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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2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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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观幕天席地地睡在自己的衣服上,恰是一处没有树木遮掩的地方,能够将天空看得一清二楚。人躺下来的时候,像是整片夜幕里的群星,都是为你一人璀璨。
  一块莹润的凤形玉佩贴在陆观的人中处,亲密触碰着他的上唇。陆观时睡时醒,每一次入睡后,自己觉得睡了很久,睁眼后天却还没亮。如此反复数十次,陆观总算睡着了。
  他在一片潮湿芬芳、细密柔软的草坪上醒来,难言的痒劲抠得他的鼻子很不舒服,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阳光灿金一般,晃得他睁不开眼,不时有轻软的裙边扫过他的面庞。
  “别闹……”陆观一挥手,就勾住了裙子,瞬时间陆观便醒来。
  女人的脸陌生又熟悉。
  陆观控制不住张大了嘴,惊道:“娘!”话一出口,陆观登时满脸通红,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拿手拍身上的碎草,他下意识便把宋虔之的娘称为“娘”,脸上挂起不怎么自在的羞红,又忍不住看她。
  陆观终于想起来,陌生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每次见到周婉心,都在她生病时,见的时候也不多。而眼前的周婉心,还是少女模样。
  陆观不得不在心里赞叹,周婉心生得真是很美。宋虔之曾说他长得像周婉心,实则周婉心在女子中足可称美貌无双,她五官精致,肤色如同凝脂玉一般皎白无瑕,鼻头弧度微微上扬,眉不画而黑,散发着英气。恰如出水芙蓉一般,艳丽中透出浑然天成的无邪感。
  周婉心静静看着陆观。
  陆观被盯得很不好意思,脸孔发烧。
  “天就快亮了。”周婉心抓起陆观的一只手,将一件东西放在他的掌心,温柔地捏起他的手,让他握成拳头,“逐星的眼光真好,看中的是你。答应我的事,你也从未食言。”
  陆观摊开手,看见凤形玉佩在他的手里闪动光芒。
  “娘,你现在过得好吗?你还、你还疼吗?”即便在梦里,陆观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记得周婉心是中毒而死,最后尸体留在了火海里,死后被苻明韶下令悬挂在城门上。
  “不疼,我过得很好。”周婉心蹙起眉头,遥遥望向天际,万里晴空在短短数息间风云变幻,竟成了黑夜,天空中浮云丝丝缕缕缠绕,血腥潮湿的气味令陆观皱起眉头,空气里夹杂着淡而刺激的硝烟味。
  “你要救逐星,只有你能守护他一生一世。”
  “他出事了?我要怎么救他……娘。”眼前伫立着的是沉默的山林,万物自行其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周婉心已经消失无踪。
  一声急促的抽气,陆观吐出嘴里的东西,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茫然地瞪视掌心里的那块玉佩,古朴的凤形源自两千多年前的图腾,毫无生命地躺在他的手里。
  陆观抬头望天,天空沉寂无言,薄薄的青白颜色渐次染开。
  陆观当机立断,叫人传令三军,立刻开拔。
  ·
  “啊——!”宋虔之完全没想到,季宏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挣脱药效,他一刀砍在季宏的铠甲上,嗡的一声,刀被震得脱手飞出。季宏提拳来揍,宋虔之就地滚出,季宏一只拳头将坐榻击穿,木屑随他拔出拳头飞溅而出。
  “呀!”季宏怒叫一声,掀翻桌案,酒水、食物滚得满地都是。
  外面的士兵早该听到动静,却无人进来。
