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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剑远抖开沧海剑,这把剑不是他的剑,是老帮主的剑,老帮主才是真正的昆仑派沧海剑。他死之前把沧海剑送给了任剑远,他对任剑远说为了天下正道。任剑远一直在践行这句话,剑身如秋水一样映照出他的脸,这是一个狼狈男人的脸,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上还有宿醉的痕迹。他端详着沧海剑中的自己,突然笑了,然后他才抬起头看着罗摩,道:“又见面了啊。”
罗摩对那两个搅局的锦衣卫怀恨在心,当时楼天道要杀任剑远,罗摩提议自己亲自出马时楼天道还取笑了他一番。罗摩记仇,一个仇记上十年也不晚。罗摩环视了一番,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当日任剑远和陆川柏联手都没有置他于死地,今日只有一个人更加不可能。罗摩道:“你最好束手就擒,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任剑远见过自己双刀会的兄弟落在罗摩手里是个什么下场,让人生不如死,任剑远笑嘻嘻道:“那不行啊,我不想要痛快。”
任剑远想到了自己惨死的弟兄们,他们死也不能死的有尊严,像是一条死狗。任剑远话锋一转,陡然凌厉起来,道:“我要杀你。”他哪怕是螳臂当车,也要拼死一战。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做最硬的鸡蛋。
“杀我?”罗摩冷哼一声,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哦,我算是个什么东西。”任剑远琢磨着这句话,好像这句话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后来他直视着罗摩,一字一顿缓缓道:“我,任剑远,原名儿任雀儿,娼妓之子,七岁入双刀会,我无愧于老帮主所托,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
任剑远说话一顿,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厉声道:“今日,我要你狗命!”
说着,任剑远整个人陡然一动,沧海剑瞬间出手。
陆川柏躲在酒缸里,透着那个孔洞观察着外面,任剑远这是在送死。他拼命想要挣脱束缚。他想把任剑远拉走,但任剑远没有选择点穴而是选择下药,没人能挣脱出来。
沧海剑裹挟着剑气,刺目的让人移不开眼,以气吞山河之势直透而下。霎时间,客栈内部桌椅板凳都剧烈晃动,剑气所到之处无坚不摧,木屑迸发,杯盏迸裂成碎瓷片。任剑远这一剑像是要劈开天地,劈开这祸乱不断的人间。
罗摩实际上有些诧异,任剑远这一招已经有了大家风范,若是多练几年追上江为止也未尝不可。但是,这样的任剑远还是太嫩了,罗摩微微一笑。但是他刚要出手,就觉得不对劲起来,果然,下一刻,只听到轰地一声巨响,热浪滚滚而来,这小子竟然不惜跟他同归于尽,在这天禧楼地底下埋下无数火雷!
一时间天地塌陷,碎石木轰然砸下。天地无情,管你是罗摩还是任剑远,全部都要葬身于此。
陆川柏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的景象就是这样一幕,任剑远冲向罗摩,与此同时引爆了火雷,然后地面摇动,酒楼崩塌。
天地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了国师府兵过来挖人,他们把罗摩拖出去,发现罗摩肚子上中了一剑,沧海剑深深陷入到罗摩的腹部。罗摩身上还被炸得血肉模糊,不知道是死是活。
陆川柏再一次睡去,他做梦了,梦里任剑远还是那幅贱兮兮的模样,总是叫他总旗总旗。奇怪的是,陆川柏第一次没有感觉到恼怒,反而宠溺的笑了笑。
陆川柏醒了,此时天地间一片黑暗,他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在人间。
陆川柏泡在酒缸里,但酒液太冷了,冷得他直打哆嗦。
任剑远给他藏身的这个酒坛子绝对的安全,竟然丝毫没有破碎。他当日埋火雷的时候算好了距离,酒缸被一个横梁形成的斜角好好保护着。
陆川柏推开了头顶压的重物,他环视着满目疮痍,此时已经半夜了,才想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川柏跌跌撞撞的走到废墟前,发疯了一样去挖人,他一个个掘开那些木头碎石。
不对,不在这里。
陆川柏失去了总旗的身份,像是一个孩子,他徒手去挖那些碎石块,一直到双手血肉模糊也不放手,挖了片刻,他手一顿,整个人如雷重击。
他看到了一只耳朵,是任剑远的左耳,上面还带着那个金耳坠子。
陆川柏的手抖了抖,他去摸了摸任剑远的左耳,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想兴许是自己手上沾着的泥土和血污,他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手,血迹蹭在他的飞鱼服上,但他毫不在乎。陆川柏像是生怕把耳朵给碰碎了,他屏住呼吸,再去摸了摸,只摸到了一片冰冷。
任剑远死了。
没有了,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眼巴巴的在北镇抚司等着自己出门,一遍又一遍的叫他总旗总旗,不论怎么赶都赶不掉。他会带自己去馄饨摊吃一碗并不怎么样的馄饨,一脸期待的问他好不好吃。他会在故意用断袖的事情来恶心自己,他会笑着请自己喝一杯雪。
陆川柏心疼。
陆川柏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酒打湿了,那是任剑远最喜欢的醉长风,直到现在陆川柏才知道任剑远一直喝的酒名叫醉长风。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任剑远原名原来叫任雀儿,像是个小乞丐的名字。
任剑远就像是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谜,一个怎么也破不了的案子。但陆川柏还是觉得不够,他还没有了解他,任剑远怎么就死了呢?
天冷了,京都一直在下雪,酒液结成冰渣把飞鱼服冻得硬邦邦的,扎在人身上应该是疼的,但陆川柏感觉不到疼。
走在路上的时候会遇到部下和认识的人,他们一脸惊讶,道:“陆总旗,这是怎么了?”
