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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大人换上了温子浩准备的乡民的粗布衣服,温子浩又从包裹里拿出了易容用的胶质黄泥,往他脸上抹去。教主大人闭上眼,只感他掌心粗粝温暖,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抹来抹去,又轻又细,说不出的舒服,又勾起了心尖尖上的一丝痒意。
等温子浩把教主大人的脸、颈和手都抹上易容用的胶泥,又把他头上的发簪拿下来换成了布带,拿出铜镜来给叶奕辰看。
转眼间,叶奕辰已经变成一个黑不溜秋的乡下小子,气质有点像柱子,只是眼睛更加晶亮,脸更圆润一些。
温子浩又对着铜镜往自己脸上画了一阵,最初进到池大叔屋内的虬髯大汉又出现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叫我大哥了,我是你大哥,名叫温航,你是我弟弟温白,我们两个要去五灵县走亲戚”,温子浩点了点叶奕辰黑乎乎的额头:“小白,记住了吗?”
“嗯。”
“那我们去跟池大叔告别吧。”
二人跟池大叔辞行,池大叔知道温子浩事忙,也不留客,大手一挥就让他们走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叶奕辰背上背包,温子浩再背上叶奕辰,二人从池大叔家出来,往村外走去。
黑夜之中,村中各家的人都已经休息了,只听得温子浩一个人的脚步声。教主大人被温子浩背在背上,宽厚的脊背透过布料传过温暖的温度,鼻翼间闻着温子浩阳光般的味道,他因羞涩而醉红了脸,紧张地半支起身着,扭着脸向外望。
月色如水,泻在乡间的小路上,轻烟薄雾,笼罩在道旁树梢,温子浩的脚步很稳,缓缓走入雾中,远处景物便看不分明,前面的路途也裹在一层薄雾之中。
其时正当春季,野花香气忽浓忽淡,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欢畅。叶奕辰只觉得岁月静好,此时的情怀,就像喝了酒微醺薄醉一般。
他渐渐忘记了羞涩,整个身体不再僵直着,轻轻地伏在温子浩的背上。
沿着村中唯一的一条主路,温子浩背着教主大人远离了村中的房屋,顺着通往田地方向的一条小路走去。
教主大人心里一动——原来出村的路在这里,他每天都到处寻找出村的路,可是一直也没有找到,现在总算出去了。
温子浩稳稳地背着叶奕辰,轻声说道:“小白,困了吗?困了就伏在大师兄的肩上睡一会儿。”
叶奕辰在他宽厚的背上靠着,胡乱地摇了摇头,反应过来温子浩看不到,才低声答了一句:“不困。”
顺着小路走到田地的尽头,温子浩往左边一拐。
教主大人心道:怎么是走的这边?那天我也从这条路上走过,却没见到有什么出路。
只见温子浩稳稳地背着他,沿着这条路往正前方山脚下走去,眼看着就要走到山下了,教主大人暗道:温子浩是要上山吗?原来走出去真的只有上山这种办法。
二人走到了山脚下,温子浩突然拐到一条阴暗的小路上。
叶奕辰抬头一看,才发现小路阴暗,是因为小路上树木葱笼,遮住了头上的月亮和星光。他再回头看这条出路,这条小路跟从田地方向走的路形成一个尖角,路的两侧又都有高大的树木遮挡,所以从田地的方向看过来,这边一整片都是树林,只有走到近前才会知道这里有条小径。
而临近的山壁怪石嶙峋,也没有上山的路,当时他再离小径不远的地方对着山壁看了看,就直接放弃这个方向了。
教主大人顿时觉得心头郁闷,将脑袋耷拉在温子浩的身上,暗暗地磨了半天的牙。
恍然间,他觉得似有什么怪异之处在脑中一闪而过,可惜不等他细想,那个念头就从他的脑海里飘了过去,再也寻不着了。
再往前走几里,树木渐少,面前是一片开阔的田野,草丛间流萤飞来飞去,点点星火,煞是好看。
温子浩的声音放得更轻了:“小白,睡了吗?”
教主大人答道:“没睡。”
“看那些萤火虫。”
“嗯,好看。”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你听小刀说起山下的田间有萤火虫,就央求我非要去看。”
叶奕辰知道温子浩讲的是原身陆云白的事,怕说错话引起怀疑,不敢打断他,只从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黎比较守规矩,从不跟你一起胡闹,可是你一撒娇他也心软同意了。于是他就留下来给我们把风,免得师父晚上突然找我们,却一个人也找不到。
天黑了,我就带着你、小刀一起下山,去山后的田地里。那时应该也跟现在差不多的季节,萤火虫正成群飞舞,你跑到草丛中,看见那么多萤火虫,围绕着你飞来飞去,就非要在草丛里睡觉。
你躺在草地上,说这么多萤火虫一闪一闪,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你睡在草地上,就像是睡在天上云端里,一睁开眼,前后左右都是星星。
你从小身体就不好,我和小刀怎么能任你胡闹在草地上睡觉?我和小刀去抱你,你就大哭起来。”
温子浩说到这,忍不住笑了起来,教主大人贴在他的背上,感觉到他后背上的一阵颤动。
教主大人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有些焦躁起来,问道:“那后来呢?”
