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宣急于说点什么。
宋虔之摇了摇手:“第一紧要的事,便是你绝不能怀疑自己,你已经是大楚的皇帝,万民的君父。”
“朕要如何做?”
“还是臣同陛下说过的,你要学着做一位君王。太医在为你医治,你要尽量回忆在东宫学习过的为君之道,驭臣之术,这都不急。眼下陛下只要做到知人善任即可。对阿莫丹绒的战事,你要听取秦大人的建议,左大人妻子去世,可以将人接进宫来,就近请教。如果龙金山抵挡得住,陛下只需做好一件事。”
“何事?”李宣急切地问。
“坐镇京城,绝不南迁。”
李宣闻言松了口气,一迭声道:“这朕能办得到。”
“但如果敌人攻到夯州城下,陛下就要说服群臣,将都城迁至南州。”
迁都是大事,李宣头皮发麻,忍了又忍,没能忍住:“真到了这一步?”
“夯州是挡在京城西北最后一座重要州城,一旦城破,唯余虎墩关可以拦一拦,但陛下不可寄望于天险,一定要先迁都南州,南州原有的行宫遭过一场大火,但数年前也已完成修葺,作为都城,也是合宜。真到了那个境地,陛下必须当机立断,不可耽于自尊,逞勇一时。”
李宣背上出了汗,他感觉衣服都黏在身上,骨头里没有力气,虚弱道:“让朕想想。”他想了一会,问宋虔之,“朝臣和百姓,会骂朕是懦夫吗?”
“要是会呢?”
到这份上,李宣才算全听明白,宋虔之就是要让他想最坏的情形,想想他到底有没有那份决心去承担积销毁骨的物议。
“陛下一直问臣,你应当做什么。臣设想不到坐在万人之上是什么感觉,臣只知道,如果你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就要找出一个声音来听从,然后毫不动摇,朝着选定的方向去。”
“而不管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这世上许多事情,在当时本就无法自证。只是做了皇帝,对错都将加诸于天子一身。唯有摇摆不定,瞻前顾后,最是无用。一旦条分缕析,做出决定,就要一以贯之。陛下没有监国的经验,就要多听取有经验的大臣的意见,你手里有左正英、秦禹宁这样的文臣,他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只有一件事,是没有人能替代君主的。”
“朕明白了。”李宣如释重负,嘴唇抿起,探究地看宋虔之,似乎有话要说,但他没有再说。
两人都端起茶喝了一口,宋虔之低垂着头,神色明显若有所思。
“朕喜欢同你说话,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臣也想活着。”宋虔之看向李宣,不是君臣,而是像看着家中长兄,看见李宣他就会想起苻明弘,宋虔之小的时候,苻明弘更像是他的兄长,而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太子。李宣不清醒的时候总是把宋虔之错认成苻明弘,往他身上扑,被他哄上两句,就格外乖巧。
想到这里,宋虔之一时忘了烦心事,很想同李宣多讲几句。
门外却有脚步声传来,想是宣召的朝臣到了,宋虔之起身辞出,心里记挂着要立刻回府,问清楚那名祁州来的武官,情形到底如何。
☆、枯荣(陆)
从祁州来的武官名叫钱松,祖籍在郊州,郊州位于祁州西北,二州相接。到这钱松的曾祖父一辈,平辈里五个男丁,恰逢战事密集,入了军户。大楚二百年前开始,免军户户税,每逢年节,军户按人口补发一人半斗米,半斤肉,二两黄酒。
“从我父亲,就不再发肉和酒,前年开始,米按参军人头发,不再按照家里人口发。”听见有脚步声,钱松的话戛然而止。