  季宏气喘吁吁站起身,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麻痹感,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看清楚宋虔之,却只看见一张黑脸。
  “黄口小儿,不自量力,爷爷我剁了你!”话音刚落,季宏从坐榻下方镂空的暗格中铮一声拔出两把钢刀,交叉拼在一起,抓住刀柄向前直推过去,双刀张开锋利的剪刀嘴,向宋虔之的脖子咬去。
  宋虔之足尖点地,整个身体向后压低,迅速后退,直至头部触到身后的墙,继而他背部整个贴上墙,双脚拉开弓步,眼角余光瞥到墙角里的兵器架,随手抄起一杆狼牙棒。
  季宏鼻腔内发出一声冷哼,双臂呈弓形拉开,正待向前冲来,突然闭上双眼。
  宋虔之趁隙执起狼牙棒冲上前去,一记重锤横扫向季宏的头颅。
  只要这一击能中,便是脑浆四溅,大罗金仙也无救了。
  就在此时,宋虔之耳朵一动,抬头望去。
  屋顶张牙舞爪的一张网子铺天盖地而来,绳网上刀片闪着寒光,四面八方的房梁上俱蹲着一个轻如蝙蝠的好手,此时八名好汉从梁上跃下。
  宋虔之立刻蹲下身子。
  季宏睁开眼,眼底毫无恍惚神色,他朝前走了两步,俯视已弃了兵器,双臂于头顶遮挡刀片的人形。他伸出舌头,沿着干裂的嘴唇舔了一圈,提起一边嘴角,冷笑数声:“跟本将军斗,你还嫩了点儿。”
  电光火石之间,绳网中伸出一把银两的匕首,就在方才宋虔之蹲下时,他从靴里拔出藏着的匕首,削发如泥,在头顶飞旋出一个大洞。
  季宏连连后退两步,重新抓紧双刀,然而这突变仍让他呼吸不畅,不寻常的红色顺着他的脖子和脸冲上头部。
  “去死吧!”宋虔之怒吼道,飞身跃起,以十成力踹在季宏的胸口。他脚踝一紧,随即宋虔之向口中喂了一片硬物。
  “啊哈——!”季宏双手抓住宋虔之并成一条直线的两腿,扳动他的身体,令宋虔之如同一个陀螺般在半空中旋转不止,他口中发出怒吼,像是一头体量惊人的巨象,朝前发足狂奔,双目发红地攫着十步开外的墙壁,他手上力气加大,捏得宋虔之骨头咯咯作响。
  脚踝传来剧痛,宋虔之紧咬着牙关,口腔里尝到了血味。
  季宏停止旋转宋虔之,双手一上一下一只在他脚踝一只在他小腿,将他正面固定向上,加速冲向坚硬无比的墙面,无形的怒火将他五脏六腑灼烧成灰。季宏失神的双眼中涌起疯狂,怒叫不休地朝前冲去。
  宋虔之发顶在离墙一指的距离倏然向上,继而整个人在半空形成直角,直角两条边折叠起来,他双手抓住季宏冰冷的肩部铁甲,侧过头去,形态亲昵,如同正说情人之间不能让人听见的甜蜜耳语。
  一蓬血花爆出,溅成一片优美细碎的红雾,沾湿宋虔之黢黑的脸。
  短暂停顿后,宋虔之凌空后翻而出,一手撑地,单膝跪在地上,屈起的脚颤抖不已,膝盖久久杵在地上。
  激烈的心跳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宋虔之不住喘息,缓慢抬头。
  不远处,季宏轰然倒下,头部重重撞起一盘齑粉,鲜红粉末纷纷扬扬落下,为他灰白的脸点染上血色。
  

  ☆、和光同尘(拾)

  天亮了,鲜红的朝阳漫过南州行宫的琉璃瓦,激发出鲜艳的橙红色。屋檐下黑夜的阴影被炽烈的阳光驱散,退缩成一线,隐没进幽暗。
  “陛下,秦大人在内殿等候已久……”吕临单膝跪地,向李宣请示一道口谕,或者让秦禹宁先回去,或者让他接着等,总得有个说法。
  “走吧。”李宣收回着落在宫墙顶端的视线,那里有一株他不认识的树木,枝繁叶茂,蔓伸到墙外,前天夜里李宣睡不着,发现有这样的一棵树,就老过来瞧,他心里总是不快,看一会,心里便轻快一些。
  秦禹宁急着进宫,几乎从来不是好事,果然,他带来了坎达英攻过宴河的坏消息。
  昨夜左正英在行宫待到夤夜方出,李宣一晚上就睡了不足三个时辰,他手里看着军报,耳朵听着秦禹宁喋喋不休的汇报,半晌不出一言。
  “循州呢?”李宣放下了军报,右手抚到左手腕上的念珠,是他才从一堆故太子的旧物中找出来的,念珠颗颗圆润,显然常常被人拿在手上把玩。
  “还没有消息,不过算日子,龙金山应该赶到了。”秦禹宁消瘦得很厉害,头发也迅疾地白了大半。
  “这个消息,传进南州没有?”李宣拿起军报,问秦禹宁。
  秦禹宁犹豫地摇头:“不知道,但观城中一切如旧,这几日里那几家也并无异动,最快肯定就是加急送到我手上的这一份。”
  “刘雪松何在?”
