓箭手盯着,拖过这一日,你们整个寨子都只有玩完。”宋虔之边说边往前逼近一步,看到那使者满脸冷汗,嗤了一声,“城里的密道都已经封了,每一条密道出口都有重兵把守,你们走密道也没用,上来一个死一个。”
使者心知这不是唬他。
偏偏宋虔之还拍了拍他的肩,使者惊出一身汗,暗道自己看走眼,怎么会以为这是一个惯于床事的小少爷,让他去服侍闫立成,连闫立成那样能以一挑百的人都会落在这两人手中,龙金山连闫立成都打不过。越想使者越觉万事休矣,面如土色。
“我们是钦差,允诺的事情你们信也得信,不信就只有死。你让龙金山想清楚,拖得越久你们的人没吃的一样打不下来容州。沈玉书已向朝廷求援,援兵就在路上,自己斟酌着办。”
宋虔之话音未落,陆观一脸戾气地走下来,朝使者说:“让龙金山把脖子洗干净,乌合之众,也来攻城。我看他有心运粮进城施给平民,敬他是条汉子,既如此难缠不通事理,就把他的弟兄带过来送死吧!”
使者被放出了城,弓箭手仍未撤去,得令将箭矢掉头瞄着城墙下的匪徒。
宋虔之一脸疲惫,跟着陆观下城楼,坐上陆观的马背,陆观从身后环着他踢踢踏踏回州府衙门。
离衙门还有一整条街,苦臭的药汤味钻进鼻子。
宋虔之眉头一皱,已能见到排队等着何太医把脉的病人,陆观将马朝西拨了拨,避开人群,从府衙后门进去,让下人把马牵去喂了。
府衙后院,两三个妇人打扮的女人在廊庑下围着说话,一人听见响动,示意其余诸人,女人们顿时都不说话了。她们互相看看,走出来一个人。
宋虔之与陆观停下脚。
“是钦差大人吗?”女子行了个礼,眼神不敢与两个男人对视。
“嫂子何事?”宋虔之看陆观那个脸红样子,就知道他不敢和女人说话,打了个眼神让他赶紧走。
女子是来问战况的,几个妇人家中都有人被抓了壮丁。
“我们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想知道今夜夫君能不能回家,听说外面围城的是黑狼寨的人,他们怎么会围城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妇人后面还有一句硬生生止住,黑狼寨还往她家送过粮,她怎么也难以相信,现在是黑狼寨的人在攻城。
“回去做好饭,等你们的男人回来,天亮之前,他们一定能回家。”
得了宋虔之这话,女人们纷纷朝他行礼,宋虔之脸微微一红,做了个手势,便走了。
周先从一根柱子底下转出来,吓得宋虔之往后退了一步,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先爆出一声大笑。
宋虔之神情阴郁地在周先搀扶下起身,甩开他的手,气不打一处来,竟被气笑了,埋下头去掸干净袍子。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等大人您。”周先往前走,宋虔之只得与他并肩而行。
“等我干嘛?”宋虔之恶声恶气地问。
周先拿眼瞟宋虔之,宋虔之被他瞟得毛了,毛躁道:“有屁就放,没事快滚,我还有事。”
“宋大人要去与陆大人吃酒了?”周先一脸看穿了一切。
宋虔之神色别扭,不答,两人穿过一架乱七八糟的枯藤条,宋虔之咒骂了一声,把藤条从脸上扒开。
“这些当官的不知道怎么搞的,把容州城搞得个乱七八糟!实在混账!”宋虔之憋了多日的怒气,总算发了出来。沈玉书算是为民着想的,但容州出这么大的事,光知道捂着,不就是怕朝廷知道了问罪。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还不是惊动了上面,还得到处借兵借粮,原本是输了面子就能挽救的局,现在弄得,面子里子都掉了,让人踩着脑袋还未必保得住头。
真他妈的……
宋虔之还想回京城过年,这两天他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心惊肉跳,时不时就想到他娘。
“皇上该把宋大人安排去都察院。”
宋虔之郁郁道:“那也得我考个举人,点个贡士。”想到什么,宋虔之侧过头看了一眼周先,他是看不透麒麟卫的,个个都比他有城府。如果说大楚还有一个机构比秘书省更藏私纳诟,知道的脏事儿更多,那只有麒麟卫了。
“实不相瞒啊,皇上有意让卑职以后就在秘书省任职。”
这倒是宋虔之没想到的,但他吃不准周先是不是在诓他。
“过了这关再说罢。”只有平安离开了容州,才有后话。不知道为什么,宋虔之今夜十分不安,他暗暗地想,兴许是因为陆观那几句话,陆观要说什么?
要是陆观真的喜欢他,他该怎么办?可他不想和陆观这样硬邦邦的男人在一起啊。大楚京城是有不少养漂亮少年的,怎么看宋虔之也觉得,陆观不是个漂亮少年,而且陆观的年纪大了,要是他养了陆观做男宠,那些从小玩到大的纨绔还不笑话死他。到时候他宋虔之一下就在京城出了大名了。
何况他俩同在秘书省任职,如果真在一起,他和陆观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宋虔之做事,能用嘴皮子的不用手杆子,陆观则能动手的根本不想和人哔哔……
到时候秘书监与少监,成天没事就先打一架,他又打不过陆观,这不是吃了大亏吗?
周先突然停了下来。
宋虔之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
“宋大人还不明白为什么陆观会来秘书省,秘书监这个位子空悬多年,皇上却让他领了命?”
“为什么?”来了吗?要挑拨离间了?宋虔之揣起手,冷冷注视周先。
周先站在树下阴影里,面色不清,低沉的声音轻轻传出。
“陛下是想得到小侯爷的忠心,就像周太傅忠于先帝那样。”
宋虔之面无表情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说笑了说笑了。”
周先不再说什么,再往前走就是迎宾楼外的花圃,陆观约了宋虔之在那里吃酒。一眨眼间,周先便已不知去向。
宋虔之呵出一口白气,抬眼望了望空气里晕散开去的这口气,垂下了眼。
陆观刚在院子里摆好酒,天空中便洋洋洒洒飘下来雪花。
陆观:“……”
宋虔之走出,看到陆观一脸郁闷像个被霜打过的茄子,猛地一拍脑门,哈哈大笑起来。
“走走走,屋里去,这么冷,月亮也没有,坐在外面干什么?”宋虔之叫来两个丫鬟,帮忙把酒菜都挪进屋子里,又着人烧来火盆,把整个屋子烤得暖暖和和的。
桌上有一碟猪肝、一碟猪头肉,又是火腿汤,宋虔之险些吐了,不过闻着还是香,兴许是他饿过了头,加上天气太冷,胃里本就不大舒服。
半只干酥酥的风鸡,一小碟抟成塔的豆皮丝,淋了通红的辣油,油里浸着芝麻,香气扑鼻。
宋虔之先喝了一碗热汤,缓了缓腹中冷痛,边吃猪头肉边看陆观。
“说吧,什么事?”宋虔之嘴里有东西,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