陆观听出来外面是丫鬟在跟宋虔之说话,宋虔之声音压得很低,在吩咐中午的饭菜。
门帘一打,宋虔之一面走进来,一面伸手示意钱松不必起身。
钱松通过名姓,一时间有些战战兢兢,不知道该不该还坐着,凳子就在屁股下头,他却不敢坐实在了。
“你坐,我在门外听到几句,你家世代都是军户?”宋虔之挨着陆观旁边坐下,斜靠在椅子扶手上,两人手肘挨在一起,他没看陆观,却让人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比寻常人亲近。
在皇宫里头,钱松匆匆见过一面,只猜宋虔之是个大官,被带到府上才晓得是安定侯。
钱松斟酌着回话:“从曾祖父那辈就是,祖父、父亲都是军人,伯父有幸在孟州做过校尉。”
“是哪一位?”宋虔之问。
钱松脸色一沉:“风平峡被黑狄人攻破时,殉在任上了。”他勉强地笑了一下,“无名小卒,便是卑职说出来,侯爷也一定没有听过,不提也罢。”
“他是一位英雄。”宋虔之道。
钱松意外地看了看这位年纪甚轻的侯爷,见他眉清目秀,一身清贵,显然养尊处优,眼珠生得很漂亮,眸中也不带半点浑浊,皮肤白皙,与人说话时神情自如,恰是这份自如让钱松心里一热。他见过不少位高权重之人,这青年人不端官架子,并未把他视作下等人,言谈间格外随和。
于是钱松也肯说,把家里的事情吐了个干净,午饭吃素,都是干净精细的好菜,安定侯同他一桌吃饭,钱松起初很是拘谨,怕举止不当。却见安定侯同那位陆大人相处随意,便放下心来,把祁州官场里的腌臜抖了个底儿掉。
饭毕,宋虔之叫人安排钱松先去睡,告知他傍晚出城,让他好好休息。
宋虔之原本以为顾远道只是胆子小,给白古游使点绊子,不过是拖延军饷,在地方上实在寻常,总归白古游自己有法子,不曾出大岔子。结果听钱松一说,顾远道到任之后,在任上每年借各种名目,让底下官员到州城孝敬,逢年过节必有进账。
上行下效,祁州竟没有官员是干净的,就是衙门里的捕快,也是无利不动。
但顾远道这人拎得清,每年进京述职时,都给吏部两名侍郎带足五千两孝敬,连门房听差,他也见人就是三十两银子封出去。懂事乖觉的官员,如顾远道之流,在年底考核政绩时,吏部大笔一挥,年年嘉奖。祁州不算出粮的大州,缫丝却是天下一流,京城的达官贵人所用丝绸,三成自祁州出产。
“看来我还不能打着空手去祁州。”宋虔之已经写好给秦禹宁的信,信中把跟李宣提过的事情又提了一遍,他的主见便是,守不住夯州,整个朝廷就立刻往南撤,等粮食能够支撑军用了,再图北进。
陆观屈膝,一条腿踩在凳上,他抱着膝,朝宋虔之说:“带三千两银票。”
“我们还拿得出三千两?”自从变卖家里的东西,宋虔之满脑子都是,你侯爷现在一穷二白,只差没把这身充面子的锦袍拿出去当了。想了一会不对,怒道:“有钱也不能给狗官!给我。”
陆观看宋虔之把银票往怀里揣好,才说:“这是假的。”
“什么……什么假的?”宋虔之反应过来,把银票掏出来仔细看了看,“这不是瑞丰号的票子?我瞧着是真的啊。你别逗我。”
“没逗你。”陆观把票子翻过来,指边缝给宋虔之看。
宋虔之嘴巴张大,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些:“怎么弄的?你做的?”
“你男人没这本事。”
宋虔之脸微微发红,心底里暗骂陆观,这时候了还卖关子,欠收拾。
“给你找的人里头,有一个伙计,是跟人学印钱票的。他本来不敢,听说东家是你,上赶着一定要来。”
“切。”宋虔之不信。
“都知道你请命去祁州。”陆观认真道,“你现在在京城坊间,是个名人了,都夸你英雄出少年。”
“这怎么说起来的?”
