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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许瑞云只是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话,语气越来越软,柳平文半是惊恐半是惊讶地听完,只听懂了一句。
“我把你当媳妇疼,你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哥供你念书,将来你要娶媳妇,咱们就分开,成不成?”
柳平文没答应。
准确的说他吓傻了,许瑞云松开他的嘴时再三叮嘱他别叫,他确实也没叫。是被吓得想不起来要叫非礼了。
回想起从宋州到京城一路上的点点滴滴,到了京城后,许瑞云对他的照顾,吃个螃蟹都要帮他拆腿,许瑞云照顾人还是很娴熟,兴许在军队里磨出来的,同袍之间偶尔也要互相照顾。柳平文不是没见过别人好男风的,也知道娶媳妇要分开,要不就不娶媳妇,也不让旁人知道,只是过在一起,旁人要说闲话由着他们说,自己过日子就是。
柳平文一夜没睡,第二天又改主意了,他跟许瑞云说处试试看。许瑞云当时馒头就掉在了一海碗的稀饭里,米汤溅在他胡子上,他傻乎乎地问柳平文是不是真的。
柳平文不想理他,自己吃了早饭。白天依然给他和周先洗衣服,周先的衣服原本不让他洗,但这些日子里周先明显也很忙。他们从许三那里搬出来,住进了一片底层平民区,巷子里漂浮着垃圾味儿,到了晚上特别明显,闻久了居然也习惯了。
宋虔之和陆观也不来了。
离开许三家那天,柳平文发现周先带回来那位美若天仙的姑娘也走了,想问问,看周先的脸色不好,也不敢问。
他和许瑞云处在了一起,觉得同在一个屋檐下,还是应该跟周先说一说。
结果就在那天洗衣服的时候,许瑞云把周先的袍子分到另外一个盆里,给周先留在了井边。
周先晚上回来就全明白了,回来又出去多买了半斤酱牛肉一斤上好黄酒,给他俩庆祝。
许瑞云一高兴,拍胸脯答应了让柳平文给周先洗衣服。
周先却不答应。
那天夜里周先喝得烂醉如泥。
李宣趴在院子里的小水池边看鱼,看着看着,上半身越来越往前伸,手肘本来撑在池壁上,青苔一滑,他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突然就栽进了池子里。
柳平文惊得跳了起来,被许瑞云按得坐下,许瑞云一面骂一面过去跳进池子捞人,池子不深,长宽见方,里面有一座小小的青色浓郁的假山。
李宣受了惊,青着一张脸,被许瑞云数落了半个时辰。
周先去请了大夫,大夫开了风寒的方子,差小童回去抓药的时候,忍不住多嘴问周先:“你这位朋友,是有失心疯?”
周先警惕地盯着他。
大夫缩了缩脖子:“我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周先收起杀意,嗯了声,以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回答:“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从小就傻乎乎的,我们兄弟两年前从乡下来京城投奔母舅,没多久母舅就走了,在京城也举目无亲,家乡又回不去。”
大夫叹了口气:“世道乱,别走了,就在京城先住着。这房子是……”
周先说了个谎,讲房子是他母舅留的。
大夫和他闲扯了几句,药来,那大夫便使唤小童留下来帮忙煎药。
·
到宫里时,天已经暗到四处都点了灯,离夜晚还早,雨势一直很大,耳畔除了风雨声,什么都听不真切。孙秀打着灯笼,先带宋虔之去瞧周太后。
宋虔之觉得方向不对,叫住孙秀问。
孙秀和煦地笑了起来,回道:“陛下体恤小侯爷数日未见到安定侯夫人,特意恩准您先去看看夫人。”
宋虔之上一次进宫看周婉心,在五天之前,当时周婉心有些着凉,能去看看也好。
然而,当宋虔之见到周婉心,他面上血色顿时尽褪了。
宋揽湄在旁唤他的名字,榻上躺着头发散开,面如金纸的妇人,周婉心睡得很沉。
“三弟。”宋揽湄轻轻拽了拽宋虔之的衣角,迅速又松开。不知为何,她有些怵这样的弟弟,宋虔之侧脸看去冷若冰霜。
宋虔之一言未发,起身走到外面去。
宋揽湄阴沉着脸,跟了出去。
“你跟我摆什么脸色?娘生病是我害的吗?你也不回府里,爹一天到晚拿我撒气,你和娘倒是一身轻,让我夹在中间怎么做人……”宋揽湄不管不顾正在撒泼,背对她的宋虔之突然转过身来,吓得她张着嘴,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娘怎么了?”宋虔之问。
“我怎么知道?今日下午宫里突然来人传话,让我进宫侍疾,还是老毛病吧,娘不是一直就这个样子吗?”宋揽湄无聊地扯着手帕,瞪着眼问宋虔之,“倒是你,怎么突然来了?要是找娘有事,就等着吧,刚吃了药,太医说少说得睡一个时辰。反正也在下雨,我带你上偏殿坐会?”
“我还有正事办,先去面见皇上,娘要是醒了,你让蒋梦派个人去找我捎个话。”
宋揽湄撇撇嘴,翻了个白眼:“知道了,咱们家三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谁都得规规矩矩伺候着。”
宋虔之与宋揽湄虽然一母同胞,差着两岁,宋揽湄出嫁以后,隔三差五要回娘家。从宋揽湄懂事起,便不大喜欢这个弟弟,只因她那位传说中的太傅外祖,每回都叫周婉心带宋虔之回去看他,从不提他的外孙女。
反而是宋家老夫人对宋揽湄疼爱有加。
打小宋揽湄就听她祖母讲,外祖父对大楚多重要,名头有多响,唯独有个毛病,重男轻女,不疼外孙女。当时老夫人将宋揽湄抱在膝头,拿拨浪鼓逗她玩儿,笑着说:“没事,你外祖父不疼这个小乖孙女,祖母疼你。祖母疼我们囡囡。”
宋揽湄七岁就知道不再粘着母亲,周婉心要带他回周家,她也总说不去。
随着宋虔之年纪见长,在宫中府中见得多了,他渐渐察觉出来二姐对他不喜,但女儿家心思复杂,且他的姐姐早晚也要出嫁。当时安定侯虽有爵位,在朝中却无一官半职,整个宋家,都靠宋虔之入了麟台,才渐渐被撑起来。宋虔之十四岁就每年代替他父亲去衢州的庄子收租,安抚佃户。隔年当了秘书省少监,为苻明韶明里暗里扫平道路,手上过的多是见不得光的事,与家人愈发疏离,只因朝中事无可说,一年中三百天都在麟台待着,要不是周婉心当时还在安定侯府住着,宋虔之巴不得天天睡在衙门里。
孙秀将宋虔之引到了暖阁,做了个手势,示意宋虔之上去。
两名宫侍推开门,低头垂手地让到两旁。
暖阁里有一女子,正在与苻明韶低声说话,听见脚步声,女子连忙住了口,好奇地看过来,只看得一眼,连忙就垂下了眼睛,心中吃惊,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再想多看一眼时,听见天子让她先行退下。
女子有些不悦,仍垂首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等到脚步远去,苻明韶倏然抬手一挥。
案上的汤盅轰然一声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苻明韶双手撑着桌案,脸色发青,眼内充血,狠狠地盯着那只摔成无数片的汤盅,恨得上去踩了两脚。
按礼,天子发怒,宋虔之合该跪在地上,他恭恭敬敬地以额贴地,看不见苻明韶以恶毒的眼神盯着他,不断急促喘气。
“陛下息怒!”宋虔之大声道。
孙秀从外面进来,才跨进半步,就被苻明韶气急败坏地喝道:“滚出去!”
孙秀战战兢兢地又退出去。
“宋虔之,你可知罪?”苻明韶寒声质问。
宋虔之没有抬头,也没有答话。
苻明韶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两州抗击黑狄卓有成效,柳知行训练的武勇足以平叛,如今如何?”
宋虔之抬起头,尚未来得及出声,劈头盖脸挨了数十页军报。
他从地上捡起军报,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宋虔之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心绪很是平静:这一天,终于来了。
军报当中,苻明韶亲自派出去的密探,将孙逸占了宋州之后,宋、循两州的详细情形调查得一清二楚。
宋州从未出兵镇压过龙河上游的叛乱,循州也没能顺利退敌。
更重要的是,在这份军报里,写明了侵犯南部边陲二州的,不是黑狄军队,而是刘赟的两个旧日下属,他们曾经接到刘赟的亲笔信,又有先帝的指挥剑作为证物,是以毫无怀疑,按照命令装扮成黑狄军人,模仿黑狄人的行军风格,攻入宋州、循州。
“父皇的剑,不是在你手中吗?朕如此信任你,你让朕太失望了。大哥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骗朕!”
雨突然下得更大,冲在屋顶上哗哗作响,一时盖过了苻明韶说话的声音。
即使知道这一天要来,可还是太快了。这一刻,宋虔之才突然觉得心慌,他无意间想到出门之前,陆观说那一句,“晚上回来吃饭。”
☆、剧变(拾肆)
雨下了一整天,门大开着,充沛的水气氤氲在整个堂内。
陆观手中握着一本书,这本书已经看了两个时辰,才看了不到十页。雨水顺着屋檐,穿成水晶珠串,淅淅沥沥往下掉,砸在地面,激起齑粉。
门外匆匆行来一个人,陆观习武,耳力甚好,他视线黏在书页上,一个字都没有看尽心里去。
管家在门口顿住脚,继而踏进屋内,朝陆观道:“陆大人,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陆观眉毛一动,走到管家身边,侧过头去吩咐了一句:“今天厨房有没有小黄鱼?”
管家一愣:“……有。”
陆大人脚步欢快地就走了,管家压根没来得及问他问这个做啥,转而又想到,问这个除了要吃,还能为什么?老罗沿着廊庑,没走几步就碰到一名家丁,他让家丁去厨下吩咐一句,说晚膳要做小黄鱼。
李晔元只穿了一身雪白单衣,外披一件黑色大氅,斜靠在榻边,放下一本奏疏,从手边的小桌上抓起另一本,手里一杆狼毫,皱着眉,神色严峻。
年轻漂亮的姨娘在床畔伺候,白玉小勺里半勺是黄如蜂蜜的汤汁,半是晶莹饱满的雪梨块。
李晔元就着她的手把那块梨含在嘴里,批完一份,腮帮子才一凹一鼓地动起来,同时看向陆观,以眼神示意他随便找个地方坐。
籽矜垂着眼,勺子却在碗中碰出一声脆响,接着又是三四次轻微的碰撞。这声响被雨声盖住,本是一点也不引人注意。偏偏李晔元看到了,奇怪地皱了一下眉,视线上移,看见籽矜脖子和脸急速地变红,尤其是耳珠,竟红得像是会滴下血来。
李晔元看了一眼陆观,话是对小妾说的。
“籽矜,你昨夜没睡好,去补一补觉,晚膳时我让人去叫你起来。”
籽矜如蒙大赦,急忙起身告退,朝陆观行礼时头也不敢抬。她心中如同擂鼓,呼吸变得滚烫,在门槛上不经意绊了一下,连忙一把抓住门框,在丫鬟地搀扶下,留下一袭慌乱的背影,近乎逃跑地离开了李晔元的卧房。
“相爷找我何事?”
陆观讲话直接,没有嘘寒问暖,客套半句也不肯。
“今天的雨下得真大,开春以来,还是第一场大雨。方才的雷,你听见了吗?”
陆观眼神一动:“相爷有话不妨直说。”
李晔元唇角动了动,笑道:“要是逐星,他就不会问这一句。”
陆观表情缓和下来。
“当年在朝堂上,我一直是与秦禹宁唱反调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