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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2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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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巍峨的一座巨型建筑匍匐在京城北面,夜色笼罩上来,像是一头正在沉睡的巨兽。
  宋虔之放下布帘,靠到陆观肩前。
  他觉得有一只钩子,牵扯住他的心,在心上拉出了丝线一般的一道细口子,痒麻麻的疼。
  到第二天的上午,宋虔之接到急召时,他在龙金山的军营里选人,见是吕临亲自来,宋虔之脸上一沉:更坏的消息来了。

  ☆、枯荣(伍)

  宋虔之没抱什么希望,路上还是问了问吕临到底什么事。
  吕临鲜少坐马车,出入骑马惯了,为接宋虔之才叫来一架马车。他眉头紧紧打成一个疙瘩,沉默摇头。
  宋虔之注意到,吕临拇指与食指不住互相搓弄,他低声问:“北边,还是南边?”
  吕临抬手抹了一把脖子里的汗,像热坏了的狗儿似的张嘴,他的嘴唇干裂,渗着几丝血,眼睛里也拉满血丝,显然昨夜没有睡好。
  “还不清楚,昨晚我当值,皇上很早便说不睡了,到……到承元殿看大行皇帝的尸……”
  宋虔之蹙眉,追问道:“然后?”
  “然后看完,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回寝殿。这几日皇上老一个人坐着发呆,也是,陡然掉这么大一家业下来,谁都得给砸出一眼星子乱坠来。我问过太医院,皇上早先是受刺激忘了些事,现在又受刺激,想起来的时候,人会有些迟滞木讷,好好养一阵也就没事了。”
  宋虔之点头:“你不知道他召我进宫所谓何事?”
  吕临紧紧抿了一下唇,面颊紧绷:“来的人我们在祁州府见过,是那个狗头知州衙门里的一名小官。”
  “你听见些什么?”
  “没听见什么。”吕临顿了顿,补充道,“里头谈话,站在门外原就只能听个大概,人出去的时候我看了眼,他带了一沓什么东西给皇上看。”
  “什么东西?”
  “像是布料。”
  ·
  长方的一条矮案上,被白布铺满,布上是已经凝固的暗红血色,整整齐齐写着人名,一竖排三个名字,从右往左,两米长的白布上挤着数百个姓名。
  这就是有几百个人咬破手指在上面签了名。
  “送东西来的人呢?”宋虔之冷着一张脸,他对祁州知州印象不好,一见送来的请愿书,险些气炸。再听李宣说,知州怕自己成为第二个洪平县令徐定远,凑了这么一份请愿书,上面签名的都是祁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富商就是员外郎。甚至包含两名驻军校尉。请求新帝即刻增援祁州,并加拨五十万两白银,用于祁州当地组织自卫。
  吕临把人带进来。
  出乎宋虔之意料,来人却不是畏畏缩缩的样子,走路端正,看打扮,像是武官。
  宋虔之客气道:“请教小哥贵姓。”
  “不敢,无名小卒。”那武官面色焦灼,猛然朝地上一跪。
  咚的一声闷响,宋虔之感觉自己脑仁心都给他这个头碰疼了。
  “皇上面前,慢慢说,切勿冲撞圣驾。”宋虔之提醒道,他怕这武官过于激动,说不清事情。
  李宣道:“起来回话吧。”
  那武官摇头。
  “抗旨可是重罪。”宋虔之压低声音提醒他。
  武官只得起来,再抬头时双眼通红,恳切道:“请陛下立刻发兵祁州,否则顾远道就要将祁州卖给孙逸,卑职原是循州驻军微不足道之人,循州全城投降时,卑职心中……”他满脸臊得通红,“心中很是窃喜,卑职的父母妻儿都在宋州地界,循州投降,卑职就不必再同宋州的兄弟们自相残杀,也可以与家人团聚。”
  趁他说话,宋虔之默不作声打量这人,是个莽汉。吕临说是祁州府中的官吏,也许是匆匆一面,很可能此人只是到过祁州府传话。
  “驻军两年一调,卑职到过孟州、宿州,原是托关系才到的循州,去家百里。孙逸占了循州以后,卑职回家看了一回……”他声音哽住,鼻翼急促翕张,片刻后再说话,嗓音沙哑,“小儿去年就已饿死,老父染病,无钱医治。卑职的妻子改嫁他人,扶养卑职的母亲。”
  两州相隔不远,但驻军不能擅离职守,宋州、循州受蛮人滋扰也久,辗转三地,如果是正常情形,这人就有六年不曾回家。走的时候孩子还在襁褓,回家时本该满地跑着扑倒父亲怀里亲近,人回去,儿子老子都死了,妻子虽然改嫁,但还养着他的老母亲,也是有情有义的人。宋虔之突然想到,如果是六年,那不正好是在苻明懋被发往北地那年吗?