陆观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宋虔之。
宋虔之给他看得莫名其妙,突然福至心灵,张了两次嘴,难以置信道:“不是你传的吧?”
陆观一只手把桌上的书翻得哔啵作响,书页里的风挟着墨香扑鼻而来,宋虔之不知道陆观在想什么,正要问,陆观看了他一眼。
“什么?”
“你觉得李宣,会是个好皇帝吗?”
宋虔之静了,对着陆观,他没有什么要藏的心思,他走到门边,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廊下无人,他又把门关上,回到桌子旁边坐定。
“你又在想什么?”宋虔之眯眼打量他男人。
陆观:“如果李宣不听你的呢?”
“那秦叔会帮他做决定。”宋虔之道,“我想过,李宣可能会因为怕引起慌乱,或是干扰太多,摇摆不定,所以今天进宫都跟他讲了,我看他样子,像听进去了。”
陆观没有说话。
宋虔之催促道:“你有什么顾虑?”
“太庙在京郊的落雁山上,那都是苻家的祖宗,皇陵在京州,到时候一定会有一帮子老臣站出来反对朝廷南撤。”
宋虔之皱眉道:“那怎么办?难道只能跟京州共存亡吗?活着的人还比不上死人重要?”
“我再找一趟秦禹宁吧。”陆观犹豫片刻,还是说了:“李宣性情软弱,未必能做一个好皇帝。”
“你不是现在才想起来说这个吧?”宋虔之抓狂道。从在祁州找到李宣,两人几乎所有行动都是互相配合,现在李宣就差个登基,宫里宫外已经把他当成天子对待,陆观的话几乎让宋虔之一瞬间就火了。
“你不是也想过?”陆观道,“我最近一直在想,是不是苻家的龙脉……”
“别说了。”宋虔之打断陆观的话,急促喘息片刻,他看着陆观,一只手撑在桌上,手底下按着的是祁州地图,他什么也没看进去,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发慌,抿了抿嘴唇,勉强对陆观说,“你先去秦禹宁那,我收拾东西,这个事我们改天再说。”
陆观深深看了宋虔之一会,走到门口,他一只手搭上门,没有回头地说了一句:“逐星,没有人能一直选对,我们都是。”
门在陆观身后关上,他听见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侧过头去,他的下巴埋在阴影里,深吸一口气,佝偻的身躯重新打直。
·
快到傍晚,宋虔之带着点好的人从龙金山的军营离开,别过之前,龙金山送了一副铠甲给宋虔之,亲自把人送出辕门。
硕大的落日在龙金山身后沉下去,宋虔之打马离开,在城外三里,同陆观会合。
这天夜里,全军前进,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宋虔之命全军在野外安营,整顿军务,顺便让将士们和车马都得以休息。
吃饭时宋虔之把行军路线拿出来看,牛油蜡烛发出的微光轻轻一闪,他抬头看了一眼,本以为是陆观,想不到进来的竟然是宋程阳。
宋虔之颇为意外,他都不知道宋程阳随军了,从昨日到现在,陆观还没跟他说过话。宋虔之打头,陆观押后,从队首到队尾,一天里打不上个照面是常态。只是宋虔之隐隐察觉出,陆观不想跟他说话。
宋虔之心里想的是,他又没做错,不说就不说。行军路上最是无趣,全程都在吃灰,吃得宋虔之一肚子的火气。
“弟。”宋程阳小声喊。
宋虔之低下头去,继续看图,拿了支炭笔在图上勾画,漫不经心地答:“哥。”
“你跟陆大人吵架了?”宋程阳摸了个油纸包出来,在膝上打开。
宋虔之眉头一蹙,鼻子先抽了两下,丢开笔,看清楚了宋程阳带来的是切好的一整包酱牛肉。
“你哪儿弄来的?”接着宋虔之想到现在不是不让宰杀吗?
“不是才宰的,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