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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可以同坎达英议和。”秦禹宁迟疑道。
“不可。”宋虔之立刻反驳,“尚未开战,便提议和,坎达英老谋深算,一眼便会看出我方惧战。阿莫西绒收服了北狄一支的野人部族,狄人擅长马上作战,狼虎之性。虎狼扑食,猎物常常因畏惧就先自蜷缩成团,猛兽不会因此就放过到嘴的食物,反而会乘隙一口咬断猎物的脖子。议和只能在势均力敌的情形下发生。”
宋虔之飞快瞥了一眼李宣,硬着头皮道:“情势对我军不利,不在于军队,在于军需。”
秦禹宁叹了口气。
李宣原只是猜测,他昨夜梦见吴应中家中那场大火,大汗淋漓地从噩梦里惊坐起来。战争,他是见过的。今日他又想了一整天,取来镇北军五年内的作战记录翻阅,胜多败少,但军费也让他大吃一惊。李宣向左正英请教,镇北军所费在现有人员来看,已算是半自给状态。但军队的自给植根于两军对峙,并无险要军情的年份。近五年中,阿莫丹绒与大楚没有发生过一场大型对战,都是突发的滋扰边城,频率很低,偶尔境况好时,边贸可在双方边将督导下顺利开展。
杨文到了之后,这个突出的问题明晃晃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打是可以打,但难保打到一半,粮草就会跟不上。京城离北部边境不足千里,如果镇北军挡不住多琦多,十日攻占京城或许过于夸张,但也要不了一个月,就能打到皇宫来。
不是将士不善战,而是朝廷养不起。
“再向朝臣和商户去借?”话刚出口,秦禹宁面上就浮出了后悔。
杨文:“原先欠下的银子还没还完,再打借条,恐怕也没人愿意借了。”他沉吟片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让官员联合士绅望族,请年高德劭的大家长们做动员。各地将富商召集起来,各州定数额,超过一定数额,许以四品以下的官职,在想个什么名目,嘉奖这些商人。”
宋虔之看着皇帝,点头道:“此计可行,只是费时,远水难救近火。”他转向杨文,“杨大人,我听说增税的诏令已下到部分州城,可已收上来一些了?”
杨文默了一会,意味深长地看宋虔之,回答他:“是收了一些,可远远不足以供养三十万之众的镇北军。这么说,除了各地屯兵,镇北军所耗,占国库收入五成。经过层层盘剥,落到军队里,年成好时约占到六成,年成不好,就是三成也难。”
这个三成六成的,是指拨下去的军费。
李宣道:“军费不走地方,专人派运钱粮,直接送去军营。或者,让军队的人自己押运,龙金山的精锐部队还在京城,让他安排人手护送粮饷。”
这就算解决了一个问题,往后怎么办,暂时不议。
杨文没有异议,表示户部将全力配合兵部。
一直议到天黑,也没能计议出什么良方,能够迅速筹措出一笔军费给镇北军。眼下六月,刚割了第一波麦子,可以从北方几个州城征调,但要快,算算日子,也不必入库了。
之后的七月,一直到十一月上旬,都有粮食可收。
“但陈粮已经不足,粮食不能全部征调,除了留种,还要留够百姓的口粮。买粮的钱一时半会是拿不出来了,要打白条。”杨文缓缓抬起头,脸上憋出来的红色已经淡下去,语意坚决,“这个事情,户部牵头,臣来办。”
这倒是宋虔之没想到的,从前数次跟杨文打交道,他只觉杨文在六部尚书里,格外圆滑,玲珑八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开腔时又不知他皮里阳秋有几分意思。
他肯出来担着,户部一时也没有比杨文更有经验的人,只有让林舒先缓缓。
三人是一起走到宫门口,杨文坐轿,宋虔之坐秦禹宁的马车回去,马车在御街杈子外头等,他过去找杨文说话。
秦禹宁看见宋虔之从轿旁直起身,跑了过来,他搭了把手,朝旁让宋虔之在自己身边坐下。
“走。”
马夫得令,马车悠悠颠簸起来。
秦禹宁咳嗽了一阵。
宋虔之问出来秦禹宁昨夜吹风,染了风寒,只说是吃上了药不打紧。
宋虔之想了一会,道:“就用杨文吧。”
秦禹宁手中一方帕子按着嘴角,鼻翼翕张,缓过气来,点头:“还是他。那日朝堂上,到最后,他也还是站了皇上这边。”
“杨文最会审时度势,朝局乱了,他的官也不好做。”宋虔之沉默片刻,突然冒出个问题,“秦叔,都说千里求官只为财,杨文管天下银钱流通,你说他是为了什么而做官?”
秦禹宁摇头:“人心最难测。逐星,今日我教你一件事,永远不要觉得自己看透了一个人,你可以掌握一切,唯独不能掌握一个人心中所想。人的图谋也往往随时在变,在一条路上走得久了,难免就要走到小路上,而在小路的阴影里埋得深了,又难免会想回到光明之中,康庄大道好走,曲径通幽微妙,人作出的决定,若非情势所迫,便在一念之间。”
“所以迫于情势,杨文一定会竭尽全力去筹措钱粮。”但宋虔之也完全无法松下一口气,杨文会竭尽全力,但这一年间年成不好,两线作战,实在让人无法安心。
“皇室和大姓,怕是要出血了。”秦禹宁不再说话,闭上眼靠在车厢里,脑袋随马车晃动一下一下点动。
陆观在麟台挑了几个人,要带着南下,宋虔之看过,都是他从前得力的。
“行,家里再带些人,我今晚不睡了。”其实宋虔之眼睛已酸涩得难受,眨眼间都觉得有泪要从眼角蹦出来,只有不住紧紧把眼睛闭上,再睁开,缓上一缓。
“要做什么?”