那人又看陆川柏没有回答,道:“快拿件干净衣裳来。”
陆川柏攘开他,道:“滚。”
那人大约是认识陆川柏的父亲,他还想再说,却被陆川柏冰冷的目光吓住了,“滚。”陆川柏又重复道。
陆川柏在京都走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儿,他路过了馄饨铺,老板娘被他吓了一跳,抖抖索索的端了一碗馄饨上来。
陆川柏被蒸腾而来的热气扑了一脸,透过蒸汽他还记得任剑远的样子,任剑远总是托着腮看着他,像是一个总是在打坏主意的小狐狸。现在,他的小狐狸死了。
馄饨太烫了,烫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他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
陆川柏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太子府。
任剑远没有做完的事,他来。
第136章 活路
周衡在寻找一条活路; 他要逼宫; 但不能像是燕王一样草率; 他只有一次机会,成王败寇就只看这一次; 他必须小心谨慎。
周衡的面前是京都的舆图; 他和胡以侃在商议如何绕过楼天道攻下皇城。天子受命于天,楼天道的权势来自于永乐帝; 铲除了永乐帝楼天道将没有立身之本,这是唯一破局的方法。
他们孤注一掷; 没有人能确定是否成功; 前路一片茫然。
太子府近几日很忙,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大臣齐聚于此; 寻找可以铲除楼天道的方法。但人也不是很多,毕竟这是真要跟楼天道明目张胆作对,留下的大臣大多都是三品以下的小官。右相陈怀宏没有来; 却派了陈婠婠前来。
陈婠婠是这个屋内唯一的女人; 却没有丝毫不自在的地方,她坐在周衡身侧的时候很引人注目; 他们只要坐在一起就像是一对璧人。
丞相府那边没法出兵,但陈婠婠却借助了自家姨娘的力量; 武林上会来一支百人小队; 人虽少但功夫都不弱。陈婠婠在京都有自己的部署,京都大街小巷都有陈婠婠的“眼睛”,大小事她都清楚; 有时候会给周衡带来不一样的思路。
但这些零零碎碎的力量汇聚在一起还是不够,和楼天道相比差的太远。
就在周衡一筹莫展的时候,陆川柏来了。
陆川柏一路闯进太子府,小厮还在通报他就闯进了太子的书房,当时周衡书房里的人都被陆川柏的样子吓到了。
周衡看到了陆川柏的狼狈样子,陆川柏身上的飞鱼服沾满了血污泥土和冰渣,冰渣在温暖的太子府开始融化,雪泥一点点的从他身上跌落下来,认识陆川柏这么多年,还未见过他这样。
周衡从陆川柏的表情中明白了双刀会全军覆没的结局。
周衡亲自把陆川柏扶起来,对下人道:“拿条毯子。”
陆川柏却打掉周衡的手,对太子爷谈不上尊重,陆川柏抬起头,声音哑得厉害,道:“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一旁的小厮正要给陆总旗毯子,却被周衡拦住了,周衡听闻这句指责眉头都没抖一下。周衡亲自接过干净的毯子,他接近陆川柏的时候,对方朝后躲了一下,眼底还有点厌恶。在陆川柏眼里这是一个颇有心计的男人,如果这一切都是周衡的策划也能说得通。
周衡并不恼怒,世人怕他才好。周衡站了一会儿,直到陆川柏又问:“我跟任剑远是不是你的一颗棋?”陆川柏想着任剑远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忘了我吧,我最后一次接近你是因为太子啊陆总旗。
周衡平静的注视着陆川柏,道:“我跟他说过,如果他能说动你,是大功一件。”
周衡继续道:“你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周衡说的是实话,他原本以为陆川柏若是真的爱上了任剑远,说不定真可以为他所用,只不过没想到任剑远会出事。
陆川柏深吸一口气,他变得茫然失措起来,任剑远对他到底有没有情?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周衡把毯子递给他,他吩咐小厮让他们带陆总旗去厢房歇息。
小厮来请人,陆川柏纹丝不动,两条腿像是两个树桩一样死死扎根在地上,他抬起头,对周衡道:“太子爷,我有没有机会再选一次?”
陆川柏想起周衡曾经两次邀他加入自己的阵营,让他选对路把握时机,但当时自己都拒绝了。如今想起来,如果他早日加入太子这边,任剑远是不是可以活?
周衡没有立马回答这个问题,他绕回在桌案前,坐到椅子上,身边都是他的家臣。周衡刚才愿意给陆川柏一条毯子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任剑远死了,他得照顾陆川柏。但如今他是站在太子的立场上,片刻之后周衡道:“你要是为了任剑远你就走吧,我不需要你。”
周衡的话一出,胡以侃和陆川柏全然愣住,锦衣卫是周衡觊觎许久的势力,陆家掌握着京都全城的城防,如果陆川柏愿意追随周衡,等于是周衡打入兵部和锦衣卫的一颗暗桩,这样一个人周衡竟然会拒绝。
胡以侃不懂感情但周衡懂,如果陆川柏只是为了情,那今日他为了情可以追随他,明日就可以为了情而背叛他。陆川柏认不清自己对任剑远的感情,如今他这幅样子究竟是不是因为任剑远之死给他太多触动?
陆川柏用毛毯把自己紧紧裹住,像是一尊雕塑一样静静思考着,周衡没有打扰他,给他时间慢慢想。
陆川柏想了很久,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在想任剑远,记忆里的任剑远如此鲜活。陆川柏能想到很多事,他想到任剑远说的那句愚忠,他想到了任剑远在天禧楼说的那句要一个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陆川柏的眼睛慢慢闭上,他依然无法马上从任剑远的死亡中挣脱出来,片刻之后,陆川柏才缓缓道:“为了天下正道。”陆川柏变得跟任剑远越来越像。