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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父亲已是循州太守,领的是孙逸的旨,难不成还是效忠于我大楚吗?”周太后冷声道,“忠臣不事二主,你父若是忠心,在孙逸进城时,就当面北自戮,以表忠诚。”
柳平文本已是鼓足勇气才说出这样一番话为父亲辩白,闻听太后的话,满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找不出来了。
周太后不再同这小小羽林卫纠缠,看向已经是嗣皇帝的李宣,她眯起眼,眼角皱纹伸出,她抬起一手扶额,片刻后放下手去,她胸口不住起伏,一腔复杂的情绪在胸中奔涌不息。
看见李宣,她尘封已久的关于儿子的记忆完全不受控地冲出来,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把她抛起,使她无所依凭,再一口吞下,令她陷入永寂的黑暗。
周太后眼角发红,诧异地看了看手掌,指腹上明显沾着一丝湿润的光泽。
“母后。”
周太后眉峰耸动,几经颤动,也无法按捺住震惊,她道:“你称我什么?”
“陛下不可。”吕临惊呼出声,却来不及阻止李宣的举动。
李宣撩开袍襟,屈膝跪拜在周太后脚下,举止端重地对太后磕了三个头。
“儿臣代弘哥向母后辞别。”
周太后呼吸一促,一只手攥得死紧,掌心刺痛令她堪堪保持住清醒,没有将这虚伪做作的皇帝踹翻在地。
“哼,哀家的弘儿怎么没的,想必你最清楚。”周太后道,“先帝把你护得真是周全,匆匆让吴应中将你带出了宫,否则今日,轮不到你来向哀家磕头。你有什么资格代替哀家的弘儿来磕这个头?你也该放肆够了,想要哀家的性命,把蒋梦叫来,让哀家问几句话,哀家成全你。”
“你们出去。”
柳平文大惊,这是李宣头一次向他们下令。在承元殿前,李宣受到刺激,恢复了神智,但与秦禹宁等议事完,晚膳他也没吃什么,晚上为了吃药,才用了两块点心,太医说他身体仍很虚弱,多年来积损颇多,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方才孙秀显然是负伤而出,放李宣同周太后独处,柳平文当即想起宋虔之的吩咐,他匆匆看了一眼吕临,焦急地以眼神示意吕临说句什么。
“是,微臣就在外面。”
柳平文当即无法,只得随吕临出去。
殿门掩上,发出一声轻响。
李宣手指摸到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玉佛,红绳缠绕着他没有血色的手指,扎人眼。
“这是……”周太后木呆呆地由李宣拉起她的手,将那枚平平无奇的玉佛置于她掌中,像是一颗滚烫搏动的心,周太后摊着手,好半天才猛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玉佛贴在自己胸前,眉头痛楚地皱起。
“弘儿给你的?”
“是,这些年辗转四方,儿臣多半时候病着,险些弄丢,幸是还在身上。”
周太后没有说话,细细端详恭顺跪在下方的李宣。她一生阅人无数,如何看不出,李宣是真心实意跪在她的脚边,他眼神清澈,与苻明韶的颓丧怯懦全然不同。
“儿臣与弘哥一同长大,彼此……”李宣看了一眼周太后,脸孔发红,“心意相通,弘哥嗜好书画,精通音律,不想继承皇位。但他自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他从不愿叫母后失望。母后还记得弘哥十三岁生辰时,您将他叫去宫中训话的事吗?”
苻明弘身死,却始终留在周太后的记忆中,她痛失爱子,一度近乎癫狂,情势所迫,她不得不将心血投放在新的希望身上,但每当她独自一人,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想起儿子从小到大的每一丝细节。
见周太后点头,李宣道:“那日虽是弘哥的生辰,一早您仍然先考查他的功课,他背错了一句帝训,您便当场将他新求得的曲谱烧成灰烬。回到东宫,弘哥把自己最珍爱的古琴摔毁,又命人将东宫收藏的字画古玩、逸闻古书、琴谱刻章都锁进库房。直到薨逝,太子也再没碰过这些东西。”
周太后鼻子发红,别开了眼,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玉佛,无法发出声音。
“想必母后都记得。”
周太后倏然睁眼,眼光冷厉地朝前倾身,逼视李宣的双目,沉声道:“我当然都记得,你说与他心意相通,又为何要杀他?”