宋虔之就跟陆观说了,打算找人把侯府的账拿出来对一对,库里的珍宝也拿出来,离京之前,作价变卖。
“你去睡,我来做。”陆观道。
宋虔之诧异了:“你会?”
“怎么不会。”
宋虔之猛的一拍脑门,笑笑:“你给苻明韶做过谋士,我这猪脑子,那你对账,需要我看的你做个记号,我先睡两个时辰,你叫我。”
陆观嗯了声。
宋虔之躺下去之前特意耳提面命,让陆观一定叫他,他是累得不行,倒床就睡,不片刻鼾声就起。
陆观让人把账本送到卧房里,中间隔着屏风,他在外间点着一盏灯光微弱的油灯看账,架势极为娴熟。过半个时辰,起来伸个懒腰,活动筋骨,心念一动,入内看了看床上睡得很熟的宋虔之。即便是睡着,宋虔之眉头也不曾松开,陆观在床边看了他一会,握住他伸出被子的手,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将他的手掖进去,垂头坐在榻旁,一任时间流逝,良久,才起身又去外头对账。
宋虔之醒来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屏风上亮着微光,一看,还是晚上。宋虔之坐起身来,蒙了一会,反应过来,个陆观果然没叫他。
屏风外面,陆观正在认真地对账,他心算极快,算盘在桌上,却也不用。转念间,宋虔之想到,也许是怕吵到自己。
陆观头抬起,犹豫了一下,忽然转过头来,看见宋虔之醒了,又埋下头去。
“去睡觉。”
宋虔之坐到桌边,看着陆观手指在纸张上滑动,在这一页上用指甲掐出两个印子来,继而翻到下一页。
这么给宋虔之看了一会,陆观无奈地停下,与他对视。
“叫你去睡。”
“不睡了,换人。”
“我都要算完了,换什么人?”陆观示意他看,没看的只有薄薄一点,放软了声气哄他,“乖,你去床上,好好睡一觉。”
宋虔之回到床上去,盯着屏风上的光,好一阵子,才合上眼,觉得是不想睡,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再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陆观就躺在他旁边,一条手臂抱着他,头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一股暖意涌上宋虔之心头,他嘴唇贴着陆观的耳朵碰了碰,陆观睡得满脸通红,他眉棱方正,突起一排,锐利的一双眼睛掩在眼皮底下,睫毛温顺得垂着。
两人抱着十分惬意,让人忍不住想多睡一会,然而稍微回过神来,宋虔之就没法睡了,他本来想悄悄下床,才一动,陆观就醒了。
侯府里的东西要作价变卖,有不少是御赐,不到傍晚就惊动了宫里。李宣在宫中留膳,把陆观也叫去作陪。
宋虔之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不禁苦中作乐揶揄道:“陛下也太亲民了,吃了这顿,臣回去只有每餐小葱拌豆腐了。”
“朕听人说了,你把侯府里的物件儿都卖给京城的富户,兑成现银,有不少还是先帝时候赐的。”
“听谁说?”宋虔之觉得怪,再怎么样也不会这么快就让宫里知道。
谁知道是有人参了他一本,从前宋虔之办过御史台不少大臣,新仇旧恨,把御赐之物拿出去卖,上午才陆续往外送,下午就有人把折子递进宫。
宋虔之哭笑不得。
“朕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叫他们去承元殿跪着,好好为大行皇帝举哀。”
“应该的。”宋虔之轻描淡写朝李宣解释了一下,仇人是从何而来,坦诚过去是做了些不太地道的事情,没什么好开脱。
李宣默了一会,难以启齿,还是开了口:“杯水车薪,其实大可不必。内府朕要找个人清点,孙秀朕信不过,你看谁可以。”
宋虔之自然想到昨夜里陆观认认真真对账的样,今天上午一看,果然是又快又好,但又舍不得让他累,内府的账比侯府的可复杂多了。他想了想,说了林舒的名字。
李宣看了一眼陆观,说:“那明日朕就叫林舒进宫。”
宋虔之问什么时候让苻明韶入土为安。
李宣会意,虽是不舍,时间上却真的快来不及,只有如实回答:“找人算过,最快也要两日后。”
“一切从简,做做样子就是,人员还是按太后之前拟定的名单吗?”
“对。”
宋虔之心里有了数,这样自己回去还得准备一下,该拜访的人还要拜访一下,但到底顾不过来,只有尽力而已。
“去祁州你要多少人?”李宣问。
宋虔之本打算不要人,但想到祁州知州,整个州府衙门颇有些天高皇帝远的意思,官员也有些滑头。局势如果安稳,这样的人用一用也无妨,但如今祁州是前线,白古游在那里还好说,眼下不带兵下去,怕要变生肘腋。
于是宋虔之报了一万之数,让李宣写了一道旨给他。
“臣自去找龙金山要兵就是,等发丧过后,即刻就走。”
晚膳后,李宣着柳平文送陆观和宋虔之离开,柳平文已经换过了便装,到麒麟卫那里叫出许瑞云。
周先有话说,宋虔之多留了一会,周先的意思还是要跟着走,宋虔之看了他一会,没有开腔。
周先明白了,只有说:“那我留下。”
“柳素光还在。”
周先脸一红,支吾道:“她可以跟我一同走。”
宋虔之只是不说话,看着周先。
良久,周先叹气:“不提了,我会保护好皇上。”
宋虔之捏了下他的肩,有句话他很想说,忍住没说。实在是不大吉利,还是不说为妙。有时候人生出坏念头,总觉得不说就不会发生。
宋虔之没有多留,离开皇宫之后,坐在马车上,他掀开车窗布帘,向后看了一眼。
巍峨的一座巨型建筑匍匐在京城北面,夜色笼罩上来,像是一头正在沉睡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