  “他带着幸存的兵将,退到衢州,还有两千余人,都去了衢州,他还上了一道折子随军报一起送来,在这。”秦禹宁双手将折子呈上。
  “他要请罪。”李宣淡淡扫过奏本,放在一边,刘雪松言辞恳切,说愿以死谢罪,但恳请朝廷宽限数日,不要阵前易帅,以免军心不稳,在奏疏中刘雪松再次誓死守卫衢州,承诺不让寸土。
  “想必是想将功赎罪,免以死罪吧。”秦禹宁试探道,偷偷瞥李宣的脸色,试图从天子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李宣没有说话,表情不露分毫,在思索什么。
  有时候秦禹宁实在不明白李宣在想什么,秦禹宁为官已久,侍奉过雷厉风行乾纲独断的荣宗,在苻明韶的有意扶持下,为李晔元的掣肘,而苻明韶与李宣是完全不同的脾性。这些过去都让秦禹宁比任何同期的官员更懂得揣摩圣心。
  可他不明白李宣。
  李宣看似懦弱,对左正英屡次让步,实则有自己的主意。从宋虔之离开后,李宣一直在学习怎么做一个棋手,他没有询问任何人,便决定留下周太后,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孝顺,周太后以命换命,既杀死了苻明懋这个对李宣而言最大的权力威胁,又为李宣争取了平安离京的时间。
  到南州后,左正英似乎掌握了全局,但关键位子上,放的还是宋虔之的名单,而李宣几乎是不动声色便做到了。
  左正英的心疾恶化,但一直在与南州大族对抗,他在李宣面前竖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秦禹宁倏然间福至心灵,突然意识到。
  李宣最大的武器,是示弱。他从来不吝于折损天子颜面,然而这只是对他必须要用的人,譬如说左正英,又譬如宋虔之。前不久李宣还听从自己的意思,弹压了万家和司马家,他在朝堂上坐着,看似事事为难,实则冲着这份九五之尊的为难,世族并不敢太过冒犯。
  加上为羽林卫增加俸禄,南州行宫如今很安全。有一日上朝,李宣突然让太监宣读圣旨,擢升一批官员,共计二十三人,其中有十二人都出自南州当地。然而秦禹宁一听便知,这些人是明升暗降,从地方进入六部,官阶普遍升上去一级,却不如原来的职位来得有实权。
  此事没有经左正英的手,全是李宣自己的主意。
  那日之后左正英因病无法上朝,李宣三五日亲自去他府中探视,秦禹宁私下里也去了两次。
  左正英年纪大了,相伴一生的妻子去世以后,表面看上去他一心扑在朝政上,实则哀毁加身,积攒成疾。南州不平静,战事每况愈下,秦禹宁认为,左正英一定早已有孤木难支的感觉。
  整个朝廷,已不是周太傅在任上的局面,大楚疆域缩小,财力削弱,人心不齐,人才凋敝。
  官场十数年结党内斗,君相相争,白蚁已将整个大堤噬得千疮百孔,剖开恐怕比蜂窝更令人悚然。
  稍微不慎,便会化作齑粉,随风散尽。
  而李宣,又不如左正英的意,他完全不是左正英理想中的君主,臣不能事自己心中的“明君”,难免力不从心,有志难舒。
  若是左正英再年轻二十岁,心病不能奈他何。可他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从前,极易陷入担忧之中。
  就在这时,李宣突然开口:“不是刘雪松不尽力,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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