李宣浑身一颤,背脊仍挺得很直,他嘴唇翕张,嗓音如同柳絮轻飘飘不知要去何方。
“父母之命,儿臣当时不敢违抗,这十年间,儿臣如同大梦一场,若是再让儿臣选择一次,儿臣但求为弘哥而死。”面对太后老辣的眼神,李宣毫无退缩,坦然道,“儿臣原本就身无一物,种种欢喜痛楚,皆是蒙太子之赐。您是弘哥的母后,便是儿臣的母后,只是天下大任落在儿臣肩上,白大将军遭人暗害,李晔元勾结黑狄与阿莫丹绒日久,恐怕不日之间将有剧变,此时此刻,儿臣无路可退,只能忝居帝位。等待大局定下,为江山留下后嗣,儿臣必以死谢罪。”
周太后一手捂脸,眼泪从指缝中漏下,她嘴角勾起,笑中带哭,这是一个苦到了极致的笑容,
殿内十分安静,风动珠帘的细碎声响都逃不过人的耳朵。
李宣原本心中忐忑,此时话一说完,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宁散入四肢百骸,他觉得轻松极了,压在身上的重量仿佛也化作飞絮飘散。
“这件玉佛是他的心爱之物,还在襁褓之中抓周抓到的,当时哀家心中不安,怕他会皈依佛门,斩断尘缘。后来弘儿渐渐长大,从不沉溺于佛偈,哀家也就放了心。只是哀家没有想到,他的尘缘,会牵扯在你的身上,你是个男人啊!他将来要承袭大统,怎可如此?哀家送去东宫的女子,他一个也不碰,荣宗赞他心思澄明,不近女色,是可造之材。然而哀家派去东宫的太监什么都说了,他不是不近女色,他也不是好男色,与人分桃断袖,他只是满满当当地放了一个人在心上。我的弘儿,他从来细腻敏感,哀家烧了他的琴谱,他就能断弃所好。一向是哀家所愿他就去争取,哀家不让他碰的东西,他也从不违逆。可哀家对你不满,他却装聋作哑,只当做不知道。哀家罚你跪,他就向太医院讨最好的化淤药膏,夜里叫你把伤给他看,他以太子之尊,亲手为你敷药。”
周太后停顿下来,似难受似放过地叹了一口气:“他把这个赠给你,就是把一生的牵挂苦乐都寄在了你身上。”
李宣脸红着,眸光闪动,低垂下眼睛。
“可笑,原来你才是苻家的子孙,天生的血缘高贵。哀家今日才知,荣宗为什么要把你安排在东宫,允你与太子同吃同住,一同上学,甚至太傅讲学,也让你陪读。哀家自诩活得明白,对帝王恩宠向来怀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淡泊心态。侍奉荣宗,哀家从不敢行差踏错,正因为在军中数次救下先帝,哀家更不能挟恩求保,更要得体,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有时候对着镜子,哀家都觉得,活得像是一个男人,活成了先帝的样子。”周太后语气缓和下来,她累极了,斜斜倚靠在枕上,注视李宣许久,道,“皇帝,从今往后,除了苍天鬼神,你再也不能向任何人下跪,便是哀家,也不能受你一跪。”
李宣抬起头,满脸通红地站起身来。
“蒋梦是死了吗?”
李宣神色茫然。
太后点头,想明白了,蒋梦要么是真的自杀,要么是被人灭口,她在灵韵头上摸到的肿块并没有错。
“你不认识蒋梦?”
李宣摇头。
“哀家问你,扶持你上位,都是安定侯的主意?”
