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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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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现在还让秦叔坐立难安。”宋虔之道,“他没想到一念之仁,苻明懋从北境逃走,把白古游卷进去。黑狄人打进来,死这么多人,秦叔毕竟是我外祖的学生,便是师生在某些事上有分歧,总归还是一肚子的家国天下。”
  “所以他放了苻明懋一条生路,这后果他就得担着,否则他心里这一关始终过不去,死后也无颜面对周太傅。只要李宣的位子定下来,秦禹宁会尽心辅佐。”
  宋虔之唏嘘道:“到那时候秦叔当然会尽心辅佐。”他沉默了一会。
  宋虔之跟陆观都明白,等李宣坐上去,那自然是苻明懋和苻明韶都已经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又有先帝的诏书在,唯独有一点棘手的是,东明王也是苻家子孙,荣宗跟苻家皇室不相干,李宣是因那梨花庵里的公主得了皇家血脉,东明王可不是。东明王的父亲是荣宗的弟弟,荣宗的母妃已经坐上皇后宝座,不可能再去抱养一个孩子。
  而李宣是个疯疯傻傻的。
  宋虔之总算理清楚自己心里那一丝动摇出在哪儿。
  太后要让东明王做皇帝,先帝的遗诏虽然不是这么写,但荣宗让李宣继位最大的原因是李宣是苻氏的子孙,荣宗忝居帝位一生,人到晚年,想起来这便宜儿子才是正经的皇家人。李宣自小侍奉苻明弘,两人吃住在一处,上学在一块儿,唯独荣宗没算到的是,李宣对太子动了情。荣宗忌惮周家,苻明弘出了事,李宣也疯了。而荣宗不知道李宣的疯是长久的疯,还是一梦南柯,将来又能恢复正常。于是荣宗给吴应中安排了一种可能,也给李宣留了一线,同时又答应皇后,将不受宠的苻明韶从封地接回,按储君培养。
  周太后现在要立的是东明王。
  宋虔之他们要立的是荣宗的儿。
  然而荣宗立李宣,本就是个变数,这是其一,其二,李宣是苻氏子孙,天家血脉,东明王也是。唯一的差异在于,李宣是先帝的种,东明王是先帝的弟弟留下的儿子。这点嫡庶之分,原是很重,李宣比东明王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可李宣是个疯子。
  就让这点优势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宋虔之叹了口气,摇头,从陆观的眼里看见自己难看的苦笑。
  “不好办。”宋虔之道,“苻明韶肯定是没戏,他在宋州、容州犯下的错,死多少次都不够还。太后让柳素光把他整成那个样子,一国之君,他断了腿,也有失体面。宁妃的身孕……”宋虔之犹豫道,“怕不是假的?”
  陆观:“怕就是假的。”
  虽然已经想到,宋虔之心中仍然不禁一凛,且又好笑又可悲。皇室得乱成什么样,才能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又一想,荣宗仅仅因为担心周姓外戚专权,为着莫须有的怀疑,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手。这荒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苻明懋说的如果是真的,荣宗果真是被苻明韶让当年的陆太医杀死的,便是因果报应。