  是巧合,也是祸根早已埋下,皆由前定。
  “那这血书,究竟是怎么回事?”宋虔之问。
  武官把跟李宣禀报过的情况详细又说了一遍。白古游的军队离开祁州以后,当地知州顾远道多次派人与孙逸接触,起初开出的条件是想让孙逸大军后退十里,顾远道让当地富户凑出了五十万两白银,想跟孙逸买一座名为雏凤的县城。雏凤是个小县,三成住民是獠人。
  “所以顾远道向朝廷伸手要五十万两银子,是用来买这县城?”宋虔之道,“他不是让当地富户出了这个钱吗?”
  “大人明鉴,那五十万两是打白条让当地商人出的,至于顾远道向朝廷要来银子之后,会不会立刻还给富商,卑职不敢断言。”武官欲言又止,终于下定决心,语速沉缓地说,“宋州、循州原是朝廷的流放之地,而雏凤县夹在祁州与宋州州城之间,其西山林密布,龙江中段横穿整个雏凤县,县中獠楚杂居,年轻人许多都是两族杂处生下的后代。顾远道认为,将这处县城买过来,可以让雏凤挡在我大楚与叛军之间,不至于将州城置于孙逸的獠牙之下。雏凤县原属于宋州,孙逸在宋州颇有威望,他从前是宋州军曹,黑狄打进宋州时,孙逸为保卫宋州冲锋陷阵,宋州城民都很感谢他,反而是宋州知州在与黑狄作战时,怯战弃了州府衙门,在孙逸占去宋州之后,将知州在闹市处斩,赢得满城百姓拍手叫好。”
  宋虔之很快想到他要说什么,接过话去:“雏凤县并不会帮着我们,反而因为处在大楚和孙逸的叛军之间,更有机会为孙逸效劳,出卖祁州。”
  “是。”武官攥紧拳头,抬起通红的眼睛,“大人身居千里之外,这么浅显的道理,寻常人等一目了然。一州掌印大员,真就这么不知深浅?”
  顾远道想做墙头草,骑墙摇摆,只是一时半会尚且拿不定主意,又贪恋官位,有雏凤县摆在中间,退一万步说,朝廷败了,他还可以用这件事向孙逸卖个好。真要是孙逸被镇压,他也是守城有功,这把算盘打得响亮。
  只是这些话不必向武官说了,宋虔之朝李宣道:“陛下,这位小哥连日奔劳,不如就安排去微臣府上休息。”
  宫侍把人带走。
  李宣对着案上的请愿书,感到一丝讽刺,他手指在白布上抠紧,猛然抓起,掷在地上。
  “狗官。”李宣咬牙道。昨夜的梦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中,灼红他双眼。
  宋虔之沉默片刻,等到李宣情绪平静些许,才开口:“事不宜迟,陛下,臣不能等到国丧之后了。仪仗使一职可以让姚济渠担任,他是刑部尚书,此举也可以给姚家吃颗定心丸。今夜我就带兵出发,微臣以为,陛下行事要快,明日上朝就可擢龙金山与左正英的官位,另外,吏部兴许可以让左大人兼领。”比起秦禹宁,宋虔之还是认为左正英更能识人。
  “今天清晨的军报,你看看吧。”李宣沙哑的声音说,丢出一本军报来。
  宋虔之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眼睛自动跳过不重要的信息,看到这么一句:“皖城被占,知县瞿守业殉城,贼军冲进县城,银库粮库皆遭洗劫一空,淫|虐女子为奴,男子就地砍杀,满城残肢,尸上堆尸。子时,皖城已无可蹂|躏,多琦多下令焚烧全城,漫空瑰红,直似地狱裂空,怨鬼冲天而起。其惨呜呼,无以名状……”
  “朕不能再等,让龙金山即刻率军出京。”
  宋虔之听见李宣的话。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以艰难却不容拒绝的口吻说:“不可。”继而解释道,“粮草必须先行,陛下应当急召户部、兵部尚书进宫,还有龙金山,限令杨文今日下午就先将筹措到的粮草装车,以备随军发出。”