“安定侯年纪虽小,心怀天下。”
周太后冷哼了一声:“那你就好好记着他的恩情,千万别忘了。”
李宣小声答:“儿臣必不敢忘恩。”
“你方才说白古游被人暗害,是谁害的他?”
“黑狄主力在风平峡被镇北军歼灭后,残部北逃,白大将军带人追击,行军途中被人暗害,秦尚书说,猜测是黑狄人,或是尚未离境的李明昌。”李宣回忆道,他看出太后已十分疲倦,便提出请太后先安置,明日再谈这些。
嘘寒问暖一阵,周太后精神不振,李宣只得退出,吩咐吕临去安排人,让周太后衣食待遇一切照旧。
柳平文有话想说,然而李宣心事重重,并未看出一路照顾他的年轻人神色有异。陪同李宣回寝殿后,柳平文找到吕临,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不会让太后再有机会把控后宫。”
吕临虽然不屑,也只能先找孙秀,他心里知道蒋梦的死多半与孙秀相关,一时之间,他对后宫势力不熟,也找不出比孙秀更加可靠的人。至少孙秀的所作所为表明,他把荣宗的遗命,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甘愿为此冒大风险。
孙秀正在房中发呆,听见敲门声,连忙把暗格推进去。
“眼下要招人不太容易,等苻明韶的尸身抬出去,再发布告招人进宫。咱家先将伺候太后的人都撤换掉便是。”
“你想法子就是。”吕临不欲多说,走到门口,回头看孙秀,“你的手没事?”
“主子打骂,习惯了。”
“你暂时尽量别在太后跟前露面。”吕临想了想,还是说,“你也真是胆大包天,敢越俎代庖处置太后,若不是你有功,今夜就成了无头鬼了。孙公公,先帝驾崩已久,如今他的遗命也都得以兑现,你的忠心要往哪儿放,你细想想。”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孙秀抬起袖子拭汗,拉出暗格来,从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突然,他眼神一跳,像是被烫了手,连忙又把东西放回去,推上暗格。完整的一片花鸟木雕,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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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悄悄,宫里宫外,这一夜不知多少人睡不着。
秦禹宁的府邸,灯火通明,才三更天,下人就在厨房忙进忙出,整治出一桌素食,样样精细,大盘小碟,足有三十六样。
宋虔之也是服气。
“秦叔日子过得真是精致。”
秦禹宁心情大好,笑道:“知道你今晚睡不住,一定会来,我是一天没吃,先动筷了。”
宋虔之是吃过晚饭的,看了两眼桌上的菜,捉起筷子,吃了两口,叫人端茶来,陪秦禹宁用饭。
陆观不大客气,宋虔之见他吃得香,只得把放下去的筷子又拿起来,细嚼慢咽着,心里想要问秦禹宁哪些事情。
☆、怒涛(捌)
“食不言。”
宋虔之正想说话时,秦禹宁举箸在碗边轻轻一敲,只三个字又把宋虔之挡了回去。
宋虔之一哂,端起素酒一杯算作自罚。
饭后,秦府的丫鬟穿梭来去,撤去饭桌,就在用饭的厅里重摆上两张小圆木桌,摆上茶点与时鲜果子几样。
宋虔之失笑,端茶漱完口,道:“秦叔这里,倒是个安乐窝。”
秦禹宁莞尔:“不用嘲我,今日朝上一仗你赢得漂亮,都是为你准备的,尝尝。”
宋虔之吃不下东西,瞧着里头有一味白里透红的雪花山楂,拣了个甜嘴巴。东西不当时,不比冬日里吃着好。
“知道你有事要问,问吧。”秦禹宁喝了口茶,朝家丁吩咐,让人把厅里的下人都带出去。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秦禹宁、宋虔之与陆观三人。
在问军情以前,宋虔之实在憋不住了,先问了秦禹宁在殿上说的话是否当真,李晔元手里的信到底是不是他外祖父写的。
这问题在秦禹宁的意料之中,他点头:“是先师所写。”
宋虔之提起的心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