  “先帝的身世也是离奇。”宋虔之唏嘘道。
  陆观:“人到了高位上,无人牵制,曾经不敢做的事情,就会敢做了。当年荣宗的母妃,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将亲生女儿送出宫,换了能让自己登上后位的儿子。荣宗与你姨母曾是战场上生死相依的情分,待到天下平定,对周家的这份忌惮,才敢落到实处。与整个周家的荣辱相比,先帝选择了解除自己内心的不安。”顿了顿,陆观又道,“才到京城的苻明韶,对你姨母何尝不是毕恭毕敬,对先帝也尽孝侍奉,但在先帝病重之际,荣宗对整个皇宫的控制弱化松动,多向前迈一步,就不必再战战兢兢担心什么时候被人从储君的位子上推下来。至于宁妃,一直不得宠,又无显赫的家世,在后宫里能够依凭的只有太后,只要太后肯开口,她没有什么不敢的,天塌下来,用不着她去顶着,不过代价也许是一条性命。”
  宋虔之静静听着,不禁感叹:“古人说人之初,性本善,又有古人说,人之初,性本恶。其实襁褓婴儿,何来善恶。纯善与纯恶世间罕见,一人一生由无数念头和取舍组成,善恶难分。”
  “是,许多事固然是利益驱使,也是一念之差,并无定论。史书里的铁口直断,不过是站在末端,向着来路寻因果,颠果为因,十分寻常。所以我们猜的,也许全然不对。”
  宋虔之被陆观逗乐了,一脚蹬在他的小腿上,笑道:“那你还废话个什么劲。”
  “想跟你这么说说话。”
  陆观一句话勾起宋虔之的遐思,是许久没有这样,好好地坐在一起,就他们两个人说说话。宋虔之一念动,扬眉朝着陆观投去一瞥,去抓陆观的手,在他的手上捏来捏去,犹如顽童。
  陆观脸发红,抽出手来,稳稳地握住宋虔之的手。他目中带着犹豫的神色。
  “有话?”宋虔之凑近些许,两手撑在陆观膝上,专心看他。
  陆观脸更红了,耳朵也偷偷泛起绯色。
  “我……”
  宋虔之以目示意,叫陆观快说。
  “我想你。”
  正是四下无人,小室静静相对的时刻,一句话把陆观憋成这样,却是这样寻常的三个字。宋虔之心中好笑,眼角微红,嘴上戏谑:“哪儿想我?”
  陆观抓着宋虔之的手,按上精神头极旺盛的某处,手指贴着他的手指,令宋虔之五指拢住,他的脸通红,呼出的气息滚烫,眼睛发光,紧抿住嘴。
  宋虔之嘴角一勾,一面动手,一面亲上陆观的耳垂,低声在他的耳畔说话,一句一句都对着他的耳蜗,让陆观情动不已。
  帐上的金钩无风自动,如同在江上翻波,被抛起,又落下。
  ·
  正如宋虔之所料,第二天,姚亮云就来了。姚亮云不仅自己来,还把自己的妹子也带过来。
  大楚民风虽不那么拘谨,男女正常体面地相见没什么。然而姚亮云那妹子没坐一会,就有家丁来说家中有事,请三姑娘先回去。
  更有姚亮云,妹子前脚走,他后脚喝着茶便问宋虔之,可满意他的妹子。
  “这个妹妹同我虽不是一母亲生,我母亲走得早,是我父亲的续弦所生,这续弦也是我父亲的正室夫人。给你做个侧室,便宜你了。我妹妹最是机灵乖巧,自小见惯官场,她母亲原就是官家的小姐,也是看我父亲长得俊,才委屈下嫁,我这妹妹得了她母亲九成亲传,在家里父亲也疼她,娇养出来的,不似低门小户的眼皮子浅,她也识字,读过史,一手小楷写得漂亮,帮你打点些家事,一定是个贤内助。”
  宋虔之当场险些一口茶喷出来,笑道:“姚兄改做媒了?衙门饭不好吃?”
  姚亮云知道宋虔之拿他打趣,不以为忤,脸上也是挂着笑:“咱俩什么关系,上回你哥在琵琶园坑你,哥哥我也搭了把手,你还没忘吧?”