温子浩的笑声停下了,说道:“原来小白已经忘记了啊。大师兄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后来?后来你哭个不停,我们就只好帮你捉萤火虫,可是萤火虫捏在手里一会儿就死了,你又哭了。
实在没办法了,小刀就又溜回山上去取了些轻纱回来,缝成几个纱布袋儿,把萤火虫装在里面。就这样,他缝袋子,我捉飞萤,一直弄到亥时过半了,才抓了五袋。小刀把这些萤火虫挂到你床边,可是那晚你累坏了,只看了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你想看看这些小虫子怎么不亮了,就拆开了一个沙袋,却发现里面的萤火虫全都死了。你又伤心得大哭了一场,还染了病,吃了十来天的苦药才好起来,以后你就再也没要捉过萤火虫。”
教主大人沉默不语,心像泡在醋缸里一样酸涩难耐。
“怎么了,小白,你还在为那些萤火虫伤心吗?”温子浩道。
教主大人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莫名其妙地觉得难受,心中暗道:如果他真的是陆云白,每天跟大师兄朝夕相处,被几位师兄这样疼着宠着,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他不是。他是寒澜教的教主,天一门的对头,以后等他回到了寒澜教,除了要与天一门生死相搏,恐怕再也不能与几位师兄见面了。
这个想法在教主大人的脑中一现,他更加觉得心头憋闷,胸口压得沉沉的,连鼻子也喘不上起来。
温子浩正慢慢走着,突然觉得脖颈处一片湿热,腾出一只手来一抹,是几滴水滴。
皓月当空,根本没有一点下雨的迹象。
温子浩忙把叶奕辰放下来,见他哭得满面泪痕。
温子浩吓了一跳,连声问道:“小白……小白……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是心疼那些萤火虫吗?大师兄以后都再也不捉萤火虫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教主大人其实也吓了一跳,除了上一次温子浩被煞雨所伤的事情,从八岁起他就没有再哭过了,刚才只觉得胸闷鼻酸,被温子浩一问才发现,他竟然哭了出来。
教主大人顿时羞愤至极,下唇咬得紧紧的。这都怪陆云白的身体太敏感,根本不是他想哭的!他堂堂一个魔教教主,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点的事情而哭呢?
温子浩又哄又劝,抓耳挠腮地安慰了半天,才见他止了眼泪,却不知道小白好好地怎么就哭了起来。
问了他半天,他也不说。
温子浩索性就停下来休息了,将包裹放在地上,让叶奕辰在包裹上坐着,他则挨着包裹坐下了,二人相依偎着看天空中的星河和草丛里飞舞的萤火虫。
“其实,我刚才哭是因为想起昨晚做的一个梦。”
教主大人靠在温子浩的身上,觉得身旁的身躯温暖坚定,仿佛什么事情都能替他遮挡住一样,不由地想说些以前的委屈。
“是什么样的梦?把我们坚强的小男子汉都给弄哭了?”
教主大人的声音还有些哽咽,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说道:
“我梦见一个小男孩,嗯,他大概已经有七岁了,他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义父。
小男孩是个很心软的孩子,他连树上的小虫都不敢杀死,遇到野猫野狗他还会给它们东西吃。
他义父开始教他练武功,他练得很用心。他只有义父一个亲人,所以很听他的话,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功,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义父为他找来一张寒玉床,让他每晚都睡在上面,说这样可以加快他内力的修炼,小男孩就每晚都哆哆嗦嗦地在寒玉床上打颤,上下牙冻得磕磕作响,几乎整晚都不能睡觉,早晨起来时,手指和脚趾都冻得发紫了。
等到小男孩练功满一年,义父就开始训练他要心狠手辣。小男孩不敢杀生,义父就把他关在一个大坑里,从坑外往下扔了十几条毒蛇……”
教主大人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温子浩伸出胳膊紧紧地搂住他,透过衣衫传过来的温度似乎渐渐温暖了教主大人的胸膛。
他继续往下说:“那毒蛇发出嘶嘶的响声,一个一个把细长舌头吐出来,还张着大嘴露出尖牙扑上来,小男孩吓得歇斯底里地大叫,可是义父没有救他上去,反而转身离开了。
小男孩害怕极了,只感觉一股温热的水顺着他的裤子滑下去,他声嘶力竭地喊‘救命,救命,义父救我……’,可是义父根本没有出现,一条毒蛇跳起,一口咬在他腿上……”
说道这里时,温子浩感觉怀里的人明显一颤,只好用两只手抱紧他,让他靠着自己。
“小男孩吓得挥起手边的剑乱砍,什么招式也记不住了,只是胡乱地砍那些蛇……直到那些蛇再也不动了,义父才出现了,把他带出去,给他解毒。小男孩当时已经被咬了十一次,被抬出去时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只有右臂还能来回挥动……
过了一段时间,小男孩杀死动物时已经一点也不会心慈手软了。而再次训练时,那些蛇就换成了人……
几个彪悍的大汉,一个个都杀红了眼,义父把小男孩跟他们放在同一个屋子里,然后告诉那些人,只要杀了小男孩就给他们一千两。
小男孩根本不敢杀人,可是他看那些人看他的眼光,一个个就像要吃了他一样,那种垂涎的、恨不得一口吞下去的目光,他好害怕……好害怕……其中的一个男人举起刀……”
“好了,好了,好了”温子浩用力把叶奕辰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他的后背,安抚道:“不怕了,不怕了小白。那只是个梦,你不要害怕了,已经过去了……过去了……”
叶奕辰把眼睛抵在温子浩的肩膀上,任汹涌的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衫。
是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他已经长大了,他现在已经可以随意杀人不害怕也不在意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想起来这件事?
这些永远不想再记起的事情其实早已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心底,连对他最好的朋友陈曦都没有说过。
他靠在大师兄的怀里,任他这样一下一下拍着后背。教主大人觉得,那些曾经在深夜的梦里不断纠缠他的记忆,那些委屈、害怕和绝望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