  李宣满面皆是不忍,他抬起一手紧紧握住脸,宋虔之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模糊,如同从水波里传出。
  “不能有足够的辎重,就会白搭上这支军队,陛下,这是白古游带了十数年的兵,不能让他们废在穷困交迫上,至少朝廷要给够物资。”
  良久,李宣茫然地抬起头,望着宋虔之,有些崩溃,又十分迷惘,“朕拿什么护他们?”他的面颊上闪动着微光,双眸紧紧攫住宋虔之,“父皇选错了人,弘哥也看错了我。”
  啪的一声,宋虔之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刮在自己脸上。
  李宣瞳孔紧缩地盯着宋虔之,眼睁睁看着一个手掌印高高肿起在宋虔之白皙的脸颊上。
  “宋……”
  “是微臣把陛下推到这个位子上,不是荣宗看错,而是微臣乳臭未干,不自量力。”
  李宣心中难过,却拿不出话来反驳,他后背紧紧靠在椅上,不住喘息,虚弱道:“我不是不愿担,只是我担不住,有心无力,我何尝不想为弘哥守住这片祖宗基业,可我就是一个废人,我不配坐在这位子上。我可以答应你,我绝不退缩,便是要我亲自上阵杀敌,我也绝不会后退半步。”他喉咙紧缩了一下,鼻子微红,“我只是难过,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扛起这副重担。逐星,你不明白……”
  “我明白。”宋虔之抬头,一丝血线从他的嘴角蔓到下巴,他下手过重,嘴角被自己扇出了裂口。
  李宣目光一闪。
  宋虔之毫不在意,沉声道:“微臣的母亲嫁给安定侯之后,一直受夫家欺侮,微臣管不住父亲的腿,更管不住祖母的嘴,又受礼教约束,只能竭尽全力往上爬,力求让母亲仰人鼻息的日子能过得稍微舒适一些。”
  李宣完全没有听说过宋虔之说这些,而此刻宋虔之说话时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唯独眼睛里闪动着星芒,似是泪光。
  宋虔之抬起双眸看他,抿了一下嘴唇,嗓音裹挟着细碎的颤抖:“那夜,我的母亲为了制造让我离开京城的机会,在侯府放火,引开禁军。这个计划里,她早就看清自己一定会送命,却毫无惧色。我娘久病在床,她本就时日无多,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却有那等胆识和冷静,连死,也叫她用得如此漂亮。身为男人,在她受人欺侮时,我无能为力,身为儿子,要母亲以死作交换,才能逃过一劫。那天晚上,是许瑞云砸晕了我,把我和陛下藏在煤渣车里,后来陆观为了让你我二人平安出城,只有自己下手,重创自身,躲过苻明韶的怀疑。吕家也甘冒风险,吕老大人留在京城,随时有可能被苻明韶发现吕家不忠,但为了让苻明韶放松警惕,老大人不得不赌上阖府上下的性命,都为了让你活下去,只有你活下去,你才能走到今天的位子上。”
  李宣定定注视着宋虔之,见宋虔之深吸一口气,嘴角弯了一下:“陛下,你我二人身上,背着许多人命。这我已同陛下讲过太多次,如果你生出畏惧,臣都明白,这不可耻。我也知道,你绝不会逃避,但仅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李宣急于说点什么。
  宋虔之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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