  “没忘,但婚嫁之事,你总不能挟恩逼迫。”
  姚亮云一愣,无奈摇头,低头喝茶,抬头时面上表情复杂地盯着宋虔之看了半晌。
  宋虔之身上是宫制的蟒袍,周太后让蒋梦亲自送来的,说他从前存在侯府里的衣袍,经一场大火,烧是没烧去,总是晦气。换了新的穿,人也精神,精神一好,办差也就得力。
  总归就是要叫宋虔之不要推拒,该安安心心享受他姨母如今大权独揽的荣光庇荫。
  宋虔之随意地坐在椅中,手里捏着块点心,眼神溜溜儿地往窗户上跑。
  窗外枝头上一对雀儿蹦蹦跳跳,不时喙碰在一起,分开时啁啾鸣个不停。
  姚亮云一声笑。
  宋虔之询问地看他,却没说话。
  姚亮云一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吁出一口长气,摇头道:“算了,我好好一个妹子,何苦硬塞给你。”
  宋虔之把点心放下,丫鬟递来热帕子,他边擦手边认真了神色,朝姚亮云说:“这些年我在麟台,跟大家都疏远了,但我知道,你们几个,总还是惦着我。”
  姚亮云呼吸一窒。
  “只是许多事你们也说不上话,但凡能帮得上手的,哥哥们都讲义气,帮衬过我不少。”
  “都是小事,施恩不望报,琵琶园那事,是哥哥多了句嘴……不是真要你报答。”姚亮云尴尬道,“若不是爹娘之愿,我真不会跟你提。你跟陆观的事,林舒与我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林舒家里没有女儿,要是有,他爹也会一脚把他踹过来,往你这里塞人。”
  宋虔之失笑:“林舒已经来过了。”
  “看来我还来得算晚了。”姚亮云松下一口气,照样是打听了苻明韶的病情。
  宋虔之把对林舒说的也对姚亮云说了,接着道:“这些不怕你们知道,只是有些事,你听着,就先不必对你爹说了。”
  姚亮云凑近过来。
  “宫里的天,下个月就要变,到时候各人自保就是,不要浑水摸鱼,都不会有事。”
  姚亮云仔仔细细看着宋虔之,宋虔之的眼神澄澈,脸上也收了一贯有些虚实之间的笑意,现出认真。
  “等新帝继位以后,六部照样得转,天家是主子,我们这些人,都插不上手。自有苻氏一脉搬出宗谱去合计。谁当皇帝,等局势稳了,只要是没出声的人,都不会被牵连。”
  姚亮云静了一会,坐正身,端茶来喝,他吞咽极慢,喉头上下一动。
  “好,听你的。”姚亮云眼底闪动着光,那光渐平复下去,他看着宋虔之,说,“你如今大不一样了。”
  “丑了?”
  “不是说外貌。你小的时候都知道安定侯家的嫡子长得好,不负你娘的盛名,哥儿几个聚在一起虽然常常嘴欠,说一个男孩长成玉雪可爱的样子,像什么话。后来你年岁渐长,年少时的可爱劲褪了,活脱脱是个俊朗得清风明月似的少年,我们背地里也就不说你了。也是觉着,连新继位的皇帝都格外恩宠你,便背着你成天议论麟台不是什么正经差事,品级低,也不管朝中事,笑你看着风光,手里没权,到底周太后失势,皇帝还是防着你们周家。你办了几个前朝重臣,引得老臣们纷纷侧目,京城里没人敢小看你,只是再找你的时候,大家心里也多了畏惧,生怕惹毛了你。”姚亮云讪笑道,“咱们几个扎根在京城三代以上的家族,几个底子是干净的,一查一个准。扎根再深,能深得过周太傅?周太傅在任上那会,朝中四成以上官员以他的门生自居,荣宗推地改、赋改、役改,都是周太傅的功劳,要是没他这把硬骨头,许多事,朝廷也推不动。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大家都背,没几个人能真的这么做。身后虚名,是套在文士脑门上的咒,心魔难解,都是肉体凡胎,谁也逃不掉。”
  “可不是。”宋虔之道,“谁人不是活在他人的舌尖之上。只是姚兄须放宽心胸,咱们都还年轻,能够活得豁达潇洒,才算是有了境界。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浮世虚名,你当它是金子,它就是金子,你当它是镜光水月一场空,它就是一片浮光掠影。虽然我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总是可以求一日有一日的进益。”
  姚亮云点头。
  “我听到风声,你要去吏部了?”
  来了。宋虔之道:“是该去,要不是你今天来了,我今日就打算去打一头,顺便进宫探探李相的病,也跟他请教请教吏部的事。”
  “我有个远房堂哥,在地方做个典史,打了一仗,穷得叮当响,一家老小要养活,带着二十来口人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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