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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你随我一起搬进郭家吧…”莫氏推开他的手，走了。
莫遇瘫坐在地上，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卡住了，说不出话来。他今年九岁，从七岁起他就学会劈柴烧水，八岁他就会自己下厨做饭。他没有爹，从小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他要更听话，娘才会开心。长大以后，他默默告诉自己要学会更多的东西，才能保护娘，不让她操心。
他多希望他娘能快快乐乐的。
他只有他娘了。
“呦！郭老二这行头可真有派头”
“哪里哪里…快进去吧”
“恭喜恭喜啊”
“呵呵，谢谢，快请进”
莫遇站在郭家大门口对面看着一个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宾客往里走，又看见门口一身红衣喜服的郭老二挽着他娘笑得虚头巴脑。
脚下像长了根一般，莫遇挪不开步子，就这么看了好一阵。
莫名的情绪不停在他胸口处翻涌，一下接着一下，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他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一条清澈的溪流挡住了他的去路，莫遇支着双膝费力地喘着气，眼前慢慢模糊起来。
“为什么呢？”他喃喃道。
“莫遇”
他听见溪岸的老树上有人唤他，他氤氲着双眼看见一抹白色从树上飞落下来，安安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你哭了”他道。
莫遇眨眨眼睛，将泪水从眼眶里挤出去，才看清眼前一尘不染的白衣少年，一如当年的神仙小哥哥那般好看。
“哥哥”他哑着嗓子喊道。
“嗯”白衣少年揉揉他脑袋问“怎么哭了？”
“哥哥哥哥…”莫遇扑到他怀里唤个不停，哭个不休。
白衣少年抱着他哑然失笑道“怎么了？我在”
“娘…娘要…要嫁给别人了…”莫遇眼泪流个不停道“你…你回来了”
莫遇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难为白衣少年听后轻哄道“我一直都在的…我知道你难过。哭吧哭吧，哭了就好受些了”
这一说，莫遇便哭得更凶了“我…我好想你…好想你…你怎么不见了呢？怎么不见了呢？”
白衣少年一边安抚一边道“那时恰好钟无来寻我，见你娘来，我便回去了”
莫遇依旧不依不饶道“你。。。说…说过会陪着我的…”
白衣少年顺着他至腰的长发轻抚，沉默不语。
莫遇从他怀中挣开，仰头看他道“为什么我那么难受…哥哥，只有我一个人那么难受吗？”
白衣少年怔然。
“我没有爹，娘也嫁人了，他们都说我断眉，说我不吉利，我什么也没有了…哥哥，你说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那么可怜？”
莫遇见他不说话，兀自说道。
莫遇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明晃晃的泪珠，眼周因过分激动通红了一片，脸颊上的清泪还未风干。白衣少年蹙着眉，轻轻揽过他道“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莫遇埋在他怀中，好一阵才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哥哥，我得走了”
莫遇从他怀中挣出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少年道“哥哥还是那么好看…以后…以后哥哥一定会遇到和哥哥一样好看的人”
少年浅浅地笑道“你也很好看”
莫遇轻轻摇摇头道“哥哥，我要走了”
“要回去了吗？”白衣少年道。
“嗯，要回去了”莫遇抬起袖口抹抹鼻涕走出几步，频频回头道“哥哥再见”
白衣少年带着温柔的神色目送他离开。
新婚过后的场面很是混乱，人群散尽后，零零星星还有些人歪歪斜斜地躺在铺着大红桌布的酒桌上，空酒盏三三两两倾倒在地面上。莫遇垂着脑袋穿过大堂。
“喂”有人喊他。
莫遇抬了抬眼皮，郭澜穿着一身藏青长袍绑着一条宝蓝色抹额负手而立。
“干嘛？”莫遇心知他就是郭老二的儿子郭澜，长巷里同龄的孩子都知道他，但没什么人喜欢他。每当学堂里有捣蛋不听话的学生，老夫子便摇头晃脑捋着小胡子斥责道‘看看郭澜，再看看你们，一群朽木，孰不可教’惹得学堂的哥哥们对他讨厌至极。莫遇自小因断眉不受人待见，每去学堂时，总是要跟着那些年岁稍大他的哥哥们一同骂他两句以表立场，这才和他们慢慢亲近了些。
“你是莫遇？”郭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他眉眼处道“果然是个断眉”
莫遇一听这话，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道“你什么意思？”
郭澜走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觉着这样真好认”
“你跟着我，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莫遇低下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听他边走边介绍郭府的规矩。
“到了”郭澜停住脚步道“你去睡觉吧”
“哦”莫遇道，低着脑袋从他旁边走过去。
“等一下”郭澜喊住他“我住在你旁边的屋子里，有事可以喊我”
“嗯”
红灯笼透过房门映得屋子里红影斑驳，莫遇躺在床上，半天也睡不着。小哥哥俊秀的脸和温柔的语气在他脑中不断回放。莫遇摸了摸右边断了一截的眉毛，无声叹气。
“我能收留你那个天煞的断眉儿子就已经给足了脸面了，别给脸不要脸”
莫遇刚踏入正厅就听见郭老二粗声粗气的声音。
“就让他去上个学就行…要不你让他去念念看，要实在不行再让他回来行不行？”他娘道。
“没什么可说的。学堂，阿澜去就行了，我可没有什么闲钱供你那个儿子上学。”郭老二甩甩手，撇下莫氏离席而去。
莫遇走进正厅道“不用了”
莫氏看着他道“什么不用？阿遇过来吃早点吧”
“我不想上学了，不用再求他了”莫遇挣脱开她伸过来的手道。
“娘会让你上学的…你过来先吃饭”
莫遇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
“听我爹说你想念书？”郭澜负手踱步来道。
莫遇闷头扒了几口饭道“没有”
“别听他的，阿澜你那么聪明，有什么办法让阿遇上学吗？”莫氏放下筷子问道。
郭澜微微蹙眉，也不去看莫氏道“方法自然是有的，你真的想念书？”
莫遇搁下筷子道“说了不念就不念，我吃饱了”
郭澜见状，许是耗尽了耐心，也不再规劝，径自入席用膳，对耳边莫氏的苦苦哀求充耳不闻。
莫遇穿过大街小巷，一口气跑到那日与小哥哥重逢的溪边。
溪边流水哗啦啦，鸟雀扑棱着瘦小的双翅掠过。
小哥哥不在。
第二天。小哥哥不在。
第三天。小哥哥还是不在。
。。。。。。
第三百六十天。小哥哥宛如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莫遇想，神仙哥哥一定又回天上去了吧。
他依旧每天来溪边看一看，候一候。
第3章 红袍
石板古街依旧，布衣少年已然成长。莫遇的个子长了不少，打满补丁的衣服短了大半截，肩上负着条长长的扁担，经年岁磨得发白。
“小子又是你来挑水啊”后河河面上的划船人笑着同他打招呼，如镜般的水面在竹浆下漾开一道一道水纹。
他点点头，礼貌笑笑，打满两桶水就往回走。
“阿遇，你怎么还在这儿打水？”隔壁的邹婶提着两条黄花鱼快步朝他走过来，莫遇稳住扁担下吊着的木桶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哎呦，傻小子，你哥啊中了榜眼了，这下该到家了吧，你们老郭家可熬出头了。”莫遇皱着眉听完邹婶的话，看着她乐得像是自己家儿子高中一般，也不多说话低低地“噢”了一声，挑着水往家走。
心道：什么哥哥，老郭家的，都是狗屁。
倒完这最后两木桶的水，蓄满一口缸。莫遇刚将杂物收进杂物房，便听见门外噼啪作响的炮竹声夹杂着鼎沸的人声，恍惚回到多年前那场荒诞的婚宴。
“郭大人到——”
他顿了顿手上的动作，转身掩上门，与院内的喧嚣隔开。不一会儿，他听见屋外传来娘和郭老二的声音“哎呦，阿澜你回来了！爹想死你了！你可真行，爹就知道你会给咱们老郭家争光！”
“嗯，回来就好，吃苦了孩子”
莫遇靠着麻袋稻谷上，垂着头瞌上眼眸，懒得看这一家子矫情。
闹心。
“没事儿”郭澜问“莫遇呢？怎么不见他？”
“那臭小子还能干嘛，十有八九上哪野去了”郭老二摆摆手道“别提这倒霉的小子了，咱们进屋说”
郭澜心知父亲对莫遇心存芥蒂也不再提及，余光瞥了一眼安分跟在父亲身后的莫氏，带着随同而来的宦官以及御赐的赏物走进略为寒酸的正厅。
夜色如墨，初秋时分露水渐重。莫遇倚在麻袋上打了个寒颤，揉揉眼睛，坐起身来看见地上清清冷冷的白月光才惊觉已经是深夜了。
没想在这杂物房里一睡就睡了那么些时候。
站起来活动活动了身体，莫遇推开门，不曾想院子里还立着一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低低出声问“谁？”
被喊的人似乎也没料到他的出现，像是受了一惊，慢慢转过身来，见是他，又长长舒了一口气道“阿遇是我。”
是他娘。
他已经很久没有喊她娘了，也很久没有和她单独相处过了，但眼下这个场景，他也不好直接无视她，只得僵硬地问“大晚上不睡觉，你在干嘛？”
“阿遇，今天一天娘都没有见到你，以为你出去了还没回来，在这儿给你留门”莫母缓步上前，怀里抱着一团湖蓝色的绸缎递到他面前“前些天，娘到庄子里托赵裁缝给你做了一身衣裳，明儿个同你哥一块儿回新府邸的时候穿吧”
莫遇心里五味陈杂，眼前的母亲，他爱不起来亦无法憎恨。她抛弃了父亲，转而嫁作他人妇，叫他如何原谅？
犹疑间，莫母已将衣服塞进他的怀里。
“我是不会和你们回那个什么御赐的府邸”莫遇苦笑“这么些年也已经够了。娘你还记得爹吗？”
他没法原谅，原谅不了改嫁的母亲也原谅不了寄人篱下那么多年的自己。
莫氏正要回屋，此刻又猛得停下脚步转回头，看着他“阿遇你说什么？”
“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像小时候一样看郭氏父子眼色讨生活了”他抬眼看着眼前枯瘦的莫氏盯着他看了半晌，像是怀疑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否还是当年那个幼小的儿子“阿遇，你听娘的话，不要再想报仇的事了。跟你大哥一起，日后还能求你哥为你谋个一官半职……。”
“我不需要”莫遇冷冷打断她的话“你还记得爹死在我们眼前的模样吗？他都是为了…为了我们才…你不需要再劝我了，我今夜就走，你和你那丈夫儿子好好过吧”
“阿遇！你以为江湖是这么好闯的么？还像小时候那样做的什么武侠梦吗？”莫氏拉着他的手腕，狠狠地说“你爹就是和那些什么江湖人士混在一起才会惹祸上身，你不要步你爹的后尘啊！”
父亲是他的底线。他娘可以忘记父亲的死，但是他不行。
莫遇用力甩开她的手，不顾她踉跄地往后退“呵，话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要和你说的了，我是个不祥的人，你离我越远越好，我生死再与你无干系，爹的仇我自己报”
言罢，莫遇不再看妇人一眼，疾步到屋内收拾衣物以及近年来攒的一些盘缠。
临走前，床榻上的蓝色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