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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雪过前殿-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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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殿中四下无人,他跪在地上垂眼望着先皇殷峻,听着殿中铜漏声音滴答滴答,在心里计算着时刻。
  没多少时间了,他知道,床上的人也知道。接近油尽灯枯的殷峻抬起头,无奈冷笑了一声,就那么看了他一会。
  “只剩这一条路了……还有三刻。”崔道之低声道,“陛下……我还能再拖延三刻。”
  殷峻的手搭在外面,听到那句话,微微抓紧了被面,沉默了一下:“好。”
  崔道之松开手,扶着床沿站起身来,也慢慢答道:“好。”
  他没往下想,从回忆里抽身而出。
  那种冰凉的、凛冽的寒意把他包裹得很紧,令他甚至要战栗。飞光走马,一生匆匆而过,崔道之有一瞬间觉着自己眼眶发热,仿佛就要落下泪来,但实际只是干涩,涩得生疼。
  殷琦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记得的不比崔道之少。
  那天入殿之时夜雨初歇,空中无月,唯有回廊之间侍立之人手中摇曳的灯影照亮眼前。崔道之终于得天子诏命先行一步入内,竟还不忘抬手整顿仪容。还是太子的自己守礼跪伏玉阶,只影落在千重宫阙之前,被衬得格外渺小孤绝。
  他那时年幼,只觉得害怕。思绪四处乱飞,忽然就想起入宫之前还跟在崔道之身边的那个年轻文官。有些寡言少语,不知道紧张与否,但神情却一直宁定。
  那便是舒澜了,但可惜终究不是他的。
  ——与此同时,他甚至有些惶恐地知道,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或许现在也将要失去了。
  殷琦离开的时候脚步匆匆,似乎是倦了。走之前他回身最后看了一眼舒澜,眸光中间情愁难辨,但终于没再多说一句话。
  舒澜站在那里一动没动,竟生出一种飘飘摇摇的恍惚感。
  逼宫登基的太子,与杀害先帝的顾命,这样的两个人在雨后初晴的殿阶之上共作劫后余生的庆贺。这画面听起来荒唐不可言,但竟是最真实不过的真相。而且棋局阳错阴差,环环相扣,竟好似除却如此,就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令君究竟……有没有心的?”
  舒澜略微翕动嘴唇,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与其问给对方,倒不如说问给自己。他说完又后悔,只好指望崔道之没有听清。但崔道之终究是如从前一般听见了,听见了,并且微微苦笑一声,未曾说话。
  “你让我害怕了。”
  他头一回对崔道之说“你”如何如何,说完这一句,便往台阶上坐下,沉默了一会,补充道:“像冰一样,哪怕我捧在手心里,也不会暖……只会化。”
  “我在西川的时候,肖想过杨子南。”舒澜有些突兀地开口,停顿了一下,“但他早已经阖家美满,过了一阵我也便慢慢淡了。但那些都跟令君不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爱慕令君,实在是……太累了。”
  崔道之偏头看了他一眼,良久伸出手来交扣十指,轻声道:“先皇用兵,到深州的时候,我是提前知道的。我夫人的娘家就在深州,她不惯随军奔波,那时候正巧在娘家待产。”
  “后来呢?”
  舒澜问道。
  “我怕泄露机密,其实也是不相信她家人的诚心,就什么都没有说。后来他们在城里,因为是大户,被守将挟持着一起抗拒王师。”
  崔道之说完这句,也扶着双膝慢慢在台阶上坐下,然后语气很平缓地往下讲。
  “最后先皇破了城池,她兄长不忿,诈降的事情败露出来,一起上了刑场。
  “那会阿盈刚生出来,她抱了给我,转身就出去了。出嫁的女本来可得赦免,但是她没要,只对我说,宁可跟着怜她爱她的兄长去死,也不要跟我这样多情又无义的人活。
  “现在想来……或许她是个聪明人。”
  舒澜一时没作声。
  “你到廷尉说要做证的时候,是真的信杨璞在诬陷吗?”
  崔道之问他。
  “是……有一些信吧。”
  舒澜如实答道。
  “也不算全错,”崔道之嗤了一声道,“哪怕先帝自己草诏,那顾命大臣的名字里……也不会有他杨质然。”
  舒澜没接这句话,只慢慢说道:“我和杨凤钧一样,只希望日后能有个太平盛世。”
  说到杨凤钧,崔道之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下去。
  舒澜心里纷乱,没再多说,站起身准备告辞。
  崔道之起初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他走到阶下要到门口的时候才忽然愣住,仿佛此刻才知道自己将要失去的是什么。他伸出手,握住的只是被中京前夜的薄雪打湿空气,倘若再有什么别的,也无非是捕捉不到的朔风。
  “舒澜。”
  崔道之忍不住开口,匆忙站起身来。但拒绝和闪避已经成为他的本能,留恋反而被定名为罪恶,等舒澜当真回过头来,他竟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你……等等。”
  舒澜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站住脚等待着下文。
  但他有些懊丧地没等到,因为崔道之还没怎么想清这桩事,便迷迷糊糊地朝舒澜眨了眨眼,然后径直昏了过去。
  拾遗一则
  突发奇想摸了个几十字的番外(……)
  #小舒自我回忆里漂泊零落的少年时代,他的真实履历是这样的↓#
  舒晋阳髫龄能文,居丧哀毁,乡里皆异之。及稍长,尤勤谨,故能承其家学,通其坟典,称为才士。
  作文则雍容协畅,为诗复清隽风流,时人目其为高标,公独以实务自任。
  未及冠乃释褐,起家参西川军事。秩满之年,名宣于簿册,考绩为数州之最。后入京,补尚书郎中,明年超迁侍郎。朝士有赏爱其文者,每事下辄趋台中,逢人询问。人怪问其故,答曰:“但欲得舒晋阳为草诏。”
  (后面没有了是因为我忽然编不下去了……)
  emmmm跟正文并妹有什么情节上的关联(。)


第二十四章 飞窗复道传筹饮
  崔道之这次又是闭门谢客十几日,但舒澜没想到,他竟然是跟杨子南从临州同一天回来的。
  杨子南进了门,故人相见寒暄一阵,他问杨子南何以回来得这样快,只得对方一句笑骂:“咱们两个一起出使,反倒你先回来,我还上哪里拖着去?拖久了倒好像我故意迁延似的,还不是只能紧赶慢赶。”
  舒澜闻此,不敢否认,只得赔笑,又端起杯子,说那我向杨家阿兄赔罪,敬你一杯。
  这天正巧是年尾。这两年来多事之秋,人心惶惶的,因此皇帝特地在年底给各司分别赐宴赐酒。一是安抚大家一番,二也是讨个吉利的意思——舒澜一边想一边腹诽,或许是因为这个,崔道之和杨子南才都特地赶在今天回来的也未可知?
  他的腹诽对了一半:他们确实都是想赶在今天,但杨子南是为了赶上回家过正月,崔道之则是有些不想拖到元宵之后的事做。
  ——但他还是来晚了些,这会连皇帝都无心做事,该拖的到底还是得拖。崔道之略想了一想,自嘲自己在朝这么多年也有这样失手之时,索性也放下那些东西,看向方才女官送过来的赐物。
  壶里是按例分赐给大臣的、宫中新酿的岁酒。但今年还多了一坛别的,他细看了看,原来是殷琦令人开了前朝末代皇帝封的酒窖。
  这孩子今年倒大方……他暗笑了一声,又懒得去掺和那边厅中的赐宴又闲着无聊,索性拆了那两份酒喝。
  这会旁边没人,便是有也没人敢啰嗦,只由得他高兴喝几杯就喝几杯。他还知道岁酒想留一壶到除夕,但另赐的那前朝陈酿,不多时就被他倒得见了底。崔道之这会还有些惊讶,拿过来倒了倒,又往里看了,见果然已经被他饮尽,一滴也不剩。
  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面颊,觉得微微发烫,站起来往里间去对镜时,只见早已泛起一片薄薄的绯色。
  ……想是酒量不如从前好?他暗自懊丧了一句,有些飘忽地走出房门,被冷风一吹才觉得清醒了些。他兴致来了便仍旧想喝,略迟疑了片刻便索性往那边的正厅中去了。
  崔道之进门的时候,那群人正把舒澜围在中间说笑。舒澜年轻,一向人缘又极好,这一年中许多人没怎么见他,都凑过来问问东问西。
  舒澜正讲他在临州吃了什么鲜美特产讲到兴起,一转眼便看到崔道之推门进来,忽然便尴尬得收了声。他一住口,旁边人也都惊讶地转过身去看门口,许多人这段日子还是头回见他,纷纷过来见礼。
  “好了好了——”崔道之一见,生怕受礼再答拜便耽误不知道多久,赶紧抬手止住那几位,“我来讨杯酒喝,不知道你们肯不肯给?”
  当然没人说不。有年长相熟些的笑了两声劝他不要喝了,崔道之不听也不着恼,只斜飞一眼看过去,倒像是含羞带嗔地撒娇,看完了就自顾自地在门口端着杯子,倚着桌案坐下。
  舒澜还在发愣,便听话题转到了别处去,白守默手里拈着他刚才分韵落笔的那张纸,指着一句写舞姿的,对着灯影照了照笑道:“人家都说小舒擅舞呢。”
  听到这句,旁边人纷纷开始起哄,要他跳来看。
  舒澜确实是会跳舞的,不仅如此,他其实还会吹笛。但此时人多,他到底没有前朝名士那种解衣下场旁若无人的本事,只好推推拖拖四处张望,竟见连杨子南都跟着一起起哄,忍不住抱怨道:“说起来,我跳舞还是跟翊卿学的,你却也跟着这样?”
  却没想到这句非但没能摆脱,反倒令其他人越发来了兴致,连着他和杨子南一起起哄。舒澜求救似地往四周看去,没等着他跳舞的人只有崔道之一个,但崔道之也没看他,只还是那么端着杯子,低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时候有人跑出门外折了中庭的竹枝来给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主动愿意给他配乐的人都有了,舒澜一见架势推脱不得,便只好乖乖答应。幸亏尴尬只是一瞬的,只要跳了几步,他便忘了周边的事情,甚至连勉为其难不得不来配合他的人是杨子南也无所谓了。
  连起哄的人也没想到舒澜竟是当真如此擅长这支舞,四周敛声屏气鸦雀无声,都静静望着厅堂中央那两个人。而舒澜甚至连观众都宛如不见,一心只能听见轻击的鼓节。
  忽然,有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这样……晚了。”
  杨子南今天刚回来有些累,确实一直在慢,但舒澜听了这句,自己一惊,差点也跟着慢了。
  说话的人是崔道之,就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平时熏衣的苏合香都遮不住宴上沾的隐约一点酒气。他不知道崔道之此时出声是要做什么,还没反应,就见他等杨子南走过来的时候轻轻往前伸手,握住了杨子南手里那根竹枝。杨子南不明所以,但还是松了手,更索性直接走开,只剩下舒澜跟崔道之在中间面面相觑。
  “……令君?”
  舒澜试探着问了他一句,崔道之朝他一笑,摇头道:“你做你的。”
  然后还没等舒澜反应过来,崔道之便往后退开一步,右手配着他的步子,左手伸到腰间去轻轻一拽,扯开带钩解开了衣带。
  舒澜有片刻的呆滞,然后才明白过来,崔道之是来替杨子南跳舞的。
  崔道之把衣带和外袍都解了,也没向着有人接的那边,反而就随手往身后一扔,在地下堆出一片红。杨子南还没走远,撇了撇嘴顺手捡起来,回身叹了一口气道:“